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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大早,祸水轩便迎来了两位贵客。

只不过,这两位贵客并不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来的。

一是对于娼寮来说,他们实在是来得太早了。倌人们昨夜,不到午时如何能醒得来?所以大门紧闭,阳光照得明明晃晃,周围是空空静静。二是这两位贵客似乎也没打算从正门进来,寻着一处阴影无人的地方,纵身一跃,再两踏灰墙,竟便能跨过高高的围墙,稳稳当当地落到了院子里。

原想着再见面前,再勘查一番祸水轩的底细,没想到一抬头,再低头,便看见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倌人——正是翎君。她正笑盈盈地看着两人。

“两位来得好早。”翎君笑道,“只不过为何要从墙上跳下来?按理说我们祸水轩是侍候男人的地方,男人们都喜欢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两位如此异样,要么是白天做贼,要么是家有恶妻,我说得对么?”

那两人一时窘迫,面面相觑。

身材矮小,长有一对张扬的猫耳朵的人忙抱拳作揖道,“姑娘见笑了。我们两位是来见祸娘的。”

那身材高大,方正盆脸的人也忙点点头。

翎君一瞧,心里会意,便故意拖长声音,有意调戏一番,“噢,两位是第一次来找青楼乐子吧?青楼有青楼的规矩,可不是进来想找谁便找谁。你们随我来,我带你们去点名台,先给你们看看花名册。我们祸水轩有三朵金花,价钱是······”

“不用了!”那方盆脸红着脸大声喊道,“我们是来找祸娘谈事情的!”

那声音亮如洪钟,在空空荡荡的院子里犹为响亮,掷地有声。

“呵,我知道了。”翎君笑道,“你们是高大哥和金大哥吧?”

“正是。”那金生水忙道,“我是金生水,这是高锟,专程来找祸娘的。”

“晓得。祸娘姐已经恭候多时了。”

“恭候多时?”

“那是,天天等着你们,还吩咐我这几天起早点来迎接二位,不是恭候多时是什么?却万万没想到,二位出现得这么突然,还是翻墙进来的。”

金生水不好意思道,“我两位确实没来过青楼,只知道青楼早上不开门。然我们晚上确有不便,便只好有此行径,唐突来访。让姑娘见笑了,未请教姑娘尊姓芳名?”

“请教什么,风月场卖笑之人,何来尊哪来芳?叫我翎君即可。”翎君见两人还杵在原地不知所措,便笑着招招手,“来吧,我带你们去祸娘姐的房间。”

到了祸娘的房间前,翎君微微低头,恭恭敬敬地敲了敲门,不见回应。翎君示意高锟两人站在原地不要动,两人忙点头。只见翎君轻轻地脱了鞋子拎起来,露出白嫩的娇俏小脚,两人一看,又是脸色涨红。翎君悄悄地打开门,静渺渺地侧身进去,再阖上门。

看着翎君如此模样,这祸娘究竟是何许人也,着实令两人大为好奇。

只听得房里有一些响动,似乎有女子絮絮叨叨的声音。随后是脚步声,斟水声,被褥声,匣子翻盖的声音,还不时传出清脆的笑声。

高锟和金生水,足足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

高锟开始不耐烦了,在门外烦躁地踱步着。

“她们究竟在里面干什么?不知道我们俩是客人吗?”

“看来真是如假包换的风月佳人。”金生水苦笑道,“要不然,也不会打扮这么久。”

“不如我们走吧!我们真是愚蠢至极!竟然想找一个倌人救牧之!”

“高当家的,你得沉住气啊,为了牧之等一下吧。蜀山城这么多倌人,无心独宠于她,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听说商尚可和广陵府的人都来找过她了。或许,她真有办法救牧之。”

这时,走廊急匆匆跑来了另外一个人。

“欸,高大哥,金大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一看,是前几天见过的二善姑娘。

只见她满头大汗,手里还捧着一个装满清水的脸盆。

“二善姑娘······”此处相遇,高金两人未免尴尬。

“高大哥,您能否帮我敲一下门?”

二善双手扬了扬脸盆,高锟忙会意过来,敲了敲门。

“高大哥金大哥,不是叫你们在外面等一下吗?”翎君的声音。

“翎君姐,是我二善。我来给祸娘姐端水来了。”

“快进来吧,”一把沙沙的女声,语气温柔,“莫让客人等太久。”

二善忙用肩膀推开门,走了进去。半开的门显露出房间一角,高锟便转过身子,背对着房间。

此后,两人看着二善进进出出的,两人又等了半个时辰。

“这真是,”高锟一拳打在手掌上,“若这祸娘是个男的,我早就揍他了。”

金生水苦笑道,“都等了一个时辰,难道不等下去吗?只怕这祸娘不是开我们玩笑便好······”

“我怎么敢开二位玩笑呢?”

