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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结束后,伊莱步履踉跄,碧翠丝的仆人过来搀扶,就要拉他去走廊的反方向。悠长的走廊尽头,碧翠丝女士正摇着小扇等待。奥戈冒出来,像抢夺一块丝绸一般,把伊莱拽了过去,搭上了肩膀。
伊莱的黑头发遮住笑眼,他假装醉酒,对奥戈小声说:“做的不错,你有做侍从的天赋。”
奥戈忍受汹涌酒气,说:“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撒谎,为什么装醉?”
伊莱的下巴枕在奥戈的头顶,故意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奥戈不免摇晃两下。
蓝眼睛公爵说:“所以才说你是小孩子,大人都是一直撒谎的。”
“我不要做你的教子。”奥戈道。
“嗯……我醉了,思考不了太多事情。”公爵选择性醉酒。
他们到了碧翠丝安排的套房,开门赫曼正紧张地站在茶几旁。
门关上,伊莱像突然长出了骨头,脚步稳健地坐到茶几后的长椅上,翘起腿,问:“你都看见什么了?”
赫曼还没从暗中探查的紧张气氛中脱身,像只害怕的仓鼠,说:“我路过储存农具的仓库,我看到工人们都在里面打地铺睡觉,小声咒骂领主……还有,我没看清。”
“接着说。”伊莱给他倒一杯茶水。
“白天里坐在高脚椅子上的工人,还坐在那,我差点尖叫出来。我问他为什么不下来睡觉,他说一直摇头,手舞足蹈,简直像是被魔咒困住的鬼魂。我太害怕了,就要离开,那个人不小心摔了下来,我去扶他……他没有膝盖,没有舌头。”赫曼脸色苍白如纸,越说声音越抖,“田埂里有人影,督工挥着鞭子驱赶,我看到那个人被打趴下拖走了。安静下来,我过去查看,土地被翻起来一块,种子没了,那个人好像在吃泥土和种子。”
伊莱转向奥戈,问:“你今天在庄园里,看见什么怪事没有?”
“安多是个傻子。”奥戈说。
伊莱:“嗯,我们都知道,除此之外呢?”他似乎笃定奥戈能够发现点什么。
“那个小丑,有点奇怪。”奥戈挤出几句话,“他不太像小丑。”
在奥戈意识里,那些身份高贵的人无论去哪都是众星捧月,叫人怀疑他们上厕所是不是都需要仆役帮忙提裤子。可是安多身边只有一个小丑,再也看不见旁人。
伊莱思索片刻,对奥戈说:“交给你个任务,你一定做得好。”
奥戈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情。
伊莱和碧翠丝的堂亲一块用了午餐,年轻的淑女戴上礼帽,与公爵告别。不一会儿,碧翠丝女士欢欣雀跃地进门,说:“你们实在是太般配了,我待会儿就跟她父母写信。”
伊莱坐回藤椅,他喝光冷茶,说:“可是那位小姐告诉了我一件可怕的事,希望那是谎言。”
“什么?”碧翠丝脸上欢欣一扫而光,转瞬之间她又挂上笑容,“您说说看。”
“她说——您破产了。”伊莱观察着碧翠丝凝固在脸上的表情,像一杯腐坏的柠檬牛奶,“她为自己的身份自卑,并且告诉我,她父亲马上就会接手爵位,把您赶出去,那样她和我家勉强能算是门当户对。”
“她胡说!”碧翠丝歇斯底里,那把精致的扇子快要被攥断,“不知感恩的小贱货。”
“我也觉得她是胡说,她怎么可能知道您府上的帐呢,张口就是破产。”伊莱安抚碧翠丝。
碧翠丝意识到什么,立刻旋身,对她的仆人低声吩咐几句,仆人退下。等再转过来,她脸上又戴上了笑容面具,亲切地落座。
私人卫兵在庄园集合,他们拿上□□,列队朝庄园大门方向跑去。奥戈正和安多一块玩水,时不时抛出几个小问题,安多呵呵傻笑,什么都答不上来。倒是小丑派普不停打断奥戈的话,生怕被问出什么。
奥戈指向派普,问安多:“谁在他右眼涂了紫色?”
“那不是涂的!”安多瞪圆眼睛,“妈咪打他,安多惹妈咪不开心,妈咪就打他。”
派普拽起肥胖的安多,安多一屁股坐进水池里,水花几乎是在小池塘翻起了浪。
派普哄道:“我们回去了,夫人叫我们。”
一个女仆两个男佣人气势汹汹地走来,不由分说地架起派普的胳膊,安多追逐两步,茫然站在原地,说:“妈咪生气了,安多应该早点回去。”
“碧翠丝女士没有生气,她在喝茶呢,”奥戈拉过安多,指指三楼玻璃花房,说,“看到了吗?派普待会回来,我们去躲起来,叫他找不到。”
安多犹豫一会,答应了。奥戈带他来到别宫,把准备好的士兵衣服套在安多身上,马甲扣子崩开几颗,奥戈放弃为他扣上。
“叮当”,奥戈变魔术一般从身后拿出那顶三角尖头小丑帽。
骚乱声起,碧翠丝女士再也喝不下去茶,她用力一拍桌子,叫道:“去问问守卫队长发生了什么,难道拦住我柔弱的堂亲还需要舞刀弄枪吗?”
