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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夷君一起身,便飞出房间。易难和陆载也紧跟出去。

三人飞檐走壁,休迅飞凫。转瞬之间,即抵达祸水轩。

此时的祸水轩一片混乱。那衣衫不整的嫖客妓女争先恐后跑出娼寮,怆惶的骚动搅乱了风月街一刻,那长鸣湖似乎都被掀起了一点波澜。

“杀人了!杀人了!”

“死人了!死人了!”

“我的天!全是血!全是血!”

惊慌之声不绝于耳。三人赶到时,见此象听此音,皆感诧异。

“说!哪里死人了!”凤夷君拉住一个逃出来的人,喝问道。

“二,二楼!”

“走!”

三人急急地跑进祸水轩,再一跃上二楼。

待走到易斐斐所在房间时,只见那易斐斐正一膝抵着地上的翎君,指夹着一块尖锐的碎瓷片,就要刺向翎君的眉心。

凤夷君飞身过去,眼疾手快,一手劈落了易斐斐手上的碎瓷片,再一脚踢开易斐斐;易难赶紧拉出翎君;陆载马上双指朝易斐斐额上一按,易斐斐马上晕了过去。

凤夷君将易斐斐交由陆载扶着,自己抱起赤身,早已惊惧得无法言语的柳梦梁放在床上,正欲掀起被子为其盖上时,柳梦梁一个激灵地抓住被子,紧紧地裹住了自己的身子。

她颤颤抖抖地指着易斐斐道,“易,易公子杀了人······易公子杀了所有人······”

凤夷君环顾满地尸体,难以置信,“这些人······不会全是易三公子所杀吧?”

陆载撑开易斐斐的眼睛细细看了看,并把了一下易斐斐的腕脉,“唔,看来他被下了咒。”

易难看着易斐斐的样子,一时痛心。

“几位大人先回去吧!”翎君抚着自己微微喘着的胸脯,惊魂未定,“这,这里我来处理就好。”

易斐斐只得点了点头,“······好!不管怎样,先回家!”

三人搀着易斐斐正欲离开,忽然一大群人围堵在房间门口。

瞧着他们青衣乌帽的装扮,再看其腰间的腰牌有“蜀州府”字样,易难三人便知道,他们是州府的衙役。

在易难的印象当中,负责此事的应该是郡府,而不会惊动到州府。况且,这衙役来得也太快,实在是没道理。

一个衙役的头领指着易难三人,趾高气扬道,“你们是谁?哪个是易斐斐?!”

还没待易难回答,那头领身后的衙役便忙不迭让开一条路,一个瘦如竹竿,套着一件华服的官员急急地走进来。

身为官巫,易难自然认得他——蜀州太守刘泰庵。

那刘泰庵瞥了易难他们一眼,正要说什么,忽地目光落到地上一具尸体上。他顿时变得吃惊,掩住自己的嘴巴,颤颤地走过去,低头弯腰,惶恐地探了探瘦瘪瘪的脑袋,眼睛就瞄了瞄,然后猛拍大腿,“该死,这是阿达呀!阿达真死了呀!”

易难看着地上刘亨达的尸体,顿感事态严重了。

“你们,赶紧把阿达抬回去!”刘泰庵对着易难三人道,气急败坏道,“你们,谁是易斐斐?!谁杀了我家阿达!来人,把他们这几个给我带回州府!”

“是!”

衙役正要动手,却被凤夷君一声喝住了,“住手!你们这班凡人敢动我们?你知道这位是什么大人吗?”

因易难没有穿执事巫袍,刘泰庵情绪激动,一时便认不出来。既然凤夷君说了出来,易难只好拿出一条赤色八卦木石纹绦带,示给刘泰庵看。

刘泰庵眨了眨眼睛,端详了一番,又瞄了瞄易难后,脸色骤变,赶忙挤出一脸笑容,“原来是执事大人,下官失敬失敬。”

“刘大人。”易难也拱手行礼。

刘泰庵又瞄了瞄陆载扶着的,满身血迹的那个人,见其眉宇间与易难有几分相似,便知是易难之弟易斐斐,也即杀害自己亲弟弟刘亨达的凶手。

刘泰庵冷冷一笑,“易大人,令弟既然杀害了愚弟,便该交由官府处理。难道您现在是包庇令弟,想带他逃走?”