金生水没想到,他正说着,门便打开了,而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两人看着都恍愣了一下,顿觉一阵沁人花香扑鼻而来。

此女正是祸娘。其妆容与往日大有不同。青丝不再高高绾起,只是简单地束起了髫发,顶上拢着一个兰白色的花冠。脸容不是艳丽浓妆,而是淡妆浅抹。上身穿着一件浅色纱衣,下面则是一件淡紫色的百褶长裙。祸娘此般,和往日相比便少了一点妩媚和威严,倒多了一份端庄与秀雅,令人见面如沐春风。

祸娘打开门后,又袅袅地走进去。她看见高金两人还站在外面,忍俊不禁道,“两位还愣在门口干嘛?快进来吧。”

高锟正欲走进去,金生水却拦住了他。

只见他抱拳作揖道,“这是祸娘的闺房,我们怎好进去?此处可还有别的房间,可让我们商谈的?”

“也好。”祸娘道,“翎君,你带他们去前堂的书房吧。”

翎君点了点头,走了出去,“二位随我来吧。”

来到书房,高锟和金生水坐好喝茶,顿时才觉得自在多了。

“唉,早让我们来这里等便是了,为何要我们在她房间门前等呢?”高锟道。

“真不知其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啊。”金生水短叹一下,自我抚慰道,“不过嘛,蜀山城倌人作风,皆是如此。”

过了一会儿,祸娘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二善。高金二人忙站起来,抱拳行礼。

只见二善的手上端着一个木盘子,盘子上是一碗馒头,两碟小菜,三碗稀饭。

她一一将它们放在桌子上,三碗稀饭各放在位子面前,摆好了筷子。

“好了,下去吧,待会不用着急过来拿,我和高大哥金大哥边吃边谈事情。”

“好的。”说完,二善便行礼出去了。

“两位久等了,快快请坐吧。”祸娘伸了伸手,请高金二人坐下。

只见祸娘拿起一个馒头,轻轻地撕了一块,热腾腾的香气马上从中飘溢,“我们这些倌人起得晚,吃的都是早午饭。我本来就一碗莲子粥了事了,但今日二位来,便让厨房新做了馒头。我想,大中午的,让两位喝酒吃肉也不好。而且那些都是官场的作风,我找二位来是谈实事的,并不是插科打诨。二位不介意吧?”

本来想对吃饭一事推辞一番,可没想到这祸娘把话说得不卑不亢,毫无让人拒绝的余地。且这白面馒头,稀粥咸菜,在奢华的风月街里确实也算是简朴就餐,实在得很,更无谄媚笼络之意。

金生水心想道,“这难道真不是鸿门宴吗?”

而高锟则没想那么多。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确实饥肠已生。他见祸娘吃得滋味,便也拿起了一只馒头,正准备大口咬下去,金生水一下子拦住了。他夺过高锟手上的馒头,又拿了祸娘撕过的馒头,递给了高锟。

祸娘看在眼里,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拿过金生水手上的馒头,也撕了一小块伸进嘴里,再把馒头放回碗里。

金生水苦笑道,“让祸娘见笑了。”

“金大哥谨慎,高大哥爽快。两位真是相得益彰。”祸娘笑道,“只不过,金大哥未免太不给我祸娘面子了。若是我祸娘真要害两位当家,那我事前通报给无心,叫那些军兵把这里布置成一桌鸿门宴,命那些刀斧手候于屏风之后,伺机杀人便得了,何必在馒头里下毒呢?”

说罢,祸娘拿起一个茶杯,轻飘飘地扔了出去。

“砰啦”一声,茶杯摔破在地上,高锟马上警惕地站了起来,两脚已扎马步。

金生水则淡定如常地笑了笑,捧起茶杯,对着祸娘道,“确实是小巫多疑了。小巫以茶代酒,敬祸娘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唉,我最厌倦这些勾心斗角的!”高锟坐了下来,快言快语道,“祸娘,你之前派人来寻我们靖楚党,现在我们也来了,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到底寻我们有什么事?”

“好,高大哥果然是爽快之人。”祸娘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互相交个实底。不然,我自个儿说事了,两位还装糊涂说我尽说瞎话呢。”

金生水问道,“祸娘说的实底是?”

