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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辨笑道,“我可以放下陆二善,一走了之。但你必须为我做一件事。”

“什,什么事?”

“让王轩云放了阿婍。”

蒙轲赫然一惊,浑身发抖。

“我,我不认识王什么!”

“呵呵,死到临头还嘴硬,真不愧是朝廷的狗腿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从王轩云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起,我便清清楚楚知道你是谁了!”莫辨冷笑一声,“蒙轲,你可以拒绝我。不过,这陆二善我便要带走了。这陆二善看起来练武底子不错,没了一个阿婍,我还可以培养出第二个阿婍。于我而言,毫无损失。噢我想起来了,在峤山你也是抛弃了二善,自己逃了。那今天再抛弃一次,于你而言也是习以为常。那好,我明白了。蒙轲,你就死在这里吧。灵狐,我们走。”

莫辨抱着二善,转身欲走。

“慢着!”蒙轲恨恨地道,“我,我答应你!”

“你答应我什么?”

“我答应你,王轩云会放阿婍出来!”

“此话当真?可有把握?”

“真!有!”

“呵呵,好。”

莫辨放下二善,倏地窜到蒙轲面前,一手掐住蒙轲的喉咙。

“蒙轲你给我听着!倘若十天之内我见不到阿婍,那我会再来找你们麻烦!到时候,死的可不就是你一个人了!”

说罢,他一掌打在蒙轲的背上,蒙轲痛得眼珠暴凸。

然后,他放下蒙轲,又走到二善身边。

“我,我答应了你······你必须救她!”蒙轲道。

“我说过救她吗?我只说过,放过你们这一回。”莫辨笑道。

“你!你!!!!”蒙轲恨得吐出一口恶血。

“你不是说,为了陆二善,你不会死吗?那你就把她和这女孩背回祸水轩吧。路途不短,我就不陪你了。”

说罢,莫辨在二善耳边说了一句话,便和灵狐消失在阴雨朦胧中。

那句话,本没什么巫力,却如咒禊一般刻入了二善脑子里

“只有强大的人,才有资格宽恕别人。”

蒙轲挣扎着向二善和兼女爬去。

他知道,自己是无法活下去了。

但他要二善活着。

他意识已经渐渐微弱,他已没有生命的触感,眼前一切全是虚无。

他无法知晓或解释,自己是如何爬到二善身边,还用手摸了摸二善的后脑勺。

他摸到了什么?粘乎乎的,雨水冲洗不尽的东西。

唯一的生机,就是唤醒二善。

“二,二善······陆二善······”

“醒来,二善·····醒来啊······”

“快,快醒来啊······我可不想又连累了你······”

“兼女,”蒙轲又摇着兼女,“兼女······醒醒兼······”

蒙轲再也坚持不住了,不省人事。

又过了一会儿,兼女先醒了。

可怜的兼女,看见哥哥姐姐倒在一片血泊中,又雨水连连,举目无亲,她一时不知所措,嚎啕大哭起来。

孩童的哭声,于旧城而言太习以为常,就像这永不停止的雨水,就像这永恒的暗无天日。

兼女哭了一阵,便不哭了。

她也是从小哭到大的。有些时候,哭是有用的,会让娘亲对自己好一点。很多时候,哭是无济于事的,只会让娘亲更发狠地对自己。

小小年纪,她似乎已经深谙世事。

她拭了拭脸上的雨泪,哽咽地摇着二善,“二善姐姐,二善姐姐······”

孩童的心性,也是让人难以捉摸的。兼女不知疲累的,不断地摇着,哭喊着,一刻不止地念着二善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她不知喊了多久,终于终于,二善微微眨了眨眼睛。

二善是带着仇恨醒来的。

她一睁开眼睛,拳头猛地一捏,身子一直,喊了出来,“莫辨!”

她脑海里萦绕着莫辨的声音,徘徊不散。她后脑勺还隐隐作痛。

“姐姐,姐姐······”兼女一下子抱住了二善。

二善看着兼女,又看着奄奄一息的蒙轲,大吃一惊。

那蒙轲背上累累刀伤,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发生了什么事。

她二话不说,吃力地站起,再艰难地背起蒙轲。

“兼女,你能自己走吗?”

