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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蒋邺璩再未见到过张神农和那个小女娘张芷月。
时光能抹平一切。
蒋念榛的出生,给他带了莫大的慰藉。
可是他明白,这还远远不够。
于是,他跟随沈济舟的大军东征西讨,每战必先登,冲杀起来,往往奋不顾身。
他明白,他要给自己的儿子拼出一个将来,只要这样才能告慰榛娘的在天之灵。
随着他日积月累的军功,他在军中的职位也得到了提升,他从偏将提升为副将。
可是他明白,这远远不够!
若想自己的孩子衣食无忧,不受世家的欺凌,那便要成为世家!
他必须成为独自领军的一方将领!他必须要做到,他没有做不到的理由!
终于,他等了近两年,等来了机会!
随着沈济舟野心勃勃,不断地用兵,他的地盘和势力愈发地壮大起来。
到最后,大晋东北疆,五州之地皆落沈氏之手。
于是,进入渤海腹地的第一门户——沧水关,守关大将的人选,成为急需解决的问题。
可是沧水关背靠大山,资源匮乏,交通闭塞,关内人丁稀少,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没有人愿意远离这渤海城温柔乡,去到那里驻防。
那里,差事做得好了,那是本分,做得不好,一旦沧水关丢失,将是牵动整个渤海五州全局的大责!
沈济舟唤来了许多麾下的将领,他们都以各种理由推辞掉了。
就在沈济舟大为光火之时,蒋邺璩却主动请缨,他当着所
有人的面,长跪于沈济舟的脚下,表示愿意亲赴沧水关,成为沧水关守将,而且他只需带两千人马。
起初沈济舟还有些犹豫,他对这个靠军功上来的蒋邺璩并不十分了解,印象中只是一个颇有武力,擅射的中级将官。
幸有审正南进言,言说,这蒋邺璩作战勇猛,不怕牺牲,勇悍无比,除了这些,他还不是世家出身,独自领兵扼守险关,沈济舟可以放心,不用怕他拥兵自重,尾大不掉;不仅如此,只需留他家中唯一的幼子在渤海城中,好生相待,那蒋邺璩不可能不肝脑涂地,不可能不受沈氏掌控,而且更为方便的是,蒋邺璩没有什么出身,不用驻边几年后再临时换防调遣他人前去接替。
沈济舟这才欣然应允,于是蒋邺璩便成了沧水关守将,真正地当上了独自领军的一方将领。
蒋邺璩永远记得,他离开渤海城的那天。
那天渤海城依旧下着纷扬的大雪,那雪就如榛娘去世当年一般大。
他蹒跚学步的幼子蒋念榛一直把他送到渤海城门前。
对于离别,小小的念榛还不太明白意味着什么,可是蒋邺璩却十分的放不下小小的念榛。
他将他抱在怀里,用自己额钢髯扎的小念榛格格笑着躲闪。
他温柔地说:“榛儿,爹爹走了,你以后一个人要在渤海城中好好的,快快长大!”
蒋念榛天真地笑着说道:“爹爹放心去罢,榛儿知道爹爹是为了
保卫渤海百姓去了,爹爹是榛儿心中的大英雄!”
“爹爹......榛儿等着您回来!”
蒋邺璩将蒋念榛放下,这才一咬牙,狠心转身,朝漫天的风雪走去。
等他走了很远,回头之时,那个小小的身影,依旧站在城下,朝他的方向,不停地挥动着小手。
蒋邺璩此一去便是近五年,这许多年,他再未回到过渤海城中,虽然几次梦回;这五年,他也再未见过自己的儿子蒋念榛。
可是每逢儿子的生辰,他便一人坐在沧水关高高的城上,看着越来越兴旺的沧水关城内的万家灯火。
一盏孤酒,一弯孤月,一身孤影。
这许多年,蒋邺璩为沧水关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心血,见证了沧水关从无到有,从破败到兴旺。
沧水关从最初的不足三十户人家,到如今三百余户人家,从最初自己带来的两千兵马,到如今兵强马壮的三万兵马。
不仅如此,蒋邺璩还亲自选拔人才,亲自教授了他们一手的神射功夫,并为之取名——神弩营!
数年光阴,他为沧水关倾尽了所有,沧水关也成了渤海最铜帮铁底的关城。
可是他从未向沈济舟讨要一丝一毫的封赏,他明白,只要自己的儿子念榛在渤海城一直生活得无忧无虑,不被白眼,不被排挤,做这些他便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终于,强大的沈济舟与萧元彻的大战拉开了序幕。蒋邺璩幻想着沈济舟的大军能摧毁
所有萧元彻的力量,然后自己便可安心地从沧水关离开,返回渤海城,见到他朝思夜想的儿子了。
可是,战败的军情如火,沈济舟率残兵败将仓皇逃窜,来到沧水关下时,还惶惶不安。
临走之时,沈济舟生生的要走了他麾下一万人马,说了些过场话,大体的意思是,要蒋邺璩死守沧水关,只要萧元彻过不去沧水关,蒋邺璩便是他沈济舟和渤海的功臣。
直到沈济舟撤离后,萧元彻的大军压境。
蒋邺璩在沧水关关城上看着黑压压如潮的萧元彻的人马,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峻。
可是一切都无法阻挡了,他拼尽全力,却还是无法阻止沧水关被攻破,自己辛辛苦苦经营数年的沧水关被苏凌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沧水关化成一片熊熊火海的时候,蒋邺璩知道,自己在大火飞腾的那一刻,已经死了。
直到最后,一方将领成了如今的阶下之囚,被锁在这阴暗寒冷的森罗死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就在自己以为自己将死之时,却意想不到地碰到了那个数年未见的故人。
曾经的小女孩,长大的张芷月。
............
