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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凤辇坠落到谷底,白马脱缰而逃,车身摔的毂断轮飞、支离破碎。车中的惊呼声戛然而止。
伊稚斜心头一沉,赶上前来,用刀尖掀起帐帘,打算一窥究竟。又闻身后有人喊道:“贼子!休伤我公主!”说的竟然是匈奴语。
伊稚斜目光瞟向光滑如镜的刀身,只见后方,那持剑的使臣也已赶到。
伊稚斜转身当头猛砍,这一刀使上了十成力道,有劈山断岳之势,委实不可小觑。使臣横起剑身格挡招架,但闻咔嚓一声,手中剑竟被劈成了两半。
使臣大吃一惊,可慌张在他脸上一闪即过。瞬息之后,他又是一幅坚毅的表情,空手冲了上来。
伊雉斜一心好奇车内的女子,全无杀人之意,随手一刀砍在使臣肩膀上。哪知这使臣心志甚坚,忍着剧痛,揉身复上。伊稚斜微微摇头,喝道:“倒下吧!”又出一刀砍向其手臂。
使臣眼前一花,胳膊留下一道血痕。纵然如此,仍是无法阻挠他。拖着重伤的身躯,使臣再一次挡在凤辇前面。
伊稚斜见对方胡搅蛮缠,不由得微微恼怒,喝道:“好!你想死本王成全你。”手腕晃动间,刀光闪闪,一道道光圈将使臣周身割的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片刻后,使臣轰然倒下。他躺在鲜血当中,兀自微弱地说道:“你……你不能伤害公主!”
伊稚斜跨步迈过使臣的头顶,向凤辇走去。刚走一步,脚下一绊,发觉裤脚竟然被使臣拉住。伊稚斜用力踢开那只手,正要掀开凤辇的帘布,耳边又响起使臣微弱的声音:“不…不要伤害公主,她…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伊稚斜心下冷笑道:“哼哼!正好看看世上最好的女子是什么模样。”他猛然掀开帘布,而车内一张小脸也同时探了出来。
原来凤辇跌落谷底之际,里面的女子不小心头磕在车窗上,就此晕了过去。也在刚刚才转醒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都怔了一怔,这一眼仿佛穿越了千年。伊稚斜眼前所见,那是一张秀美绝伦的容颜,蛾眉似新月,面如霜下雪,俏鼻若玉琢,朱唇皓齿洁,一双桃花眼,情欲两销魂。
伊稚斜向后退了半步,南宫公主则探出身子来。又见她着一身艳红色百褶留仙裙,踩一双绣凤翘头履,头戴一支翠玉龙凤呈祥钗,美而不失端庄。
若说那宁公主之美堪称灿艳无双,这南宫公主之美就可说是秀丽绝尘。
眼前这一位,竟与千年之后那苏念生的一般无二。
当伊稚斜将自己记忆分予玄空,玄空的记忆也挣脱了时间的束缚,悄然影响着他。当时空倒转,当因果倒置,因果之间互为因果。谁能说得清,究竟是伊稚斜先遇南宫,那是玄空先遇见的苏念?
南宫公主也是一般的惊异。她眼中,对面那大汉相貌虽是粗犷,可眼神是恁般的温柔,与传言中凶神恶煞的匈奴人截然不同。让她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感到一丝温暖。冥冥之中,似有一缕情丝将他二人联系在一起。一念之间,两人便喜欢上了彼此。
此时此刻,坚若磐石的心灵渐渐变得柔软,狠辣嗜血被柔情所取代。伊稚斜深情款款凝视着南宫公主,就仿佛找到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他对那宁公主,是一种求而不得的执念之爱;而对南宫公主,则是一种视若瑰宝的珍惜之爱。
伊稚斜望着那无比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的面容,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一个名字,冲口而出道:“阿念!”
那女子更为吃惊,捂住了嘴说道:“你…你怎知道我叫刘念?”