“这样子说吧。我知道商公子商牧之是贵党中人,而且是贵党中少有的家境富裕之人。贵党的资费,相当一部分都是由商公子承担的。由此可见,商公子对于贵党来说何其重要。现在商公子有难,我祸娘能救商公子。”祸娘把手一摊,“这就是我祸娘的实底,也就是为什么要找两位过来。”

“且不论如何救商公子,”金生水微微一笑,“敢问祸娘,你怎么觉得商牧之就是我们的人呢?那晚无心遇袭之事我也有所耳闻,那商牧之就不能是一个年少轻狂的戏子,一时头脑发热干蠢事吗?”

“哎,高大哥你看看,我刚刚说什么来着?”祸娘掩嘴沙沙笑道,“这金大哥在说我说瞎话了,不是吗?”

高锟瞧了瞧金生水,正欲说话,金生水一手在桌底下一扬,高锟便不说话了。

“如果商公子不是贵党中人,”祸娘收起笑脸,“那二位吃完饭便自行离开吧,咱祸水轩可惹不起靖楚党的人。”

金生水沉吟了一下,拎起茶壶,向祸娘杯子里斟满,又向自己杯子里斟满。

他捧着茶杯站了起来,“祸娘慧眼识人,小巫又失礼了。现再以茶代酒,敬祸娘一杯。”

说罢,又一饮而尽。

“呵呵,”祸娘也呷了一口茶,微微笑道,“接下来,两位大哥就会问,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救商公子,我怎么救商公子,我要你们做什么来报答我,对吧?”

“哎祸娘,你就一一明说吧,免得我这位金兄弟又生什么疑窦!”高锟道。

祸娘瞥了金生水一眼,淡淡说道,“其实,这几个问题,除了怎么救商公子意外,其他我明说不明说的,我想金大哥也都知道答案,对吗?”

“祸娘说笑了。小巫初来贵地,初识祸娘,怎么会知道呢?”

“唉,金大哥啊,如此说话岂不是劳心劳力?”祸娘站了起来,踱了几步,揉了揉太阳穴,“你们来之前,肯定对我的身世调查了一番。既然知道,那便说出来吧。”她抬目瞧向两人,眼里尽是可怜,“有些前尘往事,我自己不愿说出来,还请两位见谅。”

“唉,水爷你就说你打听到的消息吧!”高锟不耐烦道,“如此掩藏,反显得我们不够痛快。”

“好吧。”金生水无奈道,“既然祸娘都如此说了,那我便也向祸娘交个实底。其中有不实漏缺之处,还请祸娘帮我们修正。”

只听金生水缓缓道,“据我们近日查之,祸娘你的原名叫霍文琇,乃湘州榕城人氏。霍家在榕城也算是一方富绅,后却因战乱失去了土地和佃户,家道中落。说起来我们靖楚党还算是你们的仇人,若不是因为我们占领了榕城,分了你们家的土地,霍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分崩离析。”

说罢,金生水瞥了一下祸娘。

祸娘苦苦笑了笑,感慨道,“这都是战乱惹的祸,不关你们的事。我记得我们家当时回到了乡下,靠着几亩薄田,一家人自力更生,自给自足。虽说没有了大宅子和佃户,日子也过得清贫,但一家人和和气气,心无旁骛地种田种地,倒比以前俗务缠身安宁得多。”

“也正因为你原是霍家千金,我们才得以查得到你的身世。当然了,换着别的组织,恐怕进不去榕城查探。这或许也是风月街没人知道你底细的缘故。”金生水叹了一声,“可惜啊,后来战事再起,我们靖楚党无暇南顾,导致榕城附近匪乱渐起,霍家也被贼匪灭门,唯独你被一个青年将军救了下来。那位将军,姓名叫做张默然,也就是······”

“无心。”祸娘脱口而出。她心头开始瑟瑟发抖,心底渐渐萦绕着一个声音“默然哥哥,默然哥哥······”

“没错。后来你便嫁给了无心。几年后,无心被调到蜀山,任西蜀军统帅,后更是成为了西蜀节度使。后来的事,我便不知详了。我只知道,你跟着无心在蜀山过了几年后,竟然入了奴籍,再后来便音讯全无。我们也是根据榕城之事,猜测你祸娘就是霍文琇。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祸娘转过身子,背对着两人。她的手紧紧地抓着长袖,眼泪簌簌而落。

