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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逃出虻山之境的凡夫,陈嵩本是第一人,不过那是虻山新君即位,改朝换代的混乱时节,又有灵风、烨睛这些虻山精灵为助,千里骐骥恼则恼矣,却并不出离愤怒,加之谋计得逞,甫登大位的如释重负,所以也只是命袭风众沿路跟踪捉拿叛臣乱贼了事。
丁晓和颜皓子就不一样了,他们在七月半飨食之会,本以为已是俎上鱼肉的任人宰割,末了却离奇蹊跷的逃出生天,更是在四方魔族使者的众目睽睽之下,这便成了一桩大失颜面被千里骐骥引为奇耻大辱的悬案。
“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抓住他们!”千里骐骥咬牙切齿的如是说。
缉拿擒获丁晓与颜皓子的悬赏是虻山自千里骐骥即位以来最高,甚至超过了追捕将岸陈嵩的赏格:但有将此逃徒二胙抓回虻山者,乃赐虻山侯爵,与重卿元老等同。
这是一个从根本上提升自己地位的大好机会,也使无数处于虻山底层的普通妖灵趋之若鹜。也正因为如此,慕萤对于白狐让他去独占鳌头,领功受赏的举动感激涕零。
丁晓和颜皓子曾经在魔境树牢中留下的体息气味早已被那些梦想着一飞冲天的虻山妖魔们透察于心,即便是天军营的妖兵们也不例外,只是这些妖兵自有军阵杀伐的要务,纵有心去做那追到天涯海角的捕客也是不得其便的了。
可梦想不到的好事竟然真真切切的落在了当头,在进行顽强抵抗的守军中传出了丁晓和颜皓子的味道,这在他们刚赶到施以突袭的时候,由于甘斐的神勇而令妖兵们无暇顾及,现在却是感知的无比清晰。
这下就连一心凭军功晋身的风歧也兴奋起来了。
“天赐良机,那两个逃犯倒自己撞上门来,将他们抓住送回虻山吾王驾前,岂不是功上加功,大显天军手段?”
风歧的蠢蠢欲动没有瞒过镇山君的眼睛,他是天军主将,纵不算位极人臣也早已是骐骥王的腹心股肱,对于捉拿逃犯领赏的心情自然也不会像旁人那么热衷。不过对于能够提升士气的好事,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去罢!你有能耐拿住他们,我就在吾王驾前替你表功!”镇山君适时的对风歧说道,看着风歧一声是字落下半截,身子早卷着黑风冲向了前方的战团。
※※※
乾家弟子们中止了那略一触碰便感到可怖又匪夷所思的念头,在同门手足牺牲了这么多人的情形下,再去质疑自己同样遭受了痛厄并沉疴难起的师兄弟,未免太过无稽,况且这样的推断本就来得毫无根据又全无理路可言,且休胡思乱想,但顾当下危局。
天军妖兵的发起的攻势又是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壁垒后的抵御也一样在四面八方展开,嵇蕤和栾擎天投身于西北方向的作战中,那里由沈劲带着为数不多的晋军战士操持;而甘斐则与丁晓、颜皓子加入了中路这一段类似于喷火藉车工事前的抵抗中,此处的镇守主将正是颜蚝,他带着五名白墨剑士,一边操持着墨守机关,一边时不时的用矩子剑阵进行反击,由于这里承受的压力在一开始并不是太大,所以这里也并没有特别的人力配置,伏魔之士各管一方,甘斐这三位生力军便算是这里唯有的伏魔之士。
颜蚝早就观察过新来的甘斐了,按说他们都在大司马幕下待过,只是甘斐在军帐中为莫羽媚哀寂若死的时分,他却和墨家同门们加入了大司马攻打须昌城的行列,也因此一直没有朝过相。不过对于这位乾家二弟子,他倒也有些耳闻,在洛阳城与乾家弟子交集时,他就听说过甘斐的名字。刚才甘斐情急冲动下欲待翻过壁垒土墙的那一幕他也是亲见,故而他已经留了意,并且再一次阻止了甘斐攀越过墙垣的举动。
“便在壁垒后打!出去了反令机关运使不畅!”颜蚝向甘斐大喊。
看着弧形弯刃划着一道道炫亮的银光穿透了妖兵蜂拥而上的集群,感受着机括发动在墙垣上带来的剧烈的震动,甘斐只能讪讪的蹲在墙头,没有往墙外跳下。
“我对乾先生素来钦仰,唯留有为之身多诛妖孽,才对得起他的舍生取义!”颜蚝像是劝诫甘斐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不过很快他的语调一提:“矩子剑阵,蛇击!”
