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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纷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棋盘街的命案,丝毫不会影响风月街的繁华。社会不幸之事太多了,只要不引火烧身,该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毕竟愤慨者会淡薄,成熟者会淡漠,不知所谓者会淡忘。瞧瞧那风月街夜里的声色犬马,胭涨脂流,一街的灯火照亮了泛起的河浪;莽莽不知何所起的喧闹放荡之声,一绺一绺地沉在湖水里,化于无声,归于无痕。

柳梦梁当然知道城内对自己的风言风语,但她并不介意,反而是觉得喜闻乐见。多亏了这次公开审判呀,让她的名声从风月街一下子传遍了蜀山城,甚至是整个西蜀。以前许多外地的客人,都是冲着风月街而来;现在外地的客人,都是冲着柳梦梁而来。柳梦梁真恨自己怎么没长多两张脸,多两团乳脯,多一身婀娜多姿的身材,好同时伺候两个客人,那可就真的赚得盆满钵满了。

其他倌人一听这话便笑了“哎呀梦梁姐姐,那样子您岂不是成怪物了?”

“怪物没什么不好的。只要能赚银子,怪物又如何?呵呵。”

柳梦梁欢乐的笑声响彻客似云来的祸水轩,客皆是慕其“名”而来。

至于易斐斐造成的心结?啊,她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可乐极生悲。正当柳梦梁意气风发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

某夜,一个形迹鬼祟的汉子从后门偷偷摸摸溜进祸水轩。他手里还有一坛沉甸甸的酒,紧张地捧在胸前。那天前堂搭了戏台子,芦嫦娥登台唱四角戏,自然是座无虚席。柳梦梁也陪着万通坐在前排观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芦嫦娥身上,根本无人留意这个三十多岁的瘦汉子。他一直躲在墙角处,伺机而动。当柳梦梁起身离座,走出来取一块橘片吃时,他立马出动,一下子跑到柳梦梁的面前,猛然将酒坛举高,欲狠狠地砸向柳梦梁。可酒坛实在是太沉了,他那两根柴臂不够力气抛砸,结果酒坛子笔直落下,砸碎在了柳梦梁的脚下,溅得柳梦梁一身辣的烈酒。

这一声炸裂的响亮,引起了满堂的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马上转移到柳梦梁身上。那瘦汉子还没心死,趁着柳梦梁正惊慌失措间,捡起地上的碎瓦片,对着柳梦梁大呼其名,手上就是一捅。眼看就要刺中柳梦梁,一个身影飞突进来,一手扼住瘦汉子的手,碎瓦片应声落地;那人看起来并不高大强壮,然又马上一手抓住瘦汉子提起来,举重若轻地将瘦汉子横着拎起来,犹显得汉子之弱不禁风。正当人们回过神来,那人和瘦汉子都不见了,唯独是满身湿漉漉的柳梦梁聚焦着众人的目光。

那人虽非男儿,犹胜男儿。她提着这瘦汉子,飞檐走壁地跃上某处屋顶。

屋顶有两名青年巫覡倚风而立,默然地冷观百鬼夜行。

他们正是易难和陆载,而跃上屋顶者正是西乞蝉。

“依陆兄这几天所察,对柳梦梁有执念者实在是太多。”易难叹气道,“那要如何知道,谁执念成咒了呢?”

陆载捋了捋眉毛,苦笑道,“如果白华姑娘在此便好了。她五感极强,能够感觉出人体内气息发生的变化。”

“唉,不知道凤少宫主那边找到没有。”

这时,西乞蝉跃上了屋顶,将瘦汉子放在地上。

“陆大人,易大人!”

“哎呀,好高!好高!”瘦汉子一俯视,便吓得屁滚尿流,柴臂颤颤地撑着瓦片。

“蝉姑娘,这是谁?”陆载问道?

“两位大人,此人刚刚想杀柳梦梁。”西乞蝉逐将刚才一番过程尽相告之。

“不,不,我没有想杀柳梦梁!”瘦汉子惊惶道,“我,我只是想吓她一下!”

陆载靠近瘦汉子蹲下来,仔细观察着瘦汉子的表情。

“你为何要吓柳梦梁?”易难问道,“你是讨厌她,还是喜欢她?”