高锟叹了一声,“祸娘如果不愿意说出来······”

“还望祸娘将个中因由尽相告知,”金生水打断道,“不然,就你是无心前妻的身份,我们很难相信你,就算相信你也很难向兄弟们解释。”

这时,楼下传来了小孩子稚嫩的笑声。

“好吧,”祸娘走到门前,打开门,“二位随我来。”

高锟和金生水疑惑地站了起来,走出房间。

只见祸娘站在走廊上,倚着栏杆,低头望向楼下,泪盈于睫。

高锟和金生水也走到栏杆处,顺着祸娘的目光望向楼下。

只见前堂颇为冷清,二善和一个小女孩正玩着木头人的游戏。

大白天没有客人,二善和小女孩莺儿般的笑声响彻整座楼子。

“那个小女孩,是我和无心的女儿。”祸娘双唇嚅动,嘴角咸涩,“她的名字叫做兼女。”

“兼女······”金生水默念了一下。

“你问这有何因由,我倒想问问那张默然抛妻弃子有何因由!”祸娘哽咽道,“五年前的一个晚上,夫君他忽然性情大变,在一夜间鞭杀了所有的囚犯,还杀害了十多名军中的军兵。从此以后,他便变得冷血无情。我从他的眼里头,再也看不到一丝对我的情意,一点对女儿的爱惜。可我还是爱他的,我不愿放弃他,一直都在陪伴他,劝慰他,企图让他变回原来那个样子。但是,他却讨厌和憎恨我起来,不顾将士们的反对,强行把我和女儿带到了富川城,卖给了黄鑫,还入了奴籍。”祸娘泪茫茫地看着正玩得欢腾的兼女,“临别前,他给女儿取了一个名字,就叫做兼女。”

高锟唏嘘不已,一拳砸在栏杆上,“这个无心,真是狗娘养的!”

“我就这样子沦落风尘。后来,我改名为祸娘,对外声称说霍文琇已经死了。整一座蜀山城,只有西蜀军旧部的人才知道我原是无心之妻。现在又多了你们。”祸娘拭掉泪水,“事情大概是这样,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既然祸娘说西蜀军旧部知道你,那两年前,西蜀军雷乾海部和蒙啸林部哗变一事,祸娘可知道吗?”

“当然知道。”祸娘无奈笑道,“那次哗变,就是我鼓动雷蒙二将军的。”

金生水和高锟吃了一惊。

“竟然是祸娘鼓动的,此等魄力,小巫佩服佩服。”

“呵呵,你们见过蒙轲了,也调查过我们,那应该知道蒙啸林就在祸水轩吧?金大哥就不必再说场面话了。”祸娘转过头,盯着金生水,仰起眉毛道,“我都已经将我的身世经历全盘托出,你们还有什么问题问的,尽管问吧。”

“小巫的确还有一事疑惑得很。”金生水不顾高锟的阻拦,继续问道,“这无心既然抛弃了你,为何还来祸水轩找你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奇怪吗?”祸娘苦笑道,“金大哥有妻室了吗?”

“惭愧,尚未成功,至今还打光棍。”

“那我问问你,”祸娘语气渐渐冷淡,“作为一个男人,你愿意看见你的妻子,或者你曾经的恋人和别的男人有床笫之欢吗?”

“这,当然不愿意。”

“没错,这就是男人。他乐于跟全天下的女人亲热,却受不了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亲密,哪怕一点暧昧也是令其浑身难受的。”

“这样子说,小巫便明白了。”金生水顿觉后悔,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也正因如此,”祸娘的手紧紧抓住栏木,咬牙切齿道,“我才更加恨无心。他先把我们母女抛弃了,又回来和我寻鱼水之欢,简直视我于玩物!”她转过头,一双泪目悲切地看着高锟,“你们说,我不该恨他吗?我不该报复他吗?!”

“该,该。”高锟连连点头。

“所以,我不但收留了蒙啸林,还收留了他的一些旧部。我养着他们,他们分散在西蜀诸城。只要有机会,我就会让蒙啸林召集起来,攻打都护府!”

“好呀!太好了!”高锟一时激动起来,“到时候和我们靖楚党······”

金生水忙把手一扬,向高锟皱了皱眉头。

“哎呀水爷,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我们正缺人啊!”

“呵呵,或许吧,或许吧。”

“金大哥还不相信我,是吗?”

