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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到了晚上,夜幕降临,晚风萧瑟。趁此月色,伊稚斜独自来到大帐前,求见军臣。两个侍卫问道:“大王深夜来访,是要面见单于?”
伊稚斜点头说道:“本王欲见单于,烦劳二位通禀一下。”一个侍卫转身入内,不一会儿,又出来将伊稚斜带入其中。
军臣正赤膊坐在床榻之上,面色阴沉,兀自气恼白天之事。一见伊稚斜进来,没好气地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伊稚斜走上前几步,忽然单膝跪地,说道:“大单于,臣弟特此前来请罪!”
军臣道:“哦?你请什么罪?”伊稚斜低头说道:“禀大单于,臣弟不知分寸,好酒贪杯,在宴席上多喝了几口就醉了过去,等到醒来时宴席早就散了,这才想起误了大单于的要事。”
军臣见他毕恭毕敬,又十分诚恳,气也消了一大半,哼了一声,说道:“起来吧,以后可别再丢挛鞮氏的脸面。”言中挛鞮氏正是匈奴王族的姓氏。
伊稚斜仍跪在地上,说道:“丢脸事小,但若坏了大单于南下攻汉的大计,那臣弟就成了我大匈奴的罪人了。”
前些时日,军臣听闻汉皇病重,心血来潮,打算趁此机会,好好打劫一番。本想在今日宴席上,劝说各部落出兵汉室。不料诸王之中,十有七八都不同意,这倒让他十分扫兴。宴席散去,军臣躲在寝帐中意兴阑珊,甚至也有些怀疑自己的策略。此时忽听伊稚斜提起出兵一事,更似乎与自己意见相合,便又起了兴致。
军臣忙道:“你快起来,说说有什么看法?”伊稚斜这才站起身来,说道:“自古以来,汉人以礼仪之邦自居,从来都看不起我们这些草原上的牧民,把我们叫做胡人。然而,汉廷却愿意与我大匈奴称昆弟之好,结联姻之盟。臣以为,无外乎一个原因,正是当年冒顿单于三十万大军围困白登城七天七夜,把汉高皇帝打怕了;老上单于十四万铁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印、火烧回中宫,直逼长安,把汉文皇帝打疼了。”
军臣连连颔首,说道:“不错,说的有理!”伊稚斜又道:“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居安思危,眼下我们匈奴过个虽安逸,可是大单于您想想,匈奴与大汉有多久没开战了?汉廷又有多久没遣公主和亲了?”
军臣不由得寻思起来:“嗯,两国之间总有十多年没打过一场像样的仗了,也有数十年没有汉室宗女来和亲了吧。”
伊稚斜语气越来越快,凛然道:“今日你不打他,他就不会遣公主和亲;明日你不打他,他还有反过来打我们呢!大单于,是时候该发兵震慑汉人了。”
军臣越想越觉有理,连连点头赞许。
也说这伊稚斜当真是工于心计。他不愿得罪诸王,白日里就装出一幅醉态,一言不发。
宴席之上,诸王都持反对意见,使得军臣单于憋了一肚子的火。世人常是如此,越是受到阻挠,便越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到得深夜,军臣没召唤大小阏氏,而是孤坐在寝帐内,思虑白天的事,心中不断盘究出兵的益处。
伊稚斜恰好挑在此时进言,为军臣的心中添上一把火。他这一番侃侃而谈,果然让军臣十分信服。而此时帐中只有他二人,军臣听不见反对意见,对南下之举更是心意坚定。
军臣沉吟一会儿,说道:“寡人明日就要再召集诸王,无论如何也要将南下攻汉的策略定下来。只是如何说服诸王,还需仔细考虑一下。”
伊稚斜道:“大单于多虑了,您天神之子,您一声令下谁敢不从?倘若哪个敢不遵大单于的命令,臣弟立刻就杀了他!”
