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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受尽折磨的时刻——点名,感觉自己的精神在一点一点地被摧残。
昨天我们是十个女子,今晚我们只剩下九个。
“七零五三二!七零五三二!七零五三二到哪去了!”
男子难友中,发出一点笑声。很小声,但很刺耳。
“她死了,”身旁的七万气若游丝道,“她被人干死了。”
说罢,她又抱紧自己的身子。
“他娘的,死了又不早说,害我喊了几嗓子······”
军兵话音未落,另一边的吴姐猝不及防地哭了出来。
“死了!死了!”吴姐扑通跪了下来,嚎啕大哭,“竟然死了呀!我的老天爷!这让我怎么活!让我怎么活!”
那吴姐哭得凄惨,听得每个难友心里都委屈起来。那军兵一脸恼火,正走过来想骂几句,没想到七万也接着“哗啦”一声,哭了起来。
两个女人凄厉的哭声,足以撼动整个男子营。
她们哭得呜呜咽咽,直堵人心。不少男子难友开始谩骂起来。
“娘的,有这么姐妹情深吗?!滚滚滚滚!”
军兵不厌其烦地挥一挥手,示意我们回屋子。
就算是进了屋子关上门,吴姐还是哭喊不停。她哪怕没有力气,也在凄怨地叨叨着,惹得屋外又是骂声一片。军兵们赶紧点名完,然后让男子难友全部去了校场地堡干活。
我们都纷纷走过来劝慰。然不管说什么,吴姐还是一脸苦相,无法从悲伤抽离出来。哪怕她都没眼泪流了,她都在那里转转悠悠,走个不停,叨个不停,哽咽不停。她又好像浑身都不舒服一样,不断地摩挲着自己的身体,悲痛地捶着墙。
一旁的七万也有点异样,抱着自己身子,躲在角落里头发抖,一言不发。
有些难友也不耐烦了,离开了屋子。就我和苏子姐留了下来。
“吴姐,您如果委屈,就哭出来吧。如果哭不出来,那就说出来吧。您别藏在心里头啊。”
吴姐惶恐地瞄了我一样,后又低头下去,眼泪簌簌而落。
我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欲抱一下她。正要碰到她身体时,她却猛地一抖,身子一缩,趔趄地退到墙上。她显得更加害怕了,牙关打颤道,“不要!不要啊!不要过来啊!”
“吴姐,您到底怎么了?您的夫君和您的孩子都不想看到您这样啊!”
听到这句话,吴姐一个激灵,弹跳起来。
“我的夫君和孩子?他们死了呀!他们全死了呀!他们抛下我在这个世道,自己跑去死了呀!尽管他们抛弃了我,但我不会怪责他们,我也不会为他们悲伤难过!我羡慕他们,我嫉妒他们,我庆幸他们,我祝福他们,终于终于离开这个人间了!”
我和苏子姐一听,面面相觑。
“那,您是为何哭泣,为何难过呢?”
“我,我不应该哭泣,不应该难过吗?我,我被人xx了呀!”吴姐手指抓搔着自己的身体,“我被人xx了呀!”
我和苏子姐大吃一惊,急问道,“吴姐,您说什么?您,您被人······”
“对啊,我,我被人······”
“什么时候的事情?吴姐,这个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我哪有乱说!就是昨天晚上!有人狠狠地,狠狠地,像杀死一个人一样,狠狠地,狠狠地······”
吴姐双手抓在了一起,像抓住什么东西一样使劲地,抓狂地,拼命地拧着,捏着,掰着,扯着。另一旁的七万也发疯一般叫叫喊起来
“我也被xx了!我也被xx了!我也被狠狠地,狠狠地,想杀死一个人一样,狠狠地,狠狠地······”
“你们这是怎么了?”面对无明而狂妄的她们,我和苏子姐都感到有点害怕,“昨晚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不是吗?吴姐?”
“你不相信我吗?你竟然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
“你也被xx了不是吗?你也被xx了呀!”
我猛地一怔。她,她怎么知道······
“你何必逃避!你何必逃避呀!你和我们一样的呀!”
“我······不,吴姐,您想多了,您还好好的······”
“我有!!”
吴姐发疯似的,一下子尖吼了出来。
“逃避什么!!”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姐您别激动!您何苦这样!想想您的夫君和孩子呀!”