白墨剑士动若脱兔,一闪即没的剑光震开了几个蠢蠢欲动,寻隙进逼而上的妖兵。
好身手!虽然不是伏魔道见惯的路数,打杀起妖魔来倒也颇有神效,甘斐心下暗赞,不甘人后的蓄势一斩,斜劈而下的宽刃长刀带着雷鸣电闪般的气劲从墙头贲张开去,浩烈罡气仿佛惊涛骇浪,使正当其锋的十余名妖兵狼狈的奔走呼号。
好厉害!颜蚝看在眼里,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有了品判,即便是自己最为尊敬的乾冲,似乎也没有甘斐这般狠恶强猛的力道和出神入化的刀法,便是相较于这两天勇不可当、群邪辟易的将岸和陈嵩,他也毫不逊色。这个乾家二弟子确实厉害,闻名已久,现在终于眼见其人了,可却是在那么多乾家的英雄逝去之后,每念及乾冲的音容笑貌,颜蚝就有些心境消黯的悲怀伤感,而甘斐与自己相仿的体格,却更令他有一种引类同忾的莫名期许。
丁晓和颜皓子的手上也不慢,丁晓的青光罡力从壁垒后绽开,若无形的撞力将靠近的妖兵冲得东倒西歪,颜皓子忽的飞转而出,在跌撞踉跄的妖兵身后补上几记,要么使对方在甘斐或丁晓的罡力下丧了命,要么令对方不由自主的撞上了激射而出的弯刀刀锋。
“是……是他们!”有妖兵认出来了,“那两个逃犯!”
嗓音高厉,语声激荡,听在甘斐耳中倒成了惊骇莫名,不由咧嘴笑道:“哈哈,他们认出你们来啦,怕的这鸟样!”却没听出这喊声中兴奋欣喜的意味。
丁晓与颜蚝可不知道他们成了虻山妖魔眼中晋身受赏的香饽饽,只道果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虻山那一遭角斗脱身,倒使对方加倍的剔惧起来,确是大长自己摧阵败敌之威。
渐渐地,大批化作黑风的妖兵从各个方位闻讯赶至,气华缭绕,不顾甘斐与墨家机关寻机趁隙的杀伤,却将攻击的矛头直指丁晓颜皓子二人,放眼看去,便是层层叠叠团团簇簇,妖兵越聚越多,这里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
这下连甘斐也看出不对来了,他蹲踞在墙头之上,好不容易砍翻几个顾头不顾腚的妖兵,看着人头攒动如黑潮升腾的妖兵大队还在不要命的往上涌,精乖的颜皓子早就飞了回来,他耳朵尖,听的明白:“这帮狗日的咋咋呼呼的,要拿小爷和烂胡茬去受赏!娘的全涌到这里来了!”
甘斐立刻想起了在山藏村的情形,那白狐不也说过来?好像是要捉拿丁晓颜皓子,还能封官拜侯呢。
“你俩倒底在虻山时干了什么勾当?是欺男霸女了还是掘人祖坟了?怎么他们一看到你们就这么彪呼呼的呢?”恶战危局当前,甘斐嘴里还没正经的开着玩笑,不过墨家机关发动的速度显然已经跟不上妖兵群情激昂的攻势,颜蚝啐了一口,向另五位白墨剑士示意,长剑俱各拔出,做好了白刃厮杀的准备。
好在甘斐的罡气和刚猛无俦的大刀还是奏效的,虽说没有再给对方造成大量的伤亡,但冲到左近的几个立功心切不知死的妖兵还是被劈开了脑袋,有这阻得一时半刻的工夫,其他几个压力骤减的防御方位的后援也就能够赶来了。
将岸和陈嵩从东南方向,嵇蕤和栾擎天从西北方向,还跟着个无食汪汪吠叫着示狠,向中路摇摇欲坠的壁垒工事靠拢。
一次试演战力的进攻在这小小一隅变成了决战,天军妖兵迸发出前几日难以想象的勇气和决心,与从没有稍减过半分勇气和决心的守军搅在了一起,你来我往的壁垒分明很快成了你死我活的混战绞杀。
能活到现在人间勇士,都不是泛泛之辈,沈劲的巨剑才震翻一个重甲高大的妖兵,大车便用环首刀迅疾无比的割开了这妖兵的喉管;帖子的錾金斧用力过猛,将一名妖兵从头顶劈开两爿,斧刃却被妖兵的肌腱卡住,未及拔出,便被又一个妖兵呼的扑倒,而在那妖兵张口欲噬之前,一条肌肉虬结的**铁臂便已将那妖兵的脖子狠狠的箍住,这是栾擎天,赤手空拳的威力使强悍如猛兽化身的妖兵都羸弱似幼童,巨力运使间,妖兵的脑袋竟被生生的掰断。颈骨喀喇一声,帖子已经爬起身来,奋力拔出自己的錾金斧,来不及向栾擎天拜谢,便又与下一个妖兵斗得天昏地暗。