“当,当然是讨厌她!”瘦汉子恐慌地瞄了一眼正盯着自己的陆载,又迫不及待对着易难辩解道,“我,我怎么会喜欢这个婊子?我,我不光是讨厌她,我还恨她!如果没有她,我们旧城会天天死人吗?那易斐斐还会到处杀人吗?”

“人不是易斐斐杀的,请你谨记这一点!”易难怒道。

“他的执念没有成咒。”陆载站起来道,“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易难沉吟一下道,“但他能帮我们找到我们要找的人。”

“易兄的意思莫非是······”陆载惊愕道。

“除此之外,还有他法吗?这茫茫蜀山,万民成咒,如何能分辨得出来?”易难坚决道,“陆兄或许觉得此举有损他人,但我会隐身跟在他后面的。伤害道德也好,败坏巫风也罢,为了斐斐,我易难顾不上那么多了!”

陆载叹了一口气,默然地点了点头。

他架起瘦汉子,纵身一跃,落到了地面。易难和西乞蝉也紧随而下。

“几,几位大人要放我走吗?我真的不想杀柳梦梁!”瘦汉子慌张道。

易难掏出一锭银子,在瘦汉子面前晃了晃。

“大人,这,这是给我的?”

“你不是讨厌柳梦梁吗?你现在回旧城,一路大喊着你恨柳梦梁,能做到吗?”

“能,能!我喊!我喊!”

瘦汉子受宠若惊地双手捧接银子,一时心花怒放。易难招了招手,示意瘦汉子离开。陆载叹了一口气,捋了捋眉毛。

瘦汉子果然一路走向旧城。阴雨绵绵里,他却是心情极好,步伐欢快,嘴里还胡乱地唱着的曲儿,却冷不防撞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也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破烂的短袖间也露出两根柴臂枯手。乍一看,竟和瘦汉子有几分神似。

瘦子见瘦子自然不怵,瘦汉子赶忙先声夺人,“王八蛋,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王八蛋,是你在骂柳梦梁吗?”

“是我在骂,咋的了??”

“你骂柳梦梁干什么?害人的不是柳梦梁,是易斐斐!你应该骂易斐斐!”

“嘿,你这王八蛋说话可真有意思,怎么不是柳梦梁害人了?她不出来扭那么几下,会死那么多人?”

“那柳梦梁是个倌人,卖身子赚银子。她出来卖弄,就好比如做生意吆喝吆喝,咋不行了?反倒是那个易斐斐,明明知道人家是个倌人,却偏偏小家子气,看不得别人做她。那些被易斐斐杀死的人也该死,整天在那瞎想什么呢,你想你就能得到柳梦梁了?所以,该死的都是他娘的这些男人,管不住自己的心思,没有柳梦梁的勾引也会被别的东西勾引,活生生一条条癞皮狗!”

瘦汉子一听大怒,“王八蛋,你他娘的是谁?你跟男人有仇吗?你这么恨易斐斐?”

另一个瘦汉子忽然狡黠一笑,“我就是易斐斐!”

话音一落,“易斐斐”手掌作刃,迅猛地抬起来,就要袭击瘦汉子。紧跟在身后的易难及时现身,抬臂架住了“易斐斐”的手臂,并猛地一掌击打在“易斐斐”的腹部,“易斐斐”应声倒地。陆载和西乞蝉也旋即赶到。

易难捋开“易斐斐”一头乱发,不禁惊恐地“啊”了一声。除了身形有异外,此人的脸与易斐斐一模一样!易难不由得狠狠地撕扯了一把“易斐斐”的脸皮,发现没有丝毫破绽,仿佛这张脸原原本本就是属于这瘦子一样!

陆载赶忙抓住易难的手,“易兄冷静!他并没有戴什么面具!”

“那难道他生来就是如此?!这蜀山城生来就有千千万万个易斐斐?!”

“试想一下,将人换一张脸并非不可能!易兄,”陆载沉声道,“当今伪帝!”