二善两手必须撑着蒙轲,否则蒙轲会跌落。

“能,能。”兼女哽咽道。

“好。我们,”二善的泪水也不争气地涌了出来,“要救蒙轲哥哥!一定要救活蒙轲哥哥!”

二善记得,他们在逛南市集,有巫寮在施粥。

此时此刻,那是离他们最近的巫寮。

“顶住啊蒙轲!蒙轲!!!!!”

二善咬紧牙关,两手紧紧钳着,从步履维艰到小跑起来。

“蒙轲醒来啊!不要睡了蒙轲!!!!”

“你不是对不起我吗?那你醒来给我赔罪啊蒙轲!!!”

渐渐地,二善的手松动了,就如她再也吼不出来话来。

有一股酸溜溜的委屈黏在喉结一般,让她张不开口,喊不出话,满嘴苦涩苦涩的。

“蒙轲!!!!!”

她哽咽一声,手一下子松开,蒙轲摔倒在地上。

二善赶紧扶起蒙轲,发现他的身体冰凉冰凉的,比雨滴更要令人发颤。

“不要,不要!!!!”

二善摸了摸蒙轲的手腕,已经摸不到蒙轲的脉搏了。

“可恶!我就不信了!蒙轲!我就不信了!”

二善含着泪,再拼尽力气,背起蒙轲。

“兼女,还走得动吗?”

“走,走得动!”

“好,我们去救蒙轲哥哥!我们一定要救活蒙轲哥哥!”

二善铁了心,浑身再次充满了力气,一步步地走出旧城。

当她抵达巫寮时,今日再也不是七夕。

······

时光回溯。乐极歧生悲故,节日枉成末日。慢拢回叙。

待商牧之和芦嫦娥回来房间后,又酒过几巡,便两两搳拳玩了一阵后,几个公子哥们又摆庄闹了几轮,俱显陶然之意,然却始终不觉尽兴。

“不如这样,”公羊师道笑道,“这回我且做令官,出四个字面飞殇,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皆点头称好,唯独这柳梦梁不太乐意。

只见柳梦梁撅起嘴巴道,“哎,几位公子这是要刁难梦梁吗?识几个字已是不易,现在还要背诗句,梦梁可万万做不到。你们要是行这令,这罚酒岂不是都是给梦梁备好的?我看呀,何止我一个不行,这祸水轩的姐妹除了苏子之外,没一个行得了这酒令。”

芦嫦娥没看到柳梦梁的眼色,竟微微笑道,“我从小事习曲赋,诗词略懂,飞殇倒是没什么问题。”

柳梦梁一听此话,不由得花容变色。正欲发作,那翎君赶忙笑道,“嫦娥妹妹好口气!我看梦梁姐姐也是谦虚,待轮到了未必答不上来。不过公子们,我们少习诗家也是实情,倘若真念不出来,还是有个变通之数好。”

“那还不简单?”商牧之笑道,“若是汝等倌人们答不上来,可有两个选择。其一是喝两杯罚酒,其二是让各自的公子代答,如柳梦梁让易公子代答,翎君让沙公子代答。若是还答不上,那便一人四杯罚酒,如何?”

公羊师道拍掌道,“这个好这个好!这个便有意思多了!”

易斐斐苦笑道,“好吧。只是这样一来,不就纯粹考咱们了嘛?”

琴苏子抿嘴笑道,“我可不用公羊公子替我作答,怕害了我苏子之名。”

公羊师道大笑道,“好呀,我便不帮你答。你有苏子之名,我还出自昌黎名篇咧!”又转向华元祺,“沙公子如何?愿为翎君作答否?”