“还请祸娘见谅,”金生水又抱拳歉道,“小巫是相师,单凭一面之词,我是很难相信任何人的。”

“呵呵,那金大人可以用相术来验一验我,看看我有没有在说谎。”

“祸娘并没有说谎,”金生水意味深长道,“就怕你是在利用我们。”

“说得没错,我就是在利用你们靖楚党。”祸娘那沙沙的声音掷地有声,“我想利用你们,来帮我杀了无心。可你们不也正好利用我,发展壮大靖楚党,从而攻陷都护府吗?难道靖楚党不是在利用两位争夺天下吗?两位不也是利用靖楚党来建功立业吗?”

“这恐怕不一样,靖楚党的人皆有同志······”

“那你们和我祸娘,虽无同志之名,但就没有同志之实吗?”

金生水见祸娘面有愠色,正欲抱拳致歉,却见祸娘挥袖而去,大步走进书房。

两人忙跟上去,又见祸娘正打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从里面拿出几张纸来。

“二位来看一下吧,我祸娘绝不是欺诈拐骗,套人下局之人。”

高锟拿起那一张纸,一下子眼睛都直了。金生水也看了看,却皱起了眉头。

“一千两银票!”高锟摸了摸脑袋,苦笑道,“老哥打打杀杀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大额的银票呢。”

“祸娘这是什么意思呢?”金生水问道。

“虽然靖楚党人多势众,但大多数人都是家境清贫。你们要发展起来,少不了资费。我祸娘虽说比不了那些土豪富绅,但我想支持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祸娘那沙沙的声音涌流入心,“只要你们西蜀的靖楚党能和我祸水轩结盟,一同推翻西蜀都护府,杀掉无心,我一定不遗余力地资助靖楚党,有我祸娘一口粥,就绝不少靖楚党一口饭。”

“好!”高锟一时激动澎湃,拍案而起。

“等等!”金生水却又生生将高锟按了下来。

祸娘冷冷笑道,“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看来金大哥还是不相信我呀。还是说,金大哥根本不是靖楚党人,不想推翻这穷凶极恶的西蜀都护府?那靖楚党派你们过来,是过来耍的吗?”

“又让祸娘见笑了。”金生水又拎起茶壶,为祸娘斟了一杯茶,双手捧给祸娘,祸娘没好气地接过,一饮而尽。

“若是靖楚党和祸水轩结盟,”金生水道,“那行动起来,该是祸水轩听靖楚党的,还是靖楚党听祸水轩的?”

“这不应该就事论事吗?”祸娘笑道,“放着这次救商公子的事情上,靖楚党便应听我的,不是吗?因为我有办法救商公子呀。”

“呵呵,原来救商公子还要我们帮忙,我还以为祸娘以一人之力,便可救出来呢。”

“倒不是要你们帮忙救商公子,而是要你们帮忙打倒黄鑫。”

“黄鑫?”金生水皱眉道,“小巫不明白,怎么事情又扯到黄鑫那边去了?”

“黄鑫,是商牧之的替死鬼。或者说,是我跟无心谈判的筹码。”

“这黄鑫什么时候跟无心有过节?无心会为了他而放了牧之?”

祸娘沉吟了一下,微微笑道,“还请金大哥见谅,祸娘在此要卖一个小小的关子。而且,这属于救商牧之的事情。只要我救得出来,二位管我是怎么救的么?”

听着这话语,金生水便明白到,这祸娘还掌握着一定的情报消息。

这些情报可不是什么风流韵事,而是政治权势。

他实在很难相信,这些掌握在一个倌人手里。

究竟是谁在为她打探情报?就是那个蒙轲吗?

祸娘瞄了瞄金生水,眼神转向高锟,“高大哥,你恨黄鑫吗?”

“当然恨!此人与山匪贪官勾结,掳劫少女,逼良为娼,实为西蜀一大害!”高锟愤愤道。

“不错。这风月街绝大多数妓女,都是他黄鑫逼良为娼的。除掉他,可谓是为民除害。”

“但小巫更不明白了。”金生水冷笑道,“黄鑫是祸水轩的东家,你除掉他,这祸水轩归谁?假若是归了祸娘,那祸娘岂不是也要做这些逼良为娼之事?”

“呵呵,那如果是金大哥是祸水轩的东家,那会怎么做呢?”