即便是荔菲纥夕,在趋走动手的时候,再没有先前半分的女子纤弱模样,弯刀似毒蛇吐信,银光翻烁间便是迅疾,精准并且毫不拖泥带水的狠狠一击,她用的是阿勒闵的弯刀,而在灵血焕发的现在,似乎那些妖魔也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对手,时间一长,再凶恶恐怖的族类也已成为习惯,惊惧畏怖尽作了烟云消散,剩下的只有冷血仇恨的不死不休。
战争,总是各有死伤,人间勇士们在浴血奋战的同时,也在承受着尽管数量不大但也绝非是无足轻重的伤亡,有的被妖兵利刃击杀,有的被妖兵撕裂吞食,这些人中有晋国士兵,也有白墨剑士。郭昕则是在手刃了两名如狼似虎的妖兵之后,被风歧用折断了三根利爪的兽指穿身而过。
风歧用的还是观察等待,并在合适的机会施以雷霆一击的做法,这是故技重施,也是他迥别于其他莽撞毛躁的妖兵的高明手段。他曾用这个办法在第一时间输入了冲绝心脉的煞气,夺去了薛漾的性命,付出的代价是狰狞扭曲丑怪的半张脸。
这场战争中,他付出的代价真的不少了,三根利爪,这是沈劲所赐;半张脸,那是薛漾所为;这使他更加学会了小心隐忍和把握机会,只有越来越多的功劳才能补偿我所失去的。风歧这么想,当然,郭昕只是适逢其会的顺手诛杀,风歧等待的对象一直是颜皓子和丁晓两个,但在发现自己在这样混战的局势下并没有那么好的机会后,他放弃了,功赏总要存得性命才能享用,他看见那个挥刀矫烈如天神般的胖汉---那个曾被误认为是千数之众援军的高手就护在颜皓子和丁晓身前,他可不会去触这个霉头,如果可以,总也要等大队人马将他们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行动手。
就让那些贪功冒进,梦想着一步登天封赏的愚蠢同侪们做着这其实是为他人做嫁的无用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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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山君看着这因捉拿逃犯之举而给天军带来的士气大振,似乎再这样持续一两个时辰,一直如鲠在喉的第五道壁垒也不是不可能拿下,虽然和风歧的献计有些出入,但能毕其功于一役,又为什么不呢?
收拢全军,就在这里取得突破,破其一点,则全线必覆。镇山君已经决定下这个命令了,就在他在金睛兽上抬起手,提气待喝的时候,一道从身后突然焕发的若有若无的气息使他的手势一僵。
不必回头看,他也知道是谁来了,尽管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身法确实高明得就像昔日虻山以轻盈灵动著称的灵风一样,可毕竟这股总令他不甚欢喜的气息实在是太熟悉了。
“参事先生,这几日却是去哪里快活的?一向不得见啊。”镇山君皮里阳秋的道。
白狐淡淡的走上一步,对于镇山君知道他的到来似乎毫不意外。
“几天不见,我以为山君早得洛阳多时了,不曾想,还是在这里举步维艰。”
镇山君哼了一声:“参事先生未见战事之惨烈,守敌之凶顽,连绝啸副将都已战死,倒在逍遥数日后再来轻飘飘的说这些话,不觉得太过荒唐了吗?”
绝啸的死讯令白狐一怔,或许真如镇山君所说,战事之惨烈远远出乎其意料,他本以为唆使甘斐到这里,赶上的是另一场战争,另一场更为磅礴豪壮的战争。
白狐没有用针锋相对的语气,只是用深沉的语调答非所问的说道:“只能留给你一个时辰了,这是你拿下洛阳最后的时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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