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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蒋微言睡得很不踏实,一会梦到程海川在她面前念着那首《微言》,一遍一遍地念,直到她受不了喊停,程海川才停下来,随后人影模糊,渐渐消失。

一会又梦到她和池亦扬站在悬崖边上,他非要自己说喜欢他,才不让她掉下去。

蒋微言咬着唇拒绝,池亦扬居然抱着她一起跳了下去,坠落时,他在她耳边笑道“师妹,我这是为了救你。”

坠落悬崖的失重感太真实了,使得蒋微言猛然从梦中惊醒,她蓦地睁开双眼,惊恐地看向周围。

空荡无人的卧室。

窗帘缝隙中透着晨曦的微光,蝉鸣声越来越近,蒋微言捂着胸口深呼吸,慢慢平静了下来。

“才六点多。”蒋微言坐起身,关掉床头的闹钟,走到厨房,从橱柜里取出大米、红枣、莲子,洗完放进电饭煲,按下快煮键。

二十分钟后,蒋微言洗漱完返回厨房,听到楼下传来朗朗笑声,她将身体探出窗外。

不远处,几个背着书包的女学生,站在停车场附近,指手画脚地说笑着。

蒋微言将视线往前移,顷刻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卡其色休闲裤,靠在一辆深灰色的保时捷车门上,低头玩着手机,全然不顾女孩们的笑声。

“池亦扬?他怎么在这里?”

蒋微言嘀咕着,脑海里划过昨天收到的手机短信,貌似他昨天说过一句“明天见”。

她跑回房间,按下手机开机键,很快弹出两条信息。

“师妹,我来找你了。”这一条是早上五点半发的。

“我到你楼下了。”这条是六点。

蒋微言倚靠在书桌前,轻轻叹了口气,换了一套衣服走下楼。

池亦扬感应到有人临近,将手机放回口袋,抬起笑成弯月的双眼“师妹,这么早?”

蒋微言看了一眼他t恤胸前醒目的印花,是一幅名画“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你来这里做什么?”

池亦扬走上前,直接跳过了第一个问题“我来当然是见你啊。”

“你找我有什么事?”想到昨晚的那通电话,蒋微言将语气放轻了一些。

“我有话跟你说。”池亦扬微笑着,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蒋微言忽然紧张起来,她紧盯着池亦扬专注的表情,昨晚那个清晰的梦跃然闪现。她庆幸这里不是悬崖边上“什么……话?”

感知到蒋微言深棕色瞳孔里闪过的紧张,池亦扬垂下了头,昨晚的决心霎时消退了一半。

他犹豫了,是否真的需要刻意提起那些过往的伤心事,说不定对方早已忘记。

身边时不时有人经过,并投来关注的目光。蒋微言不自在地开口道“你没事吧?”

“其实我就是那个在——”后面三个字还未说出口,过往的伤痛猛地侵袭了他的大脑,语言中枢如被涌入泥沙的水龙头,瞬间被堵塞住。

汗水从火热的头顶冒了出来,池亦扬嘴唇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挣扎了好一会,还是开不了口。

“——你怎么了?”

关切的声音惊醒了池亦扬,他的瞳孔逐渐恢复清明。愣了好几秒后,他转身打开车门,拿出一个书本大小的纸袋递给她。

“这是什么?”对方怪异的情绪起伏,使蒋微言戒备起来。

“这是、是我旅行给你带的小礼物。”池亦扬额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落。

“我为什么要收你的礼物?”蒋微言抬起头,直视着他的脸,开口道“你回去休息吧,我上楼了。”

池亦扬目送那道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他艰难地坐回车上,头靠在头枕上不停地深呼吸,想起床头柜的药瓶,生出了一丝悔意。

他闭上双眼,安静地坐着。

车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以及行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睁开双眼后,车窗前站着蒋微言,还有另外一个化着淡妆的女孩。

他摇下玻璃窗,挤出了一丝笑容“去上班了?我送你们吧。”

另一个女孩笑着招了招手“hello,路晓彩。”

他礼貌地回应道“你好,池亦扬。”

这都一个小时了,池亦扬还在这里。蒋微言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开口道“我们很近,走过去就行了。你还没吃早饭吧,快回去吧。”

池亦扬怔怔地盯着这张略施薄粉,摄人心魄的脸,吐了一口长气“那晚上我来接你,有话跟你说。”

他招了招手,启动汽车,轰隆隆地绝尘而去。

车尾灯在视野里消失后,路晓彩挽着蒋微言往银行走去,少女心泛滥“这就是你说的校友会遇见的师兄啊,怎么能这么帅啊?!”

蒋微言一脸茫然,思绪还陷在池亦扬的最后一句话。她暗暗下定决心,晚上要和他把话说清楚。

“微言,我说呀,他比‘雄孔雀’还帅呢!你听到我说话没?!”路晓彩细长的五指在失魂的蒋薇言面前,来回挥动着。

蒋微言躲闪着她的手,斜倪了对方一眼“是吗?这有什么好比的?”