他二人语言不通,却是心有灵犀,凭着对方的语气、神情,就能揣测出彼此的意图。
伊稚斜微微一笑,伸出手小心翼翼搀起南宫那纤纤玉臂,将她扶下车来。
南宫忽然看见使臣倒在地上,吃了一惊,慌里慌张奔了过去,扶着使臣喊道:“中行曰!中行曰!你…你怎么样了?”这使臣是汉廷之中一个宦官,唤名中行曰。此人聪明才智非同一般,不仅通多国语言,更是足智多谋。他与公主自小就是玩伴,十分亲密。此次公主远嫁匈奴,中行曰自请长缨,充当使臣一职。。
闻听公主的呼唤,中行曰缓缓睁开一条眼缝,勉强哼了一声,又晕了过去。
南宫又忧又急,目光看向伊稚斜,既有怨意又含求助之意,嗔道:“你……你怎把他伤成这样?能不能救救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伊稚斜心知使臣与南宫关系极好,又见南宫如此作态,当真是怜爱不已,更愧疚难挡。他走上前来,将中行曰抱起,放在马车上。转身从山谷中随便采了几颗草药,咀嚼成粉末,敷在了中行曰伤口处。然后把上衣撕成布条,为其包扎。
中行曰伤势不轻,但并不致命,待止了血后,伤情就有所好转。只见他惨白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呼吸声也渐渐均匀。
南宫心中稍安,这才顾及起与伊雉斜聊天。她指了指伊雉斜,又用手画了一个圈,仿佛在问:“你叫什么名字?”
伊雉斜立刻会意,说道:“伊雉斜!”又指向北方的阴山,示意自己是个匈奴人。
南宫看懂了其中意思,虽知对方是汉人的大敌匈奴,可心中并不如何介意。她跟着手指自己,说道:“刘念!”随即又指向南方,那方向正是长安的位置。
伊稚斜越看越是喜欢,情不自禁欢笑起来,南宫也即嫣然一笑。伊稚斜的笑容甚憨,而南宫一笑之际,腮上现出两个甜美酒窝,真可谓颜笑如花。两人望着彼此,一时间都暂且忘记了各自的烦恼,沉浸在旖旎柔情当中。
转眼间,太阳完全落下,一轮明月悄然升起,将淡淡的柔光播撒向大地。山野中暮色苍苍,虫鸣鸟叫之声此起彼落。
伊稚斜在马车前点起火堆,红光照亮了他们的脸颊。他二人手拉手一起看着火光,即使什么也不说,也觉的是如此的幸福。
忽然林中传来一阵阵马蹄声,伊稚斜心下一凛:“是使团的追兵赶来了。”他一把拉起南宫,就要上马。
南宫望着车内的中行曰,有些犹豫,显是放心不下。伊稚斜指着中行曰,又即做了个手势,示意中行曰性命无碍。随即揽起南宫,将她放在马身上,自己也跨了上去。两人同骑向北而行。
中行曰静静躺在车中,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角流下一滴泪水。过了不久,一队骑兵赶至,见公主无影无踪,只得将中行曰救起,沿原路而反。
另一面,伊稚斜与南宫纵马驰骋在寂寥的山野中。轻柔的月光、和煦的微风、奔驰的骏马、过眼的景色,还有山间弥漫的芳草清香。这一切寻寻常常,却因心上人的陪伴而变的无比美好。两人都不知要去向何处,只知道这样跑下去,就会一直幸福快乐。
如此行了许久,忽见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溪,水声潺潺、清脆悦耳。马儿有些口渴,终于停在小溪旁低头饮水。
伊稚斜将南宫抱下马来,挽着她走到一块岩石旁。随即将衣服铺在其上,拉着南宫一齐坐下。
夜色已深,南宫渐感困顿,便依偎在伊稚斜身旁睡了过去。她从前生活在皇宫之中,虽是锦衣玉食,却从无一日似今天这般安逸放松。
伊稚斜轻轻搂着那纤细的腰肢,深情凝视着那秀美恬静的脸颊,只觉怀中的南宫吹气如兰,体香扑鼻,如兰香桂馥,登时神魂颠倒、意乱情迷。此时此刻,他想把自己的心全交给南宫,哪怕今日过后,南宫要杀了自己,也是心甘情愿。
他生平坎坷,从未有过几天舒心的日子,而今这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了,让人难以置信,欲罢不能、无法割舍。
伊稚斜抱着南宫,不由得开始患得患失,生怕一不留神就让这心爱之人从身旁离开。他甚至不敢闭眼,不敢睡觉,就这样紧紧搂着南宫待了一整夜。
第二日,东方鱼肚泛白,远方的山尖演现出一抹红光,随之朝阳渐渐升起。伊稚斜彻夜未眠,南宫也早早醒来,两人拥在一起,欣赏这日出之景。
待见太阳由火红变成金黄,灰蒙蒙的天空也变得湛蓝,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大地。南宫站起身来,脸上现出一丝忧伤,指向来时的方向,好像是在说:“我要回去了!”