易难强颜欢笑,“易某也是刚到,没察觉到愚弟有行凶之迹象。不知大人有何证据,竟可当场下如此论断?”

“哼,三更半夜,有小贼跑来下官府上,扔下一个纸团,说易斐斐要杀愚弟。下官马上带人过来,却发现愚弟身亡,而令弟满身血迹,不是他还有谁?”

“呵呵,满身血迹就是杀人凶手了?”凤夷君反驳道,“那市集的屠户是不是也宰了你弟弟?”

“哼,这位大人又是谁?”刘泰庵咬牙切齿道,“竟敢如此对待亡人?”

“我是巫界的大人物,你区区凡人不识也罢。”凤夷君冷眼道,“既是命案,便该制勘查证,这位大人一来就想空手套白狼?我们可要走了!”

“好呀,几位大人想要证据是吗?”刘泰庵看到了床上的柳梦梁和一旁站着翎君,喝问道,“柳梦梁,翎君!命案发生时,你们可在现场?到底是谁杀了我弟弟?是谁?”

“是,是,”柳梦梁颤颤抖抖地举起手指,正要对着易斐斐时,翎君一个箭步跨上去,压下柳梦梁的手,一字一板地对刘泰庵道,“刘大人,我们也是被这动乱吓到了,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哼,不知道?”刘泰庵眯着眼睛盯着柳梦梁,“这小子天天在家里说柳梦梁是蜀山城最贱的婊子,只要肯出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这里死的几个,可全是我刘府的人,这地上还有皮鞭,你柳梦梁还没穿衣服,难道不正是在和愚弟快活?说!到底是谁杀了刘亨达!”

柳梦梁吓得又欲举起手,翎君紧紧地捏住,强作镇静道,“呵呵,刘大人想错了。今晚梦梁陪的是易三公子。两人正睡得好好的,忽然间就大乱起来。我赶过来时,发现刘爷与几位兄弟已经躺在地上,易三公子也不省人事。所以,这谁杀了谁,我们怎能知道呢?”

“你放屁!”刘泰庵气急败坏道,“你这是随口一说来骗本官的!”

“大人说得不错啊,我们可能真是一时性急,脱口而出的。您看,眼下我们都吓坏了,这颗心还在噗噗地跳呢,哪能记得清楚什么事情?不如几位大人都先回去,等奴婢和梦梁回头慢慢想起来了,再来向几位大人汇报,如何?”

“真不愧是‘小祸娘’,伶牙俐齿!”刘泰庵又转向易难,“易大人,您觉得呢?愚弟等五人身亡,令弟身有血迹,且双手染血,莫不是最大的嫌疑人?本官秉公办案,先将嫌疑人收押,再搜查证据,有罪入罪,无罪释放。您觉得如何?”

“这······”

易难一时窘迫,正答不上来,凤夷君却冷笑了一下。

“这位巫女大人笑什么?”

“笑什么?笑你们这些凡俗之人愚昧无知!易斐斐是什么人?大巫家易家的三公子,也是一介巫覡,岂是你们想押就押,想入罪就入罪?如果易三公子真的杀了人,成了恶巫,那也理应是蜀山方相寺来抓人,而不是区区民间官府来多管闲事!”

易难一听,赶忙附和道,“正是,刘大人。小巫身为方相寺执事,理应对巫覡诸事负责。愚弟既是巫覡,又是嫌疑犯,应该关押于方相寺。”

话说至此,刘泰庵自知理亏,然而又不甘心眼睁睁看着易斐斐被带走。

“可这嫌疑犯是易大人的亲弟弟,易大人难道不应该避嫌吗?作为死者的兄长以及一州之长官,本官怎么才能相信易大人会秉公处理,而不是枉法徇私?”

“正因要避嫌,所以易某并没有独自过来,而是请了两位巫覡同来。”易难拱手道,“刘大人请放心,蜀山方相寺一定会查明此次恶巫杀人事件,还令弟一个公道。若,若愚弟真的害人性命,易某绝不姑息包庇!”