易难一听,恍然大悟,颤颤地松开了手。

“此人双眼溢血,印堂紫黑,这是中咒的迹象。我马上对他使用窥观。”

陆载一手按在“易斐斐”的额头上,慢慢闭上眼睛,进入“窥观”的状态。

可危机突如其来。三人身后忽响起厚重的脚步声,易难和西乞蝉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矮而壮硕,面目狰狞,穿着玄黑黄狰纹巫袍,担着一把钉耙的巫覡正忿忿地走过来。易难认得他,他是端木赐七巫中的其中一巫,袍上绣“六十六”的颜哙。

颜哙瞥了一眼瘦汉子,又瞄了瞄昏迷不醒的“易斐斐”,大怒道,“搞什么,这么久还没完事吗?”话音一落,便不容分说地举起钉耙,直向瘦汉子锄去。易难和西乞蝉大惊,正欲上前阻止,可颜哙的钉耙落得极快,一下子锄死了瘦汉子。

“嘿,易斐斐又杀了一人!”颜哙竟然这才发现易难两人,“你们是谁?”

“可恶!原来就是你们搞的鬼!”易难正欲上前出手,西乞蝉却拦住了他。

“易大人,劳您和陆大人隐身,让陆大人完成窥观!这个人,我来对付!”

“什么?你们在对他做什么?他也是要死的!完事了他也要死的!”

颜哙冲了过来,易难马上发动神隐术,自己和陆载、“易斐斐”倏地消失。西乞蝉则快步迎上,飞身一跃,半空一个旋腿,直踹了两脚颜哙胸口。

颜哙大怒,吼道,“哪来的小妞,竟敢踢你颜大爷?!”

“哼,你的对手是我!”西乞蝉目光一凛,“有我西乞蝉在此,谁也不许阻挠陆大人除咒!”

“还除咒?世间已无除咒师!区区凡人,敢与巫斗!看招!”

那颜哙率先攻来。只见他犹如一只矮脚虎,看似笨重可出奇地灵活。他钉耙横对着西乞蝉,来了一招“扫字诀”,一扫开来,便如怒风龙卷一般,一股巫力随着飞旋的尘土直扫向西乞蝉。西乞蝉知道对手是巫覡,便不敢怠慢,连翻跟头避过这股攻势,待颜哙钉耙一停,她马上从腰间拔出两把匕首,双手一执,一时狼杀之气贯满全身。她飞快地冲向颜哙,平地一跃,在黑夜中划出一道美妙的银光,俯冲直落向颜哙,两匕来一招十字击杀。颜哙举耙一接,发出刺耳的“哐当”一声,右腿往后一顿,立住马步,硬生生地挡了下来。可那西乞蝉身法何其快,她马上两匕一分,一匕虚晃,一匕直攻颜哙的下盘。面对着西乞蝉寒光翻飞的轮番侵攻,颜哙立起钉耙,边拆挡边步步后退。他看准时机,一手挥着钉耙向前一扫,耙钉招架住西乞蝉的匕首,另一手掌发出巫力猛然轰地。那地面轰然一震,粒粒尘土悬于半空,飞射向西乞蝉。西乞蝉急忙跃退,一匕护脸面,一匕护胸口。

“好快的小妞!看看你怎么挡颜大爷这招!”只见颜哙举耙当空,来一招“锄字诀”,直直地向西乞蝉锄去。西乞蝉欲后退避其锋芒,岂知那钉耙锄出一股巫风,极具震慑之力,宛如直面泰山压顶,似有一股力量强势地压制住自己。西乞蝉一下不留意,单膝跪下,肩上犹被猛虎死死按住。

“哈哈哈哈哈!怎样小妞!你这凡身,能抵挡得住巫力吗?”

西乞蝉冷冷地笑了笑,双目犹如暗处的狼瞳,静漠而高深,了然一切。

她颤颤地站起,最终直立在颜哙面前。后者吓得瞠目结舌。

“你也太小看我们虎祭之人了!相比于陆大人的巫力,你这些算得了什么!”