仆人匆匆出门,一脸惊慌的返回,说:“守卫兵团去门口拦截小姐,没有拦住,她的马车跑得飞快,他们追出去……然后庄园里的奴隶们暴动了。”
“怎么可能?”碧翠丝瞪圆了眼睛。
“他们抓到了派普……威胁督工给他们面包。”
“胡说!”碧翠丝怒不可遏,“派普被我叫人带走关起来了。”她说完这句话,惊疑不定地看向伊莱。
伊莱十指交叉,悠闲地放在膝上,感慨:“您还真是花样百出,竟然培养一个小丑做大管家。不用担心,他什么都没说出去。”
被关押的俘虏解开铁锁,他们在公爵府里填饱了肚子,强有力地撞开木门。一双双粗擦破损的手抄起铁锹、木棍,所有可以拿到的东西。
脱掉修士袍的大胡子瘦高个用长满硬茧的脚踢翻炭火盆,火星迅速蔓延稻草席,他挥舞着双手站在浓烟里高喊:“我们无处可去,家园沦为灰烬,土地沾染瘟疫!海神啊,怒吼吧!”
被削掉膝盖的果农的激动地扭动身体,从高脚椅子上摔下来,跑过的男人将他拉起背在背上,免于踩踏。无舌的空荡口腔大张着,只看见里面粉红色的小舌头随着叫喊声抖动。
“我一直觉得奇怪,您从去年秋天开始拜访各家贵族,为安多娶妻。那孩子有明显的智力缺陷,要是娶了名门望族,不就相当于把家业拱手让人了么。现在看来,您好像没有家业。”
“叫你的兵滚出我的庄园!”碧翠丝咆哮,“你胆敢侵吞我的私人财产,国王知道吗?强盗,匪徒!”
“您在这个混乱的情况下,应该率先考虑自己的儿子。”伊莱音调舒缓,犹如昨夜悠扬小提琴,“暴民们是抓到了谁才会如此激动?是派普吗?妈咪。”他模仿安多笨拙的语气,更是火上浇油。
衣衫褴褛的海人敲击大门,咒骂声因为距离遥远而变得模糊不清。
碧翠丝眼里泛着泪光:“你拿我的孩子威胁我,无耻至极!灰烬之子,你这样的下流货色配不上公爵的头衔!”
“我不止拿你的孩子威胁你,”伊莱冰冷的眼睛注视着碧翠丝女士,“还有你的庄园,你此后半生。您想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吗?”
“你没有权力调查我的资产!”
伊莱站起来,抚平昂贵衬衣的褶皱,说:“我依照您的请求前来庄园镇压□□,接下里的战争属于我了。”他说完绕过碧翠丝,就要离开。
碧翠丝意识到她失去了一切,抓住了伊莱的袖口,祈求:“救救我们,放过我儿子,我都听您的。”
“叮当,叮当。”
奥戈牵着胖男孩的手漫步在花园里,他不停摇晃着脑袋,让牛铃铛发出清脆声响。打斗声由远至近,几个暴民围攻孤零零的卫兵,他们停下挥舞棍棒,朝花丛中的两个人投来饥饿而残暴的目光。
穿着红色小丑装的胖男孩专注望着远处的蝴蝶,奥戈拔出腰上的剑。
他们分不清那到底是领主的儿子还是个普通小丑,长剑让他们心生怯懦,互相对视几眼,离开了。
庄园里的闹剧停歇时已是深夜,碧翠丝头发凌乱的孤坐在鲜花盛开的玻璃花房,一盏灯都没有点。伊莱把后续事宜交给赶来的邓尼斯,随手扔给他一本账簿,说:“忙活了几天,原来是为了伟大的情报总管讨债啊。”
邓尼斯用他滑腻的手拍拍伊莱的肩膀,眼睛笑成一条线,说:“改天必然登门道谢。”
邓尼斯在瘟疫肆虐凤凰城时,将隐秘财产委托给庄园管理者碧翠丝保管,承诺支付她一大笔报酬。
可等邓尼斯回到城中,碧翠丝矢口否认,将他赶了出去。
伊莱骑在战马上,跑过平原,头顶的月亮越升越高,城门守卫看见蓝底雄鹰旗帜,吱呀作响地转动绞盘。
“他为什么不把财产委托奥托·伯恩公爵,公爵领地才是瘟疫时期最安全的地方。”骑行在侧的赫曼侍从问。
伊莱说:“邓尼斯那家伙挣的钱见不了光,灰鹰公爵怕是要收他巨额税金。”
他们通过领主的农田和牧场,回到公爵府,一下马便有人传话:“老杰克抓住了,现在正在外庭受审。”
“受谁的审?”
“蕾莉小姐。”
伊莱点头,叫过奥戈,说:“去把另外几个倒霉蛋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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