“好!”刘泰庵对着一众衙役,以及房外围观的倌人嫖客喊道,“大家听见了没有!执事大人说他一定会秉公办理,查明真相,绝不姑息包庇亲弟弟!”

众人零零落落地回应了几下。

“那下官便等执事大人的好消息。”刘泰庵瞟了易斐斐一样,拱了拱手,“告辞!”

刘泰庵让衙役抬起刘亨达的尸体,忿忿离开了。

易难叹了一口气,先后向凤夷君和翎君道谢。

“先别谢。”凤夷君瞥了一眼柳梦梁,冷冷道,“这倌人可是说易三公子杀了人。怎么办?巫覡无故杀人,其罪尤过凡夫。”

翎君看着木木然的柳梦梁,心里五味杂陈。

“陆兄,你刚才说愚弟是被人下了咒,可确有其事?”

“不错。”陆载道,“陆某虽然和令弟接触不久,但观其言行,应不是生性暴虐之人。若不是被下咒,他能杀死这么多人?而且,陆某刚才看令弟的样子,印堂发黑,双眼溢血,两颊发紫,这是身有咒禊的迹象。”

“呵呵,除咒师又变成医师了?”凤夷君揶揄道。

“好,有陆兄这番话,我便安心了。”易难转向翎君,“翎君姑娘,此间可否有劳您收拾?”

“这是祸水轩,自然是我们来收拾。几位大人先行离开吧。有什么可用得着翎君的,大人们尽管开口。”

“好,有劳翎君姑娘了。”

易难三人向翎君和柳梦梁道别后,带着易斐斐离开了祸水轩。

柳梦梁那黯黯然的瞳光,目视着易斐斐走出房间,那张泪斑斑的脸,连动着淤结的恐惧,颤颤然地抽搐了一下。

良久,她才慢慢地说出一句,带着哑巴张口的生疏,听起来相当遥远的声音。

“他,他走了吗?”

“走了,走了。”翎君回答道。

“明明是他杀的。”

“那陆大人说,他是被人下咒的,也即是······”翎君沉吟了一下,“也即是被迫的。”

“这世间,谁不是被迫的。”

“梦梁姐姐,你累了,我扶你回后院休息吧。”

翎君正拉住柳梦梁的手,柳梦梁却猛地一甩,一掌狠狠地刮在了翎君脸上。

“梦梁姐姐你······”

“滚!给我滚!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你这个假惺惺的!给我滚!”

“梦梁姐姐我没有······”

“滚啊!给我滚啊!!!”柳梦梁忽地疯了一般,歇斯底里地喊出来,“人都走了,还想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你不是要做易斐斐吗?我给你,我统统给你!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翎君叹了一口气,转身欲走。

“慢着!娣娣呢?我的娣娣呢?!!!”柳梦梁又霎时惊惶道。

“娣娣好着呢,在睡觉······”

“叫娣娣过来!叫娣娣过来!叫她过来呀!!!”

翎君点了点头,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一眼。

满室腥血,横陈尸体,凌乱的床上,一位倌人的疯相。

男之精体,女之阴液,荒唐的,芸芸众生的乱象。

……

次日,节后的余庆,早被一夜惊魂驱散得消失尽殆。街上的乞巧楼,本留待几天再拆,以供行人观赏;现在却是在秋风里瑟瑟发抖,孤身的寂寥,颓败的凄清,一眼望去似是那城外的荒野。人们看到它,便如同看到身上未愈的伤口一般,遂想起昨晚的事情,那尖锐的嘶喊阴魂不散。

凡夫俗子多是无知的乐观者。面对这段不美好的回忆,他们开始用调侃的方式来描述。易斐斐、柳梦梁、刘亨达三人的关系也被坊间添油加醋地创造,形成了一个个“两男争一女”的故事。茶楼有茶楼的版本——“七夕夜梦梁会双子,风月场彼此结冤家;”烟馆有烟馆的版本——“荒淫恶霸,死前虐女千般态;无用才子,生后溅血万卷书!”赌坊还为此开了赌局——“易家三少有罪者,左边红票;无罪者,右边白票。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就连那长鸣湖上的艄夫,也霎时谈兴大发,对船上的游客津津乐道起来。若有人编成一本《风月街异闻录》,那这件事必定是书中一影。