“你莫非投靠了萧元彻么?”蒋邺璩声音愈冷,方才的激动和惊讶缓缓地消褪。
张芷月摇了摇头道:“萧元彻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跟阿爷如今在离忧山安身......我之所以来见你,是因为被
你毒箭所伤的苏凌,是我阿爷的弟子,更是离忧山的弟子......”
“呵呵......张芷月啊,不要以为你们张家曾经有恩于我,我便将解毒之法告诉你......你阿爷不是医道高超嘛,想必你也学了他的本事,你自己去救苏凌啊!”蒋邺璩冷笑道。
张芷月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并不答言。
“对了......还有一事,我早就想问一问!当年你们分明说过要救榛娘,为何最后她却......张芷月,你和你阿爷张神农不过是庸医罢了!”蒋邺璩忽地嘶吼起来。
张芷月缓缓摇头叹息,沉沉道:“罢了,有些事情,是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了......你知不知道,本该必死的你的儿子蒋念榛,为何会活下来了?”
“他洪福齐天,福大命大!......”蒋邺璩冷然道。
“呵呵......蒋邺璩啊,你真的该去死,死后入了黄泉碧落,问一问榛娘姐姐,你才能知道,若不是她拼了性命,你如何能有这个儿子!”张芷月忽地秀眉一蹙怒道。
说着,张芷月再无隐瞒,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有自己一家被沈氏追杀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同蒋邺璩说了一遍。
蒋邺璩如梦方醒,整个人呆立在当场。
无声、无语、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就如痴傻了一般。
片刻之后,他终于喃喃道:“榛娘......榛娘啊!你为什么那么傻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骗得我好苦啊!榛娘!”
所有的幻想,所有他兀自坚持的不屈和倔强,所有的意念在刹那之间崩塌如屑,化为乌有。
蒋邺璩,铁血的汉子,在这一刻双眼泣血,悲怆失魂。
“让我死罢!让我死罢!是我对不住榛娘啊!”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扑倒在杂草中,血迹斑斑,悲凉无助。
张芷月如水的眸中亦有泪,她长叹一声道:“蒋邺璩,你注定难逃一死了,你也不用如此心切,过不了多久,你便可于地下与榛娘团聚了......可是,张芷月敬你铁汉柔情,你这许多年来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榛娘和你在世间的唯一骨肉蒋念榛么?你死既死矣,可是你有想过蒋念榛么?那沈济舟岂会轻易饶恕你失了那沧水关的罪责,他若迁怒于蒋念榛,蒋念榛有死无生!呵呵......你们一家三口做鬼也好,到是可以团聚于九泉了!”
蒋邺璩忽的浑身一震,木讷讷的瘫在杂草中,所有的嘶吼和哭声都消失了。
“就算蒋念榛不死,他也会被贬为罪奴,投入渤海幽庭,永世为奴,至死不得出矣!若真的如此,你可对得起当年拼死也要保住蒋念榛的榛娘么?你对得起他么!”
张芷月一字一顿,缓缓言道。
蓦地,蒋邺璩宛如疯了一般,忽的直直站起,一把抓住张芷月的胳膊,使劲地晃动起来,他手上的血甚至将张芷月
淡绿的衣袖染红了。
“念榛不能为奴!更不能死!芷月姑娘......张芷月,我求求你......你救救他,救救他罢!”蒋邺璩不顾一切地凄厉喊道。
张芷月并未退避,任由蒋邺璩晃动着自己的胳膊,半晌她方叹了口气道:“我不过一介女娘,如何能救得了他呢......”
“不不不......你可以的......我知道,你定然有法子......定然有......”蒋邺璩哭求道。
“唉......如今能救你儿子的只有一个人......可是,他也要死了......拜你所赐!”张芷月缓缓仰头,想到病榻上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苏凌,泪水潸然。
“你是说......苏凌!?......”
蒋邺璩忽地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似自言自语地向后退去,再次瘫倒在杂草中。
他的眼中写满了挣扎和不甘。
那是亲手毁了他一切的罪魁祸首啊,那个苏凌!
张芷月轻轻抬手摸了摸泪水,痛心疾首道:“蒋邺璩,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么?毁了你蒋家一切的,不是苏凌,而是沈济舟啊!是你口口声声要肝脑涂地的主公!蒋邺璩啊,难道你还不说出解毒之法么?”
如雷轰耳,蒋邺璩怔怔地瘫坐在那里,半晌无语。
无尽的悲凉和破碎挤满了他的眼眶,他缓缓地低下了头颅。
张芷月不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
着他。
半晌,蒋邺璩终于抬头,虽然悲凉的眼神依旧,却多了些许的坚决。
“好,张芷月!我答应你,这就告诉你苏凌所中毒箭的解毒之法......不过你要快些行动,再耽搁一日,苏凌......神仙难救!”蒋邺璩沉沉地说道。
“讲!”
“慢!”蒋邺璩忽地低吼一声。
“但是你要答应我,我救苏凌不死,他要救我的念榛儿逃离渤海城!”蒋邺璩一字一顿,不容置疑。“若他没有做到,蒋某人,做鬼也要让他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我答应你!张芷月说到做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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