华元祺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好,来吧!酒令严如军令,诸位可听好了!”公羊师道仰头想了想,拍案道了一声“有了”,便匆匆地饮了令杯,“我们便用‘今夕何夕’四字飞殇。从第一个‘今’字起,各飞律诗绝句一脸,五字或七字皆可,飞至最后一人为止。轮到的,先喝门面杯一杯;答不上罚两杯,倌人答不出可让公子代答,还答不出的一人四杯。最后轮完了,还要合席喝一杯。既然我是令官,那我就先开始吧。”

说罢,公羊师道饮了门面杯,吟道,“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

众人一听一愣,唯独华元祺和琴苏子都笑了。

“下一位,到芦······”

“慢着令官,等一下。”琴苏子笑道,“你这是哪来的诗?你不要因自己是令官便要乱飞!”

“哎,我哪有乱飞?”公羊师道念念有词,“这可是宋诗,乃隐者杨朴之妻所作。”

“杨朴人人皆知。可你这杨朴之妻所作诗,大家怎知道是真是假?若是子虚乌有,现在又无从查证,你岂非蒙混过关?”

这时,华元祺笑道,“苏子姑娘,这诗倒是有的。宋真宗召问杨朴时政之策,杨朴自称愚昧,道临行时自家妻子写了一首诗。‘且休落拓贪杯酒,更莫猖狂爱咏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

后两句公羊师道是和华元祺一起念出来的。念罢后,公羊师道得意地向琴苏子道,“哈哈听听,苏子姑娘也有见识比我少的时候!沙公子果然是我知音啊!”

琴苏子笑道,“好好的七夕佳节,你吟什么官场诗文?你这‘今’字起头的绝句多得很,好好念一句作庆的!”

“好好好,”公羊师道又吟道,“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我偏老。”

但公羊师道吟罢,众人纷纷笑了。

“哎,这令官只管作乱,哪壶不开提哪壶!”琴苏子没好气笑道。

“哎得了得了,念完便得了!下一位!”公羊师道笑向着芦嫦娥。

芦嫦娥先喝了门面杯,想了一下,慢慢念道,“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念罢后赶紧不好意思说道,“实在想不到什么喜庆的诗,所以······”

琴苏子却拍起掌笑道,“李杜之情,佳节感怀,亦有所得。”

公羊师道点了点头,“轮到商公子。”

商牧之喝了门面杯后,笑着说道,“我早已想好了。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众人一道异口同声念出来后,满堂欢笑,纷纷举杯。

“好,好!”公羊师道对着柳梦梁道,“这第四句便难了!下一位!”

“怎么这难的偏偏轮到我?”柳梦梁摇了摇易斐斐的手臂,“我要让易公子替我作答。”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易斐斐身上。

易斐斐没想到自己是念这第四句,一时苦思冥想,搜肠刮肚,竟想不出来。

“这实在是太难。我,我与梦梁姐姐喝罚酒好了。”

易斐斐苦笑一下,自己站起来,斟了八杯罚酒放在自己和柳梦梁面前。

“哈哈,终于有人喝罚酒了!”公羊师道大笑道,“还得再加两杯门面酒啊!”

柳梦梁狠狠地瞪了易斐斐一眼,有气不能出,只得直着喉咙将五杯酒灌下。

易斐斐则是边喝边解释,“这实在是难,实在是想不出来。”

琴苏子也打圆场道,“也是,刚好轮到二位。我现在也想不出来呢。”

“哈哈,那就要看沙公子的了。”公羊师道对着华元祺道。

华元祺本想顾及易斐斐面子,自己喝罚酒便好,可在寻思之间,不经意冒出一句诗句。这句诗很是符合自己的心境,让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众人听罢,纷纷赞好。

公羊师道激赏之余,向华元祺举起酒杯,“沙公子高才!此诗更显公子虚怀若谷之风!公羊某在此敬公子一杯!”

华元祺也赶忙举杯,一饮而尽。

柳梦梁颇不服气,说道,“那这下一位,是不是轮到翎君了?”

“自然是!下一位!”

翎君先喝了门面酒,想了一会后着实想不出来,只得道,“我想不出来,只得喝罚酒了。”

只见她正欲斟酒,柳梦梁却起身拦道,笑道,“既然沙公子高才,翎君妹妹怎么不叫沙公子代为作答?”

