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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不语连忙闪身避开,眼见自己已经唤不回阿福的理智,无奈之下,只能抬起剑,用左手用力地握住了剑身,然后狠狠从手掌中抽出剑,掌心被剑刃划破,流出了鲜红的血,随着她抽剑的动作,血逐渐涂满了剑身,当血液浸透剑身里时,剑上的铁锈瞬间消失,钝挫的残剑如脱胎换骨,成了一把闪着锋利光芒的利剑。
爬到山顶的叶非汗如雨下,一路跑来,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留,只想着向言笙求救,可是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时,感觉呼吸都停止了。
殊颜半跪在地上,只用紫竹笛支撑在地面上,身上的衣服残缺不全,发冠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嘴角挂着鲜血,模样十分凄惨。
叶非将他扶起,塞给他一颗补丹,忙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家主子呢?!”
殊颜一把推开他,步履蹒跚地走向洞口,只见洞外的篱笆早已破损了一半,本该立着的石碑也被劈成了两半。
他站在洞边,俯视着深不见底的洞底,面无表情地说道“他掉下去了……”
“什么?!”
叶非捡起了勾在篱笆上的白色衣料,随后趴在洞口,朝洞底弹出脑袋,朝着下面大声地喊道“主子!主子!你现在怎么样了?!”
洞内无半点回应,叶非搬来一块石头,朝着洞底丢进去等待回声。
半天等不到回声,他的脸色由白变黑,三步做两步冲到殊颜的跟前,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目而视,咬牙切齿,怒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好了分头行动吗!你说,是不是你将他推下去的?!”
殊颜未料到他的反应如此激烈,一时懵了。
“是!我是胆小如鼠,视财如命,可我也有自己的底线,即便我再喜欢你,但只要你动了主子一根头发丝,我就不会放过你,大不了同归于尽!”
叶非看得很明白,只是装糊涂,从以前,他便觉得殊颜与花不语关系斐然,与言笙有种莫名的敌意,后来事情明了了,他也不再欺骗自己。
“你故意以女子的身份接近我,伺机离间主子和花小姐的感情,你威胁苏先生,让他出面逼迫花小姐,还有霁王也是你杀的,你却设计让主子替你背锅,以换命数的说法诱骗主子吃下毒药,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主子的身体状况,都不知道我们要被你骗到什么时候!”
殊颜的脸色越来越僵,“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从他选择夺储时,已经没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你将所有的责任全都推给我,可我没有设计杀秦少卿,是他为了彻底铲除秦家的势力,自己筹谋的一切。”
叶非怒,“你——!”
是,秦将军本身没有错,可谁让他是秦家的人,注定只能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在杀害秦将军的事情上,殊颜的双手是干净的,花小姐本就对秦将军有愧,若是她知道秦将军是死在主子的默许下,定会在两人之间产生新的隔阂,这就是他一直不敢揭发殊颜的原因。
殊颜瞟了他一眼,无所谓道“你大可以去说,是我将你主子推下去的。”
“你以为我不敢吗?!”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闹得不欢而散,总比让主子一个人枉死要好。
吼完,叶非气呼呼地跑下山。
见人去告状,殊颜嘴角勾起冷笑,抬头望向天空,谁会知道呢?究竟是他自己掉下去的?还是被他推下去?老天爷,你就算看见了,可你……敢说吗?
乌云散尽,阿福背靠在树下,靠着桑树提供的灵气舒缓了不适的感觉,她缓缓睁开眼,再看见近在咫尺的人时,募地瞳仁一缩,震惊过后,嘴角微微弯起。
“我就知道会等到你的……”
故人重逢,花不语没有半点欣喜,看着变成如此模样的阿福,她不由心疼,说道“执迷不悟的人是你。”
阿福苦笑,“执迷不悟未尝不好,否者你我怎还会有再相见之日,我担心自己活不了那么久,怕等不到你回来,才选择了用这种法子留下来,我已经将命还给你了,能消除你心中的恨了吗?”
一个恨字包含了所有的过往,她无法面对过去的自己,生前日日活在愧疚里,死后仍来放不下,渐渐变成了执念。
妙龄之年,她该有美好的青春,像其他女子一样嫁人生子,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心愿,她自私地去用别人的命去换,可明明心愿即将达成时,她却没有感到意想中的幸福,那个时候,她便知道自己错了。
再次看到故人,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贫穷却又快乐的时光,两人还是如十七八岁的姑娘,模样未曾有过一丝改变。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你离开的第几年了,可依然记得你的样子,你真的一点没变老,与我一样。”
她的阿青早已脱胎换骨,自然不会变老,而她却是用生命的代价才留住了最美的年华,数百年容姿不改,依旧还是村子里最美的那一枝花。
“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何必执着于过往?”