“想想我的夫君和孩子?不,我不能想他们,我真的不能想他们。但,但我好想他们呀,我真的好想好想他们呀!你们在哪里呀!你们在哪里!寿实!新儿!你们为何死了呀!”
吴姐再次哭喊起来。但这一次,她流下的竟然不是眼泪,而是两痕鲜血。
我正吃惊地走上前,她却整个身子倒了下来,膝跪着,臀部撅起,头顿地。
我忙扶起她,“吴姐,吴姐!”
我顿觉指间黏稠,颤颤地抬起手,发现满手是血。
苏子姐惊呼起来,指着吴姐的胸前——一把小刀正好插在她的心口上。
那小刀不偏不倚,不深不浅,正正好插在心的中央,真真是丝毫不差。
哥哥说,那是人心痛时,最能感受到痛处的地方。
我正黯然神伤间,身后却惊叫了一声。我忙回头,发现苏子姐满手是血,而她面前的七万正举起小刀,往自己心胸插去。那一刹那间我飞快地出手,一手拨去了小刀,并马上扑上前,赶在七万前把小刀按住,再使劲往外一扔。七万起身欲奔,我又马上搂抱住她,将她按在地上。
“让我死,让我死啊······”
“七万!冷静下来啊!”
这时,门被猛地打开了。我抬头一看,如见救星——哥哥出现在我面前。
“哥!”
“陆大人!”
“发生什么事了?”哥哥先是瞄了我和七万一眼,后马上跑到吴姐身边。
“吴姐她刚刚自杀了。现在这七万也想寻死!”我说道。
“她,是死了。”哥哥看了过来,“放开她吧,刀子在我手里了。”
不知何时,地上的小刀已是不见,哥哥正拿着它晃动着。
我和苏子姐便放开七万。七万慢慢地爬起来,又想扑出去时,哥哥往她面前一站,她一下子站住了。
她仰起头,似乎迷茫的眼神突然一亮,痴痴地看着哥哥。
哥哥先是严肃,后微微露出两个小酒窝,“等一下我,好吗?”
“等,等一下你?”七万诧异道。
“对,等一下我,可以吗?”
哥哥的声音犹如清冽的泉水,看起来透澈见底,然濯足之后,才发现没过了膝盖,一阵清凉油然而生。七万迟疑地点了点头。
“好,二善,你出来一下。”
我随哥哥出了屋子。哥哥问我,“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间会寻死?”
我把事情的经过,从昨晚到今天,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你确定她们没有被······?”
“怎么可能?我昨晚一直都跟她们在一起。”
“好吧。我要对两人使用窥观。”
“你觉得是咒念作崇?”
“嗯。吴姐很有可能是因为丈夫孩子的死而形成自咒,一时无法自拔。”
“可她一直都在说自己被······”
“我去看看吧,用窥观就知道了。”
其后,哥哥先对吴姐使用了窥观。他看到什么我不得而知,但从他的表情来看,应该是很痛苦的事情。
一个时辰后,他慢慢睁开眼睛。
我和苏子姐迫切地问道,“怎么样?看到了什么?吴姐生前真的?”
“不,她没有。”哥哥叹了一口气,“我看到的,都是她生前的幻想。”
“幻想?”
“嗯。她在幻想,没有夫君和孩子的日子。她分为两种,一种是在成魔诞里的,一种是离开成魔诞的。在成魔诞里头的,她会被强奸而死,她会思念而死,她会干活累死,她会下湖淹死。因为没有了对夫君孩子的念想,她失去了在成魔诞顽强生存下去的动力,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在这里。另一种离开成魔诞的,就要复杂得多。她想着自己一个人要去整理店铺的东西,要将店面转让出去。她还不知怎么跟店里的伙计说,怎么租用板车返乡,返乡之后,又该怎么面对父老乡亲,该怎么对她夫君的爹娘讲。她甚至想到了夫家人要自己守活寡,而娘家人会劝她改嫁。她害怕村里的流言蜚语,她害怕邻里那些单身汉子,她甚至害怕村里的村巫,对她判了克夫晦家的命格。她越是想象,越是觉得独自一人活下去颇为艰辛,还不如干脆在成魔诞一日度一日的日子。”
哥哥捋了捋眉毛,“总而言之,她是觉着自己生不如死,是断断活不下去了。被人欺侮了,也许是她自己给自己一个死的理由吧。”
“不,不是的······”七万忽然说话,声音一如既往气若游丝,“我们真的都被······”
“不!!吴姐没有,你也没有!”我突然激动起来,“你以为这是很好玩的,能随随便便言论的事吗?这不是啊!那两个字二字如此轻巧说出来!你真正经历过吗?”