“这······”

“哈哈对!沙公子何不为翎君作答?”公羊师道也道。

“还是算了,”翎君苦笑道,“这是我自己的题目,何苦连累他人?”

翎君又欲拎起酒壶,却仍被柳梦梁拦住了。

“我看沙公子并不介意啊。还是你不相信沙公子,怕沙公子答不出来,自己不胜酒力?”

“这,”翎君赶忙转向华元祺,“沙公子,我绝无有此意思。”

“那便请沙公子为翎君作答吧,答得出来皆大欢喜,答不出来罚酒四杯。”

席上各人,都知道柳梦梁在故意刁难翎君。只是这“今”在第五字的诗句也比较多,华元祺要吟出一句并不难,最后还是柳梦梁落面子。

华元祺腹里也早有一句“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然而他却觉得翎君在处处避让柳梦梁。真答上来了,恐怕翎君心里也不乐意。

这祸水轩满是倌人,是非之事还能少吗?

“让诸位见笑了。我也是想不出来。只能喝罚酒了。”

华元祺笑罢,也起身斟酒。

翎君心头一喜,赶紧为自己和华元祺斟酒,后碰杯饮下。

琴苏子哂笑道,“都怪这令官,出的是什么题目!”

“你可先别说我这题目。沙公子答不上来,可便轮到你苏子了!”

“我这有一句取巧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众人一听,皆抚掌而笑。

一轮作罢,次轮又起。这回大家熟悉了,腹诗浮起,皆答得快了许多。

公羊师道先吟第一句,“夕衣清露湿,晨驾秋风前。”

芦嫦娥吟第二句,“七夕佳期自古今,双星有烂夜沉沉。”

商牧之吟第三句,“我只想到‘七夕夕郎归’,前一句是‘行庐山色暝’。”

柳梦梁又吟不出来,让易斐斐替其作答。

易斐斐旋即吟了一句,“今夕何夕见春归,今日何日醉春辉。”

他正洋洋得意间,众人皆笑了,认为这句子不得做算,因重了题目,要柳梦梁和易斐斐各喝四杯罚酒之余,还要易斐斐加罚两杯。反正吟得出来,易斐斐心下爽快,自然也不拒绝受罚。只是柳梦梁甚为不悦。

随后华元祺淡淡地补了一句“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引得满堂喝彩。

紧接着翎君吟道,“灯簇上元夕,花明仙苑春。”

琴苏子则作吟收尾,“一溪绿水皆春雨,两岸青山半夕阳。我取后半句。”

又一轮作罢,众人合席举杯。

余下两轮,皆又是易柳二人被罚得最多。四轮飞殇,易斐斐才吟出一句,那一句还是重了题目。这令柳梦梁很是不悦。于是整晚她都没什么好脸色给易斐斐看;哪怕是易斐斐主动跟她说话,她也是不理不睬,甚至正眼都没瞧他一眼。

最令人生闷火的,便是这三种态度一是回应时故意不瞧着自己;二是说话时懒洋洋的,敷衍了事;三是面对呼唤久久不回应。

这三种态度,易斐斐一晚便在柳梦梁身上尝遍了。

特别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尤为难堪。

他人的目光是无意的诧异,之于自己却犹如置焰上炙烤。

他心里头压抑着一股怒火,很想怒吼一声,很想抓住柳梦梁的头发,大声告诉她,“我易斐斐是你柳梦梁的爱人,你要尊重我!”

但他自有一套化解怒意的方法。

就是笑。

当柳梦梁不理他,他心里感觉委屈时,他便会轻轻一笑,自作卑怜的一笑。

一笑之后,就感觉一下子释放了,没事了。

此法百试百灵,且他乃无师自通,彷如与生俱来,授不得他人。

但今晚,他这个方法再也不灵了。

因为闯进来一个酒徒。

正是大家商量新令官和新题目的时候,门毫无预兆地被踹开,一个满身酒气的酒徒气焰嚣张地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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