阿福看着她,眸中酝着一团柔光,道“我胆小懦弱,贪生怕死,偷梁换柱,假仁假义,你恨我是应该的。”
花不语叹气,道“罪魁祸首是世人的愚昧,与你无关。”
阿福摇了摇头,道“我们都是愚昧的世人,在无知中种下了孽果,到最后却还在怪别人。”
想起以前,阿福只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当年被选中的人是我,阿爹阿娘怕我死,其实更怕的人是我,我害怕极了,我还年轻不想就这么死了,当你准备逃走时,我害怕村民的指责,也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替代品,只好下药迷晕了你,成了杀死你的帮手,可你死后,我反倒活得生不如死了。”
听阿福提起往事,花不语也重拾起了那段记忆,带血的画面历历在目,夜幕浓重,鬼灯开路,四人抬轿,嫁衣如火,尸骨无存……
她扶着额头,将那些记忆抛诸脑后,说道“是!我恨过你,可时间久了,我就发现恨一个人无聊透顶,那时我说的不过是一时气话,你该跟其他人一样厚着脸皮好好活下去。”
阿福抱着脑袋低声哭了起来,比起花不语,她还有一段更为痛苦的记忆,若说当年出卖好友是她最后悔的事情,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给她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元弟如期进京赶考,准备为你平冤,谁料被拦路截杀,尸体被人送回了村子,叔婶悲伤欲绝上门讨公道却被活生生打死,连尸体都不允许别人去收,我爹是里正,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求我爹出手帮忙,也许他们就不会死了……”
说到底,都是她的胆小怕事害了所有人……
花不语垂下眸子,用指腹抚摸着剑,不由失笑道“他杀我至亲,我灭他全府,区区三十几条人命怎可消弭我心中的怨恨,树不正,腐在根底,自当连根拔起,不然,你以为我那些恶名是从何而来的?”
“蔡家并非一般的地主,有个直系内亲在盛京当大官,你血洗了蔡府,那位大官自然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我们这些老百姓,我知道是你引开了他的视线,也知道是你一路杀上盛京才免去了村子的灭顶之灾,还知道你因此招来了不少的麻烦。”
“百般隐忍得不到好报,我那便堂堂正正与这不辨是非的世道斗一斗。”想起浴血奋战的日子,她变得心潮澎湃,体内好战的血脉蠢蠢欲动,直到那一道白影恍然出现在脑海中,她才平息下了心中的激愤。
她松开了握紧的手,想哭又想笑,“可笑的是我遇见了一个让我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人,想我好歹也是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可每一次偷袭他总是以失败告终,我发过誓,一定会打烂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脸。”
阿福看着她的侧脸,欣慰地笑了笑,“想必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
“重要?”她冷笑两声,眸光一凛,“不过是个狭隘又小心眼的人,自以为是到让人深恶痛绝,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他,才会被他压得死死,临死都不让我安心,早知道我就缝了那张嘴巴,省得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啊,凭什么托付给我,凭什么……”
看着她爱恨交织的模样,阿福只想抱抱她,可伸出的手穿过她的身体,这才想起自己根本碰不到对方,只好收回了手,道“纵使所有人都说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我也坚信你保持了一颗如初的善心,我很感激你能够放过我的家人,放过村子里所有的人。”
往事如云烟,花不语早已释然,可当得知阿福受不了良心的折磨而自缢时,她根本不知道该怎样来面对她。
“以前我们总是结伴来这条河洗衣服,还有抓鱼,叔婶身子不好,你时常上山打猎填补家用,村子里的女人都说你太彪悍,活该嫁不出去,可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嫁人,又怎么会在乎她们说什么,毕竟你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元弟的身上了。”
想起元弟,阿福总能露出笑容,元弟自小聪明,小小年纪便出口成章,才华不输给附近的任何一位先生,全村人都指望着他能一举高中,给村子争口。
花不语背靠在树下,与阿福并坐在一起,放宽了心态地仰望着天空,缓缓道来“阿爹是落魄的秀才,阿娘是瘸腿的绣娘,元弟又年纪太小,如果我也离开了那个家,他们该怎么办?与其卷入那些婆婆妈妈的麻烦事,我宁可当个老姑婆,我虽是女儿身,好歹也算纂了点钱,放到了床头柜中的储蓄罐里,那些钱的用途我都计划好了,其中有元弟进京赶考的盘缠,还有他娶小媳妇的礼金,以及给我生个小侄子的花费……”
是啊,她将所有的事情都计划好了,准备守着那一座破屋子,过完平淡的一生,可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毁了她的一切,导致了以后的一系列悲剧。
阿福朝她的方向歪着脑袋,看上去就像是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我不知道你具体经历了些什么,但我知道,你过得一定很痛苦,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当初能够有无惧生死的勇气,乖乖去做被献祭的觉悟。”
“阿福,没有人回到过去。”
如果,最不可能成为事实的如果,真的有如果的话,她会在报完仇后,安静地沉寂在洞窟里,哪也不去,谁也不理,什么也不做。
她也曾有过亲情,有过友情,可这些全都被她亲手毁了,亲手撕碎了那一张张对自己绽开的笑脸。
“我手刃恩师,残杀同门,屠灭师门,像我这样的人渣尚在苟且偷生,而你,为何要这般傻,轻易了结自己的性命?”
尘封的记忆如洪水涌来,她心如刀绞。
“我不过是个小女子,很多东西都是我无法承受的,我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没有勇气面对自己所做过的事情,我就是这样胆小的人啊,远不比你胆大心细。”
许久不曾这样坐在一起,也许久不曾互相交心,她想如果不是岁月磨平她的棱角,消磨掉心中的怨恨,她应该无法像现在这般与阿福好好说话。
那一世跌跌宕宕,几经生死,她尝尽了世间苦楚,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如果当初被献祭的人是阿福,结局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阿福,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这是她对阿福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福笑了笑,执念已了,身形在慢慢消失。
天空一片晴朗,仿佛刚才乌云雷电只是一个幻觉,从未在现实中发生过。
阿福走后,痛苦的回忆再次涌入她的脑海中,她不禁蜷缩着腿,抱紧了双臂,埋首腿间。
“对不起……”随着一声轻缓的道歉声,泛着寒光的霜叶挂耳被取下,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正如他本人一样,安静得如睡着了一样,让人不忍打扰。
记忆中的她彻底愣住了,不明白他冒失的举动,但干涩的唇上还沾着他的血,这提醒了她接下来要走的路,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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