“我就这么一说,看你急的!你们还没怎么样,就开始护短了?”

“你说什么?!我哪有!”蒋微言涨红了脸,在人行步道上追着路晓彩打闹,两人算是一路跑着到了银行。

“不闹了不闹了!到银行了,我一身汗。”路晓彩停下来弯着腰喘气,还不忘顺手拍拍蒋微言起伏的背。

这时,银行大厅内传出了男人的大笑声。不到三秒钟,陈副行长带头走出了银行,后面跟着几个堆满笑脸的部门主管,包括蓉姐在内。

“陈行!”两人立刻站直身体,面对着众领导。

“恭喜恭喜。”陈行先开了口,他看向了蒋微言,咧嘴笑道“最佳上镜员工奖,蒋微言,实至名归啊。”

“什么?”蒋微言不敢置信地看向陈行身后的蓉姐,对方点了点头,笑着竖了一个大拇指。

“我就说了陈行出马,我们肯定拿奖。”对公主管接着话茬说道。

路晓彩抱着发愣的蒋微言欢呼道“微言,我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的,最佳上镜耶,奖金十万!请客请客!”

这回,蒋微言总算是反应过来,她眨了眨眼睛,对众领导说道“如果是最佳上镜奖,那我们岂不是无法参与年度宣传片拍摄了?”

“没关系,我们能拿到其中一个已经非常不错了。你的最佳上镜可是从三百多家网点里选出来的,已经非常好了。最佳短片奖是中心城区支行拿走了,听说他们这次可下了不少本钱。”陈行咂摸着最后一句话似乎不太妥当,便转身对办公室主任说道“找个晚上,订几桌,我请客,全体都有。”

办公室主任眯着眼睛笑道“好的,我等会就去安排。”

陈行点了点头,长舒了一口气。此刻,灿烂的阳光穿过大榕树茂盛的枝叶,照耀在他的头顶,仿佛预示着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一整天,不断有人走到贵宾厅恭喜蒋微言,除了王慧。但此时的蒋微言根本顾及不到这些。她的心情起起伏伏,想到即将面临的事情,便不愿意下班时间那么快到来。

程海川坐在办公椅上,抬手看了眼镶嵌着蓝宝石水晶的腕表,时针接近六点。

他伸了伸懒腰,站起身轻拍着西装裤的褶皱,随后关掉办公室的空调,拿起车钥匙走出了公司。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诗写得真是传神,程海川直视着车前方的车流,内心感叹道。

他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明明累了一天,还是忍不住驱车绕路来见蒋微言。

哪怕只是看一眼,也觉得十分满足。

他自嘲地笑了笑,踩着油门的脚不由地更深了一分。

路虎的车轮缓慢地右拐,进入花城支行门口的停车场。

车还未停稳,程海川的手差点打滑,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几米开外的一个男人,赫然是校友会上拽拉蒋微言的人!

——是他吗?

程海川下车后,仔细一看,是他!那贵气俊秀的长相绝对让人印象深刻。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程海川的危机意识一向强烈而敏锐,他带着满脸的不快,走近了这个斜靠在车门上的男人。

“怎么是你?”程海川瞟了一眼和主人一样嚣张的进口车,男人对车总是有不一般的生理和心理反应,这辆保时捷turbosabriolet系列,哪怕是在浮云城,能买得起的年轻人也不多。

池亦扬听到来声抬起了头,眼神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正常,他低下头继续玩手机“我等我师妹。”

程海川听到“师妹”二字,头皮一炸,不禁收紧了拳头,低声呵斥道“你等她做什么?”

“程总,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池亦扬关掉手机,站直身体正视着他愤怒的双眼。他一向不主动与人纠缠,但如果对方先挑衅,自己也不甘示弱。

“你认识我?”程海川沉着嗓子问道。

其实作为校友,认识自己也不算稀奇。

作为林海大学的优等生模范,他的升学履历至今挂在学校礼堂内。

但程海川依旧有种不祥的预感,对方来者不善。

“——谁不认识鼎鼎有名的程前集团公子爷?”池亦扬揶揄的语气,淡淡地从唇间飘了出来。

程海川皱了皱眉,黑色瞳孔射出一丝寒气。他讨厌别人将他的家世搬出来,顷刻抵挡和抹杀了自己所付出的努力。

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池亦扬风轻云淡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他向着银行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怎么,从大学追到现在,还没追到?”