“自然是停止营业,毁掉卖身契,让倌人们重获自由身。”

“说得好!当这些倌人们重获自由后,那她们该何去何从呢?”祸娘叹了一口气,“金大哥呀,你说你是相师,却只会相面却不会相心啊。你问问祸水轩的倌人就知道了,风月街其他娼寮卖身契的赎金,是年年翻倍,唯独祸水轩卖身契的赎金,是年年不变,有些会赚钱的倌人,早就赚够了赎金,甚至连退籍金都有了。可她们之所以不走,是因为还没想好要做什么,要往哪里走。若是你一下子让她们走,恐怕她们前脚从祸水轩出来,后脚就踏进烟雨楼了。”

金生水想了想,不由得点了点头。

“还有,你说我会做黄鑫那些伤天害理之事?你可以去外面打听打听,人家的娼寮每个月都会进新人,我祸水轩多久没有进过新人了?还不靠我和翎君的经营,才让祸水轩红红火火,而不是靠几个小雏鸡吸人眼球。黄鑫运过来的那些新人,我祸娘从来不要一人。毕竟我祸娘也是被逼堕入风尘,我怎好再逼别人?我可当不了那些老鸨,自己年轻时受过的罪,她们不让新人受过一遍就不甘心了似的!”

祸娘瞥了一眼正皱眉思索的金生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唉罢罢罢罢!你们走吧!我原以为,我与你们靖楚党结盟,一来为你们救出商牧之,二来可除掉黄鑫一害,三来以后还可以共同进退,一道推翻西蜀都护府,你们夺下西蜀,我报仇雪恨。本来是一举几得的事情,可万万没想到你们竟是这种态度,尽是疑我讹我恐我,生怕我下局套你们似的!罢了罢了!你们走吧,就当我祸娘今天没说过话。翎君,送客!”

祸娘一喊,高锟忙说道,“祸娘稍安勿躁!可否让我和水爷商量一下?”

“高大哥,你当我祸娘是在求你们么?”祸娘轻轻一挥袖,不怒而威,“我祸娘可以鼓动第一次哗变,便可以鼓动第二次哗变,我何需你们靖楚党?我有此意志,还不是见你们靖楚党见义勇为,劫救了那些可怜的少女?既然无意结盟,那就快快请走吧!”

“祸娘息怒!”金生水再次拎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水,递给祸娘。

祸娘接过茶杯,正欲喝下,又将它放在桌子上。

“这茶味已经淡了,喝之无味!”

这时翎君进来,一听到此话忙说道,“我去沏一壶新茶。”

“不用了,客人都要走了,还沏什么茶!”

金生水忙抱拳道,“小巫无礼,一心谨慎行事,没想到竟得罪了祸娘。祸娘刚才说的,救出商公子,资助靖楚党,除掉黄鑫,这些真可实现?”

“事在人为。救商公子和除掉黄鑫,这两事我不敢咬定实现,但资助靖楚党,这事我亏不了你。我祸娘不是大老爷们,男人骗过我,我也害怕被男人骗。所以,你我结盟,定是有白纸黑字的盟约,断不是喝什么带血丝的酒,大吼两声摔碗子就完事了。”

翎君一听此话,噗嗤地笑出声来。

高锟也爽朗一笑,“哈哈哈哈,这祸娘确实老辣得很哪!水爷,你觉得怎么样?咱们跟祸娘干吧,我忍了黄鑫那狗贼很久了!”

金生水瞄了瞄祸娘和翎君,先是叹了一声,后猛拍了一下大腿,“好吧!”

“好!”祸娘脸复笑意,“翎君,拿四宝来!”

“好。”翎君笑道,“那新茶,还要沏吗?”

“沏什么茶!直接上酒来!”高锟大喊道,“我可是大老爷们,结盟什么的必须喝血酒,摔碗子,吼两声!”

“不,高大哥,”祸娘苦笑道,“恐怕我们真不能喝酒。”

“啊?为什么呀?不会你们祸水轩连酒没有吧?”

“我们祸水轩当然有酒,有很多酒,以后随你们靖楚党人喝。”

祸娘款款走到窗前,轻轻地掀开窗纱,无限橘灿灿的夕光照面而来,投下一道婀娜的倩影。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如黄昏下的潮汐,面对着光芒四溅的夕潮,起起落落总是不得安宁。那是刻骨铭心的爱恨涌起的潮水,那是痛不忍言的回忆沉寂的汐浪。

是湘水太多情,让我变得多情;是蜀山太无心,让你变得无心。

山无陵,江水为竭,才敢与君绝乎?

“只不过今晚不能喝了。”祸娘悠悠说道,“事不宜迟,结盟画押后,我们马上来商量救商公子,杀黄鑫诸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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