军臣淡淡一笑,说道:“你的心意寡人理解,只是我大匈奴各部还是要相互团结。”
伊稚斜点头道:“大单于所言甚是!”他见事已办妥,便道:“夜色已深,臣弟先行告退了,望大单于早些休息!”军臣答应了一声,伊稚斜就从寝帐中退了出去。
第二日,单于宝帐中宴会又开。席上军臣态度强硬,一改往日的谦和,极力坚持出兵攻打汉廷。诸王见单于心意坚决,果然也无人敢于触犯其威严。左贤王率先屈服,紧跟着其后诸王也相继服软。
又过几日,诸王纷纷回到属地,召集军队,整装待发。一月过后,军臣单于派右贤王率七万铁骑入燕地,过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汉军两千将士战死,太守冯敬阵亡。
伊稚斜回到自己的属地,在王庭中望眼欲穿,每日问及前方战事,却是屡屡失望。他期待的不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边境战役,而是一场不可控的旷世大战。只有天下大乱,他才有机会夺下单于的宝座。伊稚斜接连上书单于庭,劝说军臣增兵前线,扩大战事,长驱直入攻打长安。可事与愿违,得到的消息却是撤军。
这日,当伊稚斜闻听汉匈罢战的消息,不禁勃然大怒。他抽出腰间战刀,将身前的桌案劈成两半,破口大骂道:“军臣!你这软弱无能的废物!你这怯懦的小人,凭什么坐在单于的座位上?匈奴早晚要毁在你的手里……”
手下群臣听伊稚斜直呼单于之名,更痛骂其过,早已见怪不怪。见伊稚斜暴跳如雷,人人栗栗危惧,谁也不敢出言劝说。
只待伊稚斜发泄了好一通,这才暂且平息怒火。他横眉瞪眼、喘着粗气,坐在王座上,双目扫视众人。瞄见乌夷泠似乎欲言又止,遂问道:“左大将,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乌夷泠身子一抖,站出列来,说道:“臣…臣听闻一件事,军臣单于不是无缘无故退兵,是因为……是因为汉皇答应近期要遣送一位公主来和亲。”
伊稚斜惊诧道:“竟有此事?”乌夷泠低头颔首,道:“大王,据说这次来和亲的女子身份十分不一般,是汉皇刘启的亲女儿,称作南宫公主。军臣单于得知消息后,大为欢喜,立刻就召右贤王撤兵。”
“南宫公主!”伊稚斜口中念叨一句,双目微凝,心中有了一个恶念,随即自言自语道:“嘿嘿!倘若这什么南宫公主死在匈奴境内,你说汉匈之间还能太平吗?”
众人闻听此言,吓的脸色骤变,心想:“截杀和亲的公主,这在匈奴立国以来,还是绝无仅有的事,想不到伊稚斜竟疯狂到这般地步。”
伊稚斜越想越得意,侧目睨视群臣,问道:“和亲的使团走到哪里了?”
众人都怕这苦差事落在自己头上,纷纷低眉垂首,谁也不敢应答。却不想伊稚斜自负神勇无双,岂能将如此重要的事交于旁人去做?
见群臣久不回应,伊稚斜面色一沉,说道:“怎么不说话?都哑巴了吗?”
呼衍摩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站出来说道:“禀大王,使团尚未出长安。臣以为南宫公主欲往单于庭,势必要经雁门。”
伊稚斜凝思片刻,摆了摆手道:“嗯!你们都散了吧。”群臣如释重负,皆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其后数日,伊稚斜每天都要询问和亲使团的动向。半月之后,伊稚斜忽然召来王子乌维。此时乌维已有十岁,长得白胖粉嫩,一双大眼灵动可爱,十分讨喜。他父子二人感情颇深,伊稚斜对人严苛,可对着养子却是百般呵护。
帐帘撩开,乌维快步跑了进来,喊道:“父王,父王,你找儿臣吗?”伊稚斜咧嘴一笑,拉着乌维的手,说道:“王儿,你与父王做个游戏怎样?”
乌维好奇道:“什么游戏?”伊稚斜说道:“这些时日,你就在王帐中住下,不准出帐。为父要悄悄离开王庭,期间若是有人求见,你就告诉他父王不见任何人。”
乌维皱眉道:“那…那又有什么意思?”伊稚斜板着脸,道:“你不听为父的话?”语气加重了许多。
乌维有些害怕,说道:“儿…儿不敢!”伊稚斜和颜悦色地道:“王儿乖乖听话,等为父回来后自有奖赏!”乌维只得点头答应。
到得深夜,伊稚斜支开帐前的守卫,悄然出了王帐。他身手矫捷,欲瞒过巡夜的守卫也非难事,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王庭。
夜色笼罩之下,西北大地是一片寂静。
一轮明月、几点星光,夜风拂面,十分舒适宜人。伊稚斜骑着“踏雪黑彪”,背着长生天之刃,一路向南疾驰。
他的马脚程极快,可日行千里。奔袭之时,长鬃飘荡、四蹄翻飞,却不带起一点尘土,渐渐化作一抹黑影,向南方飞掠而去。
两日之后,他已经来到了雁门。自军臣出兵南下,此地已成了汉匈之间的军事重地,关隘上有汉人重军把守,戒备森严。伊稚斜不敢靠的太近,驻步于关外四十里之外。
向南而望,但见关隘两侧山峰嶙峋高耸,重峦叠嶂。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此地有些似曾相识,一种奇异之感涌上心头,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伊稚斜并未多想,望着雄伟的隘口,暗自唏嘘感叹:“当年李牧率十万赵军大破我匈奴;蒙恬领三十万秦军杀的我匈奴将士望风而逃,都是由这里出关。唉!也不知何年何月,我才能率匈奴健儿杀入雁门。”他叹息一声,牵马走到道旁,让马儿吃草。自己则倒灌酒囊,豪饮起来。
如此等了三天三夜,不见一个人影。待到第四日傍晚,夕阳斜映,云霞铺天,伊稚斜望着景色怔怔发呆。
终于来了一队人马,估摸有着两三百人左右。远远望去,只见队伍前方是一百人队,后方又有一列百人队,簇拥数辆马车,正中间是一辆朱红色镶金的凤辇,想必是公主的座驾。在后面是一辆枣红色马车,大概是使节的座驾。凤辇之右,又有几辆素色马车,住着不少女眷;而凤辇之左,有几辆棕色马车,其上载了不少陪嫁随从。
伊稚斜心中一动:“终于来了!瞧着架势,这一定是汉人和亲的使团。很好,本王这就叫你们这公主有来无回!”
