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绝交，绝交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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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无过翻过半座山回到自己院子，已是夕阳西下了。远远地他透过敞开的院门望进去，看到自己的房门也没有关。

不用想，肯定是妙法先一步到了。

认清到这个事实时，他其实内心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金橘色的余晖仿佛还有温度，他一脚跨进门来，竟有种屋子里被烤得暖烘烘的错觉。后脚进来时，踢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是一个红漆食盒，盒盖耷拉在旁边，露出里面一只水色极好的白玉碗，无过心知这必定是守珏的东西。

只有凌虚道长的大弟子才有资格用这样精致的碗。

碗里空空如也，只有碗底还有点奶白色的液体，看不出之前装了什么，反正现在都被妙法吃光了。

食盒旁边还有一顶红色炼丹炉，颜色和漆制食盒完全不同，那是一种能在暗夜里流动的光，耀眼炫目。无过弯腰将食盒收好，丹炉揣进怀里，站起来把所有东西规规矩矩的放在案桌上。

不意外又在案桌上看到十来个沾着墨汁的梅花脚印，小小的，两排往桌外延伸，很难说是不是故意的。

但当他看到角落敞开的衣箱，以及箱子里印着同款梅花脚印的衣袍，从里衣到外袍几乎无一幸免时，他知道这绝对是故意的。

无过冷清的脸上端的是纹丝不动，他进门时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会心里只有尘埃落定和好笑。

最后他来到床前，手指拈起已经变为流苏的蚊帐，再看向四仰八叉睡在自己枕头上的白团子。

——妙法在装睡。

眼睛紧闭，耳朵一动不动，仿佛睡死，但无过是看过的就算妙法睡死了耳尖也一刻不停地在捕捉周围的声音，时不时抖一下才是正常情况。

他环视整个房间，原本干净整洁到偏执的房间被妙法拆到不能看的狼藉。他默了默，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只是觉得很好笑。

“妙法，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无过伸出手指，戳了戳粉白的圆肚子，肚子上的肉软乎乎，又暖绒绒，让他忍不住又摸了一把。

妙法本打算不理他，装睡到底，但咸猪手都摸到肚子上了，她还忍个屁啊。

当下翻身就是一爪子，无过眼疾手快的抽手，这才没被抓出三条杠杠。

“摸什么！少女的肚子也是你可以随便摸的？你这个臭流氓道士！喵喵喵喵！看我喵喵喵喵你！”

“说人话。”无过捏了一把妙法的耳朵。

妙法更生气了，整只猫站了起来，又发现只用后脚站不稳，于是前爪扶住了床头的柱子。

“你刚才笑了吧！”此时她一只前爪扶住床柱，另一只前爪指着无过的鼻尖，气势汹汹的逼问。

“未曾。”无过当然不承认。

“你就有！”

“只是，你的双脚真的很努力了。”无过指着妙法的两只后爪，因为要站立这种姿势并不适合猫，所以每根脚趾都要很用力。

妙法顺着无过手指的方向低头，发现左脚的小脚趾正努力张开，小小的肉指头支着地面，这样看——的确是很努力。

但这样不好看的努力，和自己这个天下第一漂亮可爱艳绝四方小猫咪很不配！

妙法感觉一团火从肚子冒出来，横冲直撞的瞬间涌到头顶，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她难得沉默了几秒没有回嘴，就在无过也诧异于这只傲娇的小猫居然没有顶回来的时候，他发现——妙法哭了。

“……”

无过狠狠怔在原地，自他八岁入了清泉观开始，和异性相处的时间就很少，同门的师姐师妹们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礼貌性问候两句，出入门时师父的小女儿春舟倒是总爱来这找自己，只是无过住得远，春舟一个小姑娘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来找自己玩，不名山很大，多得是能陪春舟玩的人和事。

他木讷的站在原地，眼看着妙法眼泪从一颗一颗发展到一串一串，也还是没想清楚到底该说什么。

“你，你哭什么？”无过讷讷的问，若是妙法这会抬头定能在他脸上寻到难得一见的无措，这种千载难逢的抓小辫子的机会就这么被妙法错过了。

妙法喵喵喵的哭着，根本不理无过。

“这，难道守珏师兄没有把你照顾好？你没有吃到好吃的吗？”

妙法猛吸一口鼻涕，还是不回答。

“食盒里带回来的不喜欢？还是说，带回来放了一段时间味道变得不好吃了？”无过胡乱猜测着。

但食盒两个字深深地刺中了妙法，她狠狠一抹泪珠，“你还好意思问食盒！？”她尖叫。

无过不解的偏头：“贫道为何不能问食盒？”