话音一落,西乞蝉旋即攻了上去。她身影之迅猛,正正有如那塔桑森林的暮光狼,瞄准了颜哙的下盘及至脚踝之间,坚决不舍地袭击着。两把银匕上下高低地错落闪动着,宛如两道翻飞的寒光,又似月下的白萤。那颜哙为守住下盘,又使出一招“掀字诀”,钉耙从下而上直掀向西乞蝉,又带着一股强劲的巫风。西乞蝉一脚弹地跳起,脚尖轻盈地一踮那尖锐的耙钉,蜻蜓点水般随即跳起,空中翻了一个跟斗,眨眼间落到了颜哙的身后。颜哙自知身后有失,惊慌之下忙扫了回来。可已然来不及,西乞蝉双手交叉持十,朝着颜哙的背部干脆利落的一抹,甚至没听到任何的响声,颜哙当即痛叫一声,往前趔趄数步。

西乞蝉再向前一跃,欲乘势追击,忽觉头上杀气骤至,下意识间向后翻了一个跟头。果然,一退回来,一条铁链猛地击打在地上。可还没等西乞蝉看到敌人,一个身影倏地落下,拉起铁链旋即再一放,飞快地击向西乞蝉。西乞蝉连翻几个跟头,避过了攻势。那人并不继续进攻,而是仰天大喊道,“公冶长!他们隐身了!找出他们!”

西乞蝉大惊之际,忽觉旧城的雨顿时有点奇怪,雨水变得不那么纯粹,雨点变得厚重浑浊,一滴滴落在身上感觉到黏稠和难受。西乞蝉忽然想到了什么,跃上前一望。果然,易难、陆载、“易斐斐”三人现了身,须发之间皆是黑沓沓的雨滴淌下。

新来者身材高大,也穿着与颜哙一样的玄黑黄狰纹巫袍,背绣着白字“二十六”。他裸露出硕壮的手臂,一条浑亮粗大的铁链缠在手臂上。

易难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我记得你,你是二十六巫,樊须!”

“哼,易执事,我们又见面了。你的神隐术,果然是弱者必备之神技啊!”樊须瞥了一眼正盘坐地上,闭目窥观的陆载,不禁生疑,“他是谁?他在做什么!”

“他们在除咒!”颜哙气喘呼呼道。

“什么,除咒?”樊须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载,“就凭他?世间还有除咒术?”

“我看也不用除了。”易难扎好马步,“我已经知道,谁陷害我的斐弟!”

“的确是不用除了!”樊须挥着铁链,恶狠狠道,“因为今晚要上演一场兄弟厮杀的好戏!”

话音一落,樊须出手,向易难飞出铁链。易难站在陆载面前,正欲竭尽巫力抵挡间,忽然铁链蓦地停止不动,飞势消失,却也不落地,在半空中直绷绷的。樊须感觉被什么拉住一般,正仰头一看,只见阴雨之中掠出一抹殷红,哪怕在黑夜中也极为夺目。几人正为之恍神间,那一袭红衣应声落地,也顺势将樊须的铁链重重地拽在地上,樊须也随之跌倒。

“几个野巫就想颠倒黑白!有我凤夷君在此,妄想!”只见及时赶到的凤夷君张开五指,五指皆有细线缠绕,末端紧紧地拉住铁链。

“既然娲皇宫多管闲事,那就别怪我樊须不怜香惜玉,断了你的玉指!”樊须大喝一声,平地一起鞭,要生生地挣断细线。凤夷君也猛喝一声“散”,指上的细线纷纷转动,脱离手指;凤夷君再结手印,对着樊须的铁链一指,再喝一声“缚”,细线马上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住铁链;那樊须来不及反应,凤夷君又已结手印,默念咒语,双掌击打在地面。只见那手势一落,铁链和樊须也猛地一落,被一股巫力死死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见己方处于下风,一直躲在暗处的公冶长也飞身出来,落到樊须的身边,手结巫印,一掌打在铁链上,瓦解了凤夷君附在细线上的巫力。凤夷君马上收回细线,漫天的雨帘也重归平常。

“哼,不自量力!”凤夷君扬了扬手,对身后的易难和西乞蝉道,“你们先带那个人离开,我一个人足以对付他们!”

“可陆大人还在除咒啊!”西乞蝉急道。

凤夷君回头一看,只见陆载闭目盘坐,一脸平静,没好气道,“他急什么?不能回去再除咒吗?陆载!陆载!你听到没有!到底还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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