苏子姐拉了拉我,我转眼一看,哥哥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我的意思是,这事情之于任何人,都不能乱说。”
这时,七万竟然失声笑了起来。她再次抱紧自己的身子,强烈颤抖起来。
她转过头,紧紧地盯着我,“你又说谎了。我说的是事实,不是吗?”
我惊诧地看着她的眼睛,灰蒙蒙一片迷雾下,似乎总能看透人的心思。
“让我死吧,好吗?既然你们不相信我,既然你们觉得自己没有被xx,那就让我死,好吗?我祝你们一生平平安安,一辈子顺顺遂遂,永远洁身自好,永远干干净净。”
七万低下头,走到哥哥跟前,再抬起头,“你是巫覡,是吗?”
哥哥捋了捋眉毛,“算是吧。”
“那你杀死我吧。你应该让我的死没那么痛苦吧。”
“既然害怕痛苦,还会还想死呢?”
“死之痛苦,远远没有生之痛苦。”七万瞅了几眼哥哥,“你能明白吧?”
哥哥又捋了捋眉毛,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真的生无可恋了吗?不觉得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吗?”
“不错,这句话倒是说的不错。但你这个‘人’,不是自己,而是他人,”七万看着吴姐,“你看她,她的希望就是夫君和儿子。他们死了,希望灭了,她自然也得死去。对于我而言,我并不拥有像夫君,像儿子这种象征希望的人。”
“那你倒是可以去寻找一番,这也是人生一种追求。”
“你看啊,”七万抬手一展,“万万之众皆成魔。哪里有人?人在哪里?”
“听你这样说,我倒想死去了。”
“所以,动手吧。”
“好吧。你先坐下来。”
“坐下来?你不是要杀我吗?”
“你不是要死得舒服点,没那么多痛苦吗?”
七万将信将疑地坐下来。两人相对着。
哥哥一手掌于七万的额头上,与七万一道,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回哥哥的表情更加痛苦了,看着都令人揪心。
我不由得再度打量一番七万。这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女子,究竟经历过什么,竟然让我哥如此难受?
约摸两个时辰,哥哥才慢慢放下手。
他慢慢睁开眼睛时,抚住心胸,喉头滚动一下。
我以为他要吐,赶紧打开门。
“不,我不用。”哥哥长吐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神情郁结,若有所思。
“哥,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哥哥欲言又止,摆了摆手。这时,七万也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她一恢复意识,就马上质问哥哥,“你不是要杀死我吗?”
“你现在还想死吗?”哥哥走至七万面前,微微笑道,“难道真的没有感觉到一点希望之光吗?”
我看着七万的样子,她灰蒙蒙的眼睛有了丝许亮光。
“巫覡大人,你究竟什么意思?”七万的声音竟然有了力气。
“本来你满腔的委屈,让你无法安生。然你现在都倾诉出来了,难道没有感觉,全身都轻松了许多吗?”
“倾诉出来了?我向谁倾诉了?”
七万怔怔地看着哥哥,忽地眉毛一耸,“是你。你知道了我所有的一切。”
“不错,我全知道了。”哥哥点了点头,“既然我知道了,你的死就不会是一了百了了。你还要对我负责,你是我这段记忆的载体。”
“可你未经过我同意就闯进我的记忆里,”七万竟一改淡淡的语气,略带点生气道,“这难道不是一种欺侮吗?”
“不错,你说得有理,这也是一种欺侮。”哥哥的话忽变得语重心长,“正如未征得孩子之同意,父母便将其诞下;正如未征得女孩之同意,男孩便喜欢上了她。若按此理,我们人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而诞生,岂不是要怪责女娲造人之罪?”
“说得好,难道不是吗?”
“既然你如此绝望,为何还会说出希望二字?人是没办法独活的,世间之社会家国为此而有存在的意义。你刚刚不是说,人活着便是希望,这里头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别人?我想,你是绝对能体会到人与人之间的真挚情感。只不过你很不幸,你遇到的都是恶人,对你的欲为都是恶行,所以你会对这个世间如此绝望。虽然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你何妨不试一下往前走一步,抓起来看看是蛇还是井绳呢?”