“因为，因为……”妙法顿了顿，心一狠干脆说了实话：“那本来是我给你带的！我想着你虽然不说但喜欢吃甜的，这个杏仁豆腐你平时肯定没怎么吃到过！我想着算是报答你收留我！还有你帮我找药炼丹的辛苦带来给你的！！”

无过对感情稍显迟钝，但脑子不迟钝，很快就明白了这是妙法的好意。也不知道到底哪根神经搭错了，他在这种时候脑子里的唯一念头的竟然是逗逗她，他用拇指讲那些温热的泪水抹去，动作轻柔，说出来的话就很欠揍：“贫道付出了时间和体力还提供了住所，你就打算用一碗杏仁豆腐回报我？”

妙法抽抽鼻子，歪头问：“那两碗？你都没吃过，不知道这豆腐有多少吃，吃完之后就会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猫了。”

无过显然没有料到妙法会这样回答，这和他想到逗弄的初衷里预设得到的答案相去甚远。但，天下能用一碗杏仁豆腐就满足得可以做全天下最幸福的猫，这样看似单纯得近乎蠢的想法……

返璞归真。

无过脑海里只有这样的结论，这也是师父一直耳提面命希望他能够达到的境界，居然被一只弱小的猫达到了，不得不承认他是有些气馁的成分在的。

出于这样的心理，他那句“我可不是猫。”就显得特别的无情。

这是无过第一次没用“贫道”自称，他抿起嘴角，那端丽斯文的脸看似在笑，墨色的眼珠却没有笑意，宛如两颗光彩动人的晶石，里面折射出妙法的影子，天地的影子，唯独没有他自己。

“唔——喵！你这人到底会不会好说话啊！重点是这个吗！”妙法非常确定肯定自己刚才是被无过这个臭道士气哭的！

“你明明知道我的重点不是这个！”妙法气到用尾巴猛拍枕头。

“好好好，那你是什么意思？”无过摊开双手，做了个认输的手势。

妙法语窒了一会：“你别这样，好像我在无理取闹似的。”

“不是，贫道没有这个意思。”

“你就有喵！！！”

“真没有喵。”

见无过居然还有心情学自己，妙法更气了，她觉得自己再在这个屋子里多呆一秒都要气死了！她可是天下第一漂亮可爱艳绝四方的九命猫，在没有让世人见识她的美貌前怎么能被一个跟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道士气死呢？

于是她坐下来，端庄的坐直了身体，用爪子洗去脸上的泪珠，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要跟你过了，我们绝交！”

无过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的追问：“什么？”

“绝交！要我说几次都可以！绝交绝交绝交！！！现在立刻马上绝交！！！”妙法喵喵的骂了两句从床上跳了下来，往敞开的大门方向走去。

“妙法？”无过听清楚了，依旧难以置信。

一开始是这只不讲道理的猫死皮赖脸，撒娇耍赖黏上自己的，没想到现在无比干脆的说走就走，说绝交就绝交的也是这只猫。

当真是只任性又娇纵的猫。

无过叹气，“败给你了。”

妙法听到了，但她一点也不想回头。

“糖人不要了？”无过轻笑的在她身后问。

妙法坚定地步伐一顿，掉头回来走向案桌，她的美人糖人就静静的支在那里。

“要，是我的怎么不要？”

“那杏仁豆腐还吃吗？”

妙法尾巴卷过糖人的签子，有往门口走：“不要了，在哪里不能吃？又不是你们不名山单单才有的东西，哼。”

“那除魔气的丹药还要吗？”无过使出杀手锏。

结果妙法的步法还是六亲不认，半步也不带停滞的，昂着头，从无过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漂亮的脊背柔顺的毛发，还有两只桀骜的尖耳朵。

“不要了，本小姐不稀罕。”

说完一只脚就要迈出门框去了。

无过抛下刚才的气定神闲，几个大步追过去用身体堵住门。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多大点儿事啊，生气了就不漂亮可爱了。”

“屁咧！本小姐就是生气也好看，比你这臭道士好看！”

妙法绕开他的脚，想出门，发现人类的长腿瞬间顺着她的脚步换了方向，还是把门堵住。

“让开！”

“是我的错，我不回来应该提前告诉你的，也不该不给家里留吃的，让你饿了，才把想要给我留的杏仁豆腐吃光了。”

被说中心事的妙法安静了下来，但一人一猫依旧僵持在门口。

“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我不知道你会等我回来，下次不会了。”无过一字一句缓慢的说道，又怕她不信，补了一句：“我说认真的。”

“你还关着我不允许我出去！”妙法察觉无过态度出奇的好，这个时候若是不乘胜追击那她就是天字号第一笨蛋了。

她是吗，当然不是咯。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无过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