程海川的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瞬间冒出被人看穿的恐惧与愤怒“你说什么?”他猛地上前抓起池亦扬的衣领。

两个人的身高相差无几,程海川的气势更胜一筹,但这丝毫没有吓退池亦扬,他的眼神犀利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嘲笑的意味,这使得程海川手握成拳,猛地朝他的脸招呼过去。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声音从远处喝道,阻止了一场危险的风暴。

两个男人顿住了身体,同时侧过头,瞳孔里印着同一个人。

三米开外,穿着米色长裙的蒋微言背着包,讶异地看着他们。

程海川瞬间松开了手,看也不看池亦扬,径直朝蒋微言走去,一身戾气逐步化开,面带微笑,仿佛刚刚想打人的不是他。

“你下班了?想吃什么?”程海川温柔地问道。

蒋微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不远处正在整理衣衫的池亦扬,对方脸色煞白,却还不忘对她眨眼睛。她停顿了几秒钟,才开口道“我今天有点事情,你先回去行吗?”

这句话是对程海川说的。

程海川不可置信地拉住她的手臂,低声问道“微言,你跟他有什么事?你忘了上次在校友会上——”

“我回头跟你解释,你今天先回去吧,好吗?”蒋微言面露难色,她实在不习惯这种场面,尤其在公共场合。

池亦扬打开低矮的车门,绅士地伸出手,做出请的动作“走吧,师妹。”

待两人都上车后,池亦扬将头伸出了车窗外,冷冷地笑道“可以让一让吗,程总?”

程海川心乱如麻,他很想拦住蒋微言,不让她跟池亦扬离开。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在银行门口,做一些会让蒋薇言难堪的事。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池亦扬的车已开到他身前,并发出了刺耳的喇叭声,他的身体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池亦扬见状,从狭窄的空间里来了一个将近度的急拐弯,随后迅速窜了出去。

程海川转身大步地回到路虎,启动了车,跟着池亦扬的跑车开了出去。

跑车内,池亦扬抬眼看着后视镜里追随的路虎,无声地笑了。

跟我玩车技,还差了点!

他修长的五指抓住挡杆,猛地往前一拨,脚踩油门,车子跟不要命似地加速往前冲着。

这个点正是下班高峰期,主道上的车流正在缓慢地前进着。池亦扬瞄准机会,忽然右拐,车子灵活地窜入一条与跑车十分违和的小巷子。

轮胎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池亦扬面不改色地在巷子里左避右让,惊险地驰骋了足足两公里,才一个急转弯,拐到了另一条主道上。

后视镜里的路虎车消失了,池亦扬眼睛内流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疯狂。

没有人比他对浮云城的路况更熟悉,至少程海川不能比。

气急的程海川眼睁睁看着跑车的尾巴消失在视线及,他“唰”地把车停在路边,猛砸了一下方向盘,才拿起了手机。

池亦扬挂挡减速,伸手按住了蒋微言发抖的手,安慰道“师妹,对不起,吓着你了。”

惊魂未定的蒋微言脸色发白,轻喘道“靠边停车,我有话跟你说。”

池亦扬犹豫了几秒钟,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靠边停了下来。他侧过身,见到蒋微言眼眶边有一滴泪即将垂落。

这一幕如雷击般冲击他的记忆深处,他克制住猛然而至的剧烈头痛,慌张地问道“你怎么哭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略带颤抖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耳膜像被炸弹轰炸一般,耳鸣声越来越大。心脏像被千根钢丝扭绞般,痛得一下呼吸不过来。

“为什么?”池亦扬漆黑发亮的眼珠逐渐模糊,但他仍不死心地将视线聚焦在那一张挂着泪的脸。

蒋微言沉默着,内心烦乱不堪。

没有等来蒋微言的回答,池亦扬却在恍惚间听到有歌声传来,原来是她的手机响了。

蒋微言从包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程海川”。

“因为他?”池亦扬左手捂着胸口,嘴唇逐渐变得苍白,声音禁不住颤抖。

“池亦扬,和他没关系。”蒋微言低垂着脸,伸手松开安全带后,直接下了车。

“等等!我还有话说!微——”池亦扬伸手想去抓住她,却扑了个空。

他眼睁睁看着蒋微言沿着不远处的人行道过了马路,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几秒钟后,池亦扬全身开始剧烈地颤抖,冷汗沿着额头往下流。全身湿透的他,蜷缩在这狭窄的跑车内,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模糊的意识里全是蒋微言,所有的样子重叠在一起,逐渐变成了满脸泪痕的她。

“我怎么能让她哭呢?”这是池亦扬的意识里最后一句清晰的自责。

车上,蒋微言的手机固执地响着,颇有种你不接听我就不挂断的气势。她的手指在接听键的上空停留了一会,终于按了下去。

“微言,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别跟他——”

对方焦急的声音传来,蒋微言吸了吸鼻子,轻声答道“我下车了,没和他在一起。”

“下车了?那你在哪?给我发个定位,原地别动,我来接你。”程海川手忙脚乱,快速启动车子。

“不用了,我已经上出租车了,我累了。”蒋微言疲惫地靠在后座上,此刻只想回家好好休息。

程海川的心渐渐下沉,不安道“那你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微信好吗?”

蒋微言“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车窗外人来人往,黑夜逐渐降落,霓虹灯闪烁。

她脑海里始终回响着池亦扬的那句“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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