“往前走一步?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啊!而且我已经往前走了。”七万骤变得黯然神伤,无奈地一笑,摇了摇头,声音又变得冷冷淡淡,“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来到蜀山,没想到又陷入这成魔诞。这满目皆是魔鬼,我如何找到己之希望之人?”
“哎,”哥哥云淡风轻道,“这不是还有我吗?我已经知晓了你一切了呀。”
他又笑出两个小酒窝。我看到了七万露出了和刚才初见哥哥时痴痴的表情,迷雾中有一米阳光穿透而来。然而此刻,这阳光显得更为灿烂。
这算是除咒成功了吗?
“而且还有二善,还有苏子姑娘,这些都是成魔诞里的人,不是吗?”
“万一这些人都死了呢?就像吴姐,就像昨晚那位难友。”
“请相信我,请寄托希望于我身上吧!”很少见哥哥这般斩钉截铁道,“我再也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了!”
七万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还痴痴地看着哥哥。
哥哥临走前,她就说了一句,“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失去希望。”
······
事情暂时了结,哥哥要返回校场了。我与哥哥走远了,逐停下来说话。
“刚才那七万,她也没有被人欺侮吧?”我问道。
哥哥苦苦笑了笑,后正了脸色,“不,和吴姐不同,她是真的有此经历。”
“什么?”我大吃一惊,“她竟然······这······”
“所以你说她性情古怪,这都是正常的。而且她经历过的,可不是一般的欺侮,而是长年累月的欺。”哥哥长叹一口气,捂住胸口,“她是女奴出身。”
我惊叹不已。原来我误会了她许多。
“接下来我想再使用一次移情。但我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本来她是最适合的,但是我绝不能再让她经历一次她的前半生,绝不能。所以······唉。”
我看着哥哥一脸的沉重,一股心血如潮涌上心头。我很想告诉他,我就是移情最合适的人选。
但我说不出口。我不知道如何开始,不知如何讲述我的事情。这里头,不仅仅关乎我和莫辨,还关乎祸娘姐和蒙轲。我知道祸娘姐还指望着哥哥为无心除咒。一想起这许许多多的事情,我脑子里就成了杂草丛生,找不到前路。
“我走了。我得跟窭子大人和蒙轲他们说一下情况。你和她们一切小心。”
“哥!等一下!”
我讨厌这样婆婆妈妈。虽然找不到路,但总得迈开步子吧!
“哥,其实我就是移情最合适的人选。”我咽下一口气,斩钉截铁道。
不知为何,我哥似乎并没有吃惊,而是无奈地,忿恨地仰天一笑。
“没想到,我们两个人之间,还是你说了出来。”
这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一时实在难以置信。
“谁告诉你的?蒙轲?”
“嗯,是他。他昨晚去找你之前,跟我说的。”
什么?还是找我之前说的?!
“他不想让你做这个决定。他说,他已经习惯当你的罪人了。”
我鼻头顿时酸溜溜的。
“你都知道,那方才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哥哥哽咽道,“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你。我甚至无法想象,你自己一个人是怎么面对的,我,我···”
我不容他说下去。我马上上前搂住了他,他也马上紧紧抱住了我。
我们两相无言,都在对方脸边默默地流泪。
过了好一会儿,哥哥才道,“二善,大哥我会让莫辨得到应有的惩罚。”
“不,你不用惩罚他。就像你说的,面对恶行,我们唯有秉持善念,才能不被恶染,才能坚强地生活下去。”
“那是两回事。以直报怨是一回事,报怨以德是另一回事。”哥哥拭掉我脸上的泪水,微微笑道,“不过,你能够这么想,证明你真的成长了。”
是啊,我在成长。我真真感觉到自己的成长。这些经历,都是成长的代价。
后来,我从蒙轲的口中得知,哥哥对莫辨的“惩罚”是什么。
哥哥通过端木赐,让莫辨来到男子营,受以我为宿主的移情影响。
让莫辨自己欺凌了一遍自己。
呵呵,真想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再后来,我哥与莫辨打了一场。听说我哥赢了,把莫辨打成了重伤。
莫辨要我哥杀了他。我哥说,为了二善的“善”字,姑且留你一命。
再再后来,我彻底释然了。我知道了恶为何物。我更知道善为何物。
为此,我哥之后为我赋予了新的名陆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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