对面领队的是一位武卫将军,这人打量了一眼伊稚斜。见他一身胡人打扮,微微一奇,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说的正是汉语。
伊稚斜听不懂对方言语,漫不经心驱马走向道旁,让出一条去路。那武卫将军游目四顾,见此地空旷开阔,山野景观一目了然,不大可能藏有埋伏,就也没多留意,领着队伍向前走去。
稍时,上百兵卒由伊稚斜身旁经过,眼前正是那公主的凤辇。伊稚斜暗握刀柄,准备出手偷袭。忽然对面飘来一阵香气,沁若幽兰,令人心旷神怡。
伊稚斜蓦然一惊,只觉这气息似曾相识,却又是从未闻过。他晃了晃脑袋,迟疑片刻,这才将长生天之刃拔出。
那银色的刀身一出鞘,煞气登时将他全身笼罩,将那股奇妙的幽香压了下去。顷刻间,伊稚斜仿佛变成一只嗜血的猛兽,径直冲向凤辇。
使团队伍大惊,一时间马嘶鸣、人惊呼。旁边几个骑兵最先反应过来,挺起长枪刺向伊稚斜。
伊稚斜轻喝一声“嘿!”手中刀锋一抹,随即对面数把长枪枪头折断。那几个骑兵只觉眼前一红,没哼出一声,就倒下马去。
这几人看似无功,却为旁人争取了一丝时间。趁此时机,后面一位将军冲上前来,挺枪直刺伊稚斜面目。这人枪法森严,显然比先前那几个骑兵更为了得。
伊稚斜双目一凝,时间仿佛成了他的傀儡,对面那支银晃晃的枪头变得缓慢无比。他微微摆头避了过去,手腕上翻,刀锋划出一面月牙,向上席卷。只见血色一闪,对面那将军右臂齐肘而断,鲜血喷涌如注,大叫一声仰身跌了下去。
这人倒下,身后又涌上来七八名兵卒,各持兵刃朝伊稚斜后背招呼而去。
伊稚斜头也不回,只听着身后的风声,便将手中刀向身后轮起。只听兵兵乓乓几声脆响,他这一刀竟同时荡飞了多把兵刃。百忙之中,他轻拍马臀。踏雪黑彪心领神会,猛然向前一跃,一举撞倒好几匹马。素色马车翻倒在地,好几个宫人由马车中爬出,四散而逃。
瞬息之间,伊稚斜已经到了凤辇之侧,他高举长生天之刃便要斩向里面的人。恰在此时,后方枣红色马车窜出一个人来。这人手握一把长剑,刺向伊稚斜后颈,角度颇为刁钻。
伊稚斜闻听一声剑鸣,只觉后背寒风瑟瑟,心头一凛:“这个人可不简单。”当即转身招架,两兵刃相接之时发出“铮”的一声。与此之时,另有十余个将士围上前来,挺枪力刺。那握剑之人百忙之余轻刺一剑,正点在凤辇前白马的后腿上。那马吃痛,长嘶一声,拉着凤辇狂奔起来。
伊稚斜挥舞宝刀,划出一片光圈,以分风破海之势,击溃了周围人的围堵,向前追去。握剑男子跨上一匹马,在后方紧追不舍。
却说白马在乱阵中横冲直撞,把前方的百人队冲散开来,径直狂奔。前方崎岖蜿蜒,道路陡然变窄,忽经弯道,白马踩着碎石竟尔滑下山坡。
伊稚斜暗中一喜:“好极!看你望哪里逃!”便即催马跃下山坡。
他这匹“踏雪黑彪”神骏异常,在陡峭的山坡上飞奔如屡平地一般,数息之间就赶了上来。只见前方凤辇左摇右晃、上下颠簸,吓的里面那位公主惊叫连连。
伊稚斜遽然听见呼声,心头一震,但觉这声音清脆悦耳,不知在哪里听过,更让人忍不住去担忧车里人的安危。他胸中充盈的杀意顿然湮灭,好奇心驱使他继续追赶,想瞧瞧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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