不知是福是祸,三天之内,祸水轩和烟雨楼的客人都多了起来,且谈锋都是围绕着柳梦梁。柳梦梁一人做两客,一女侍六汉的浪荡之名也不胫而走。这害得柳梦梁一时不敢接客,还平白地受了许多登徒子的滋扰。

对于此等情况,祸娘与翎君也束手无策。对着流言蜚语涂抹,只会越描越黑;只能沉默是金,静候风波过去了。

“放心吧,人都是健忘的。”祸娘淡淡道,“他们这是要倌人守礼教,唯恐天下不乱。真是伪君子好批判人。”

“嗯,我已经嘱咐姐妹们好生伺候客人。至于梦梁姐姐,暂且让她休息一会吧。”翎君道。

“唉,这柳梦梁也是。难道她不知道天下男子都是心胸狭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吗?这回好了,同时得罪了刘家和易家。真是的,”祸娘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烦躁道,“怎么七夕那晚发生那么多事情?二善和蒙轲还在旧城被人伤了······唉,真不知触了什么霉运。”

“二善和蒙轲没事吧?兼女呢?”翎君忙问道。

“兼女没事,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我已经托嫦娥照看她了。二善昨晚醒来了,伤势不是很严重。”祸娘沉吟了一下,“蒙轲还是昏迷,巫医大人说人事已尽,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自己造化了。蒙叔还在巫寮陪着他。”

“唉,怎么会这样。”翎君痛心道。

她忽然想到什么,“姐,那陆一善也是医巫。要不然叫他过来看看二善,顺便给蒙轲看看?”

“不可!绝对不可!”祸娘忽地生了气,“我说过多少遍了,在陆一善为我们除咒之前,不可让他们彼此见面相知!”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呀!”翎君急道,“这蒙轲危在旦夕,万一······”

“没有万一!蒙轲只是昏迷而已,死不了的。”

“可是······”

“没有可是!唉,我的好翎君,”祸娘摸了摸翎君的头,“你莫要于此多想了。你多花点心思,去帮我留意易斐斐那边的情况。易斐斐现在在哪?”

“事发之后,易公子一直呆在易府。昨天刘大人率众上山施压,易执事只好把易斐斐关押在方相寺巫牢里。”

“那,陆一善在干什么?他真的有说过,这易斐斐被人下了咒?”

“是,我亲耳听见的。我想,陆一善现在应该准备除咒了。”

“好,那就好,那就太好了。”祸娘长吁一口气,仿佛一块心头石落地,“翎君,你要时时刻刻关注陆一善,特别是他除咒的经过。必要时,你还可以借故上山拜访,甚至留宿在巫寮里。”

“······好,翎君明白。”

“好吧,陆一善,”祸娘微微一笑,“就让我们来看看你的除咒术吧。”

翎君瞄了瞄祸娘意欲满满的样子,心里忽地觉得不大对劲。

对这易斐斐一事,祸娘似乎没有惋惜之意,反而是予人得偿所愿之感。

想想祸娘刚才的话,翎君心头一顿,一下子悻悻然,有些话如鲠在喉。

“姐,我想,问您几句话。”翎君忽道。

“问吧。”

“您之前写了一封信给莫辨大人,是不是就是关于易公子的?”

“你偷看了?”

“我没有。姐,”翎君欲言又止还是言,“难道您是叫莫辨大人对易公子下咒吗?”

祸娘冷冷笑了笑,没有回答。

翎君看着祸娘不置可否的神情,心里顿时翻滚起一阵酸楚。

“你出去吧。”祸娘冷冷道,“在你准备对我大发阙词之前,请出去吧。”

翎君盈盈一拜,转身便走。

待她到门口时,她还是转过头,痛心地说道

“姐,您刚才说,不知是触了什么霉头,其实都是自己自作自受呀。您为了求证陆一善是除咒师,您不惜让易公子中咒,结果害了人命和梦梁姐;您以为陆一善会被易公子请来祸水轩做客,便让二善带着兼女出去玩,结果就害了······”

话还没说完,“砰啦”一声,一个瓷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叫你出去!出去!”

翎君看着祸娘那孤注一掷的背影,黯然神伤,只好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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