伊稚斜脸色微沉,抿嘴摇了摇头,意在说:“不行!我不让你走!”随即他一手指着自己的心,一手指着南宫,双手紧紧合上,似在说:“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南宫的眼眸渐渐湿润,一滴晶莹的泪珠在眼角处凝结,那其中有感动、有不舍、有无奈。可她不仅仅是刘念,更是大汉的南宫公主,从来都身不由己。生来高贵,却肩负着非一般的使命,甚至是为汉廷牺牲自己的幸福。她必须得离开这心爱的男人,去匈奴单于庭,做单于的阏氏。南宫想起这些,终于还是狠心摇了摇头。
伊稚斜心中不甘,紧咬着下唇,先是拍了拍自己胸脯,又指着北方天地摆了摆手,意在说:“我不再做匈奴人了。”
跟着指向自己与南宫,又指向南面。那是雁门关以里,长安的方向。他似在说:“我要和你一起去中原!”
南宫心下明白,伊稚斜是要放弃本来的一切,随自己做一个汉人,不禁也大为感动。她多么想点头答应,可心中又有太多的顾忌:“我怎能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放弃大汉?我是可以一走了之,可谁来和亲?匈奴单于震怒之下,又要挥师南下,我大汉可有良将抵挡?父皇的身子怕是已经撑不住了。彘儿年轻,能担得起天下的重担吗?”想到种种这些,南宫别无选择,仍是轻轻摇头。
伊稚斜心灰意冷,情不自禁叹了一口气。自他年少记事起,就觉得事事不如心意,当年随猎骄靡远走西域如此,目睹哈图惨死如此,沦为奴隶如此,爱而不得如此,痛失生父如此,痛失那宁如此,唯一宝贝女儿不愿认他也是如此。果不其然,如今万般幸运遇见的南宫也要离他而去,这让他一时如何接受?
况且他又何尝不知,南宫被迫和亲,正因自己怂恿军臣出兵攻打汉人。现在想起来,自己当真是咎由自取。
南宫见他这般哀伤,心头一软,便用手比划着三。伊稚斜会意,料想她是说要陪自己三天,心中喜忧参半:“短短三日,如何能足够?若不能长相厮守,日后那无尽的相思之苦怎么消解?”
他知南宫心意已决,别无他法,也只能珍惜当下的时光。遂伸出手拉住南宫的手腕,将之拥入怀中。两人一同走向远处那秀丽的山河风景……
三日一晃既过,第四天的凌晨,伊稚斜朦胧中感受到缕缕青丝划过自己的脸颊,随之那温暖、柔软、细滑的酮体也离开了自己的怀抱。“她要走了!”
伊稚斜猛然惊醒,见南宫已然穿好了衣服,正骑在自己的马上。他赤裸的躯体去追赶,却见南宫含着泪,望着自己,扯下发簪,抵在了玉颈之上。
伊稚斜吓的连忙停住了脚步,怔怔看着南宫远远离去。
“她走了!她走了!她走了!”伊稚斜失魂落魄,喃喃自语,霎时间又感头痛欲裂,多年的癔症又发作了。
伊稚斜瞪着双目,茫然看着四周,脑海中两道威严的声音又在相互周旋。只听一人邪里邪气地道:“把她抓回来,废物!你连个女人也抓不住吗?你把单于之位让给了军臣,现在也要把心爱的女人让给他?把南宫抓回来,顺便杀了军臣,南宫是我们的!天下也是我们的!”
伊稚斜跟着自言自语道:“对!南宫是我的,天下也是我的!”
“不可!”另一道威严的声音叱道,“你们难道忘了那宁!她是怎么死的?就是被你们的愚蠢逼死的!”
伊稚斜蓦然间想起了那宁,不由得大感愧疚,曾经他心底只有南宁一人,如今又添了南宫,那宁在天国之中会高兴吗?又想:“不错,那宁就是我害死的!难道现在我又要逼死南宫?不行!绝对不行!”
“呵呵!那宁之所以会死,全赖你们的懦弱!怎么怪在了我的头上?”那邪异的声音辩解道。
“推卸!长恨天,你永远这么不成器!”另一道声音也不甘示弱。
脑海中不断有人争吵,身心俱疲,伊稚斜的双腿有些发软,渐渐支撑不起身躯的重量。他双目闭合,屈膝跪在了地上,双手扣着湿润的泥土。
又听“长生天”说道:“若非你们非要攻占汉人的领土,撺掇军臣南伐,南宫现在还舒舒服服待在未央宫,何须去嫁给军臣?”
长恨天道:“胡说!南宫若不来和亲,又怎会遇见我们?”
……
两大神格喋喋不休,伊稚斜的头仿佛就要炸开。他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盛,终于在也压制不住。某一刻,他仰天怒吼道:“别吵了!”
两大神格同时息声,伊稚斜本来的人格,对着自己说道:“我得去再见她一面!”他站起身来,徒步向单于庭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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