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意外的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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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呢？”无过问。

“现在？更觉得是清泉观苛责你了！就算没有凌虚道长那样的规格，好歹也应该是守珏师兄那种规格的吧。你看你住的那个破院子，每隔几天那茅草顶棚还要修修搞搞的，每次下大雪那屋顶给快给压塌了，吓得我每夜都担惊受怕的。”妙法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那我看你睡得很死啊，晚上身都不带翻几个的，能一宿一宿趴在我脸上把我闷死。”无过揶揄。

妙法倒也理直气壮，“那我有什么办法，谁叫你是我的口封恩人，谁叫我阴差阳错来到了你的院子里。如今是生是死，全都交与你了。”妙法用脑门顶了顶无过的侧脸：“所以无过，你要好好负起责任来，为了我能够恢复天下第一漂亮可爱艳绝四方的九命猫而努力喵。”

无过摇头抱怨着：“好麻烦，真麻烦，招惹上了你这样的麻烦精。”嘴角却止不住的上翘。

正是因为麻烦，所以才没办法置之不理。

冬日寒冷的天气也不能影响一人一猫的好心情，小猫咪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自顾自的哼着无过没听过的曲调，看起来也是惬意得很。

无过又笑，感觉自己从下山开始就在笑，好像事事都变得可爱可亲起来，事事都值得笑一笑起来。然而只是顷刻，他敛起笑容，重新回到那副典雅疏离温和的模样，就跟糊了一层面具似的。

妙法奇怪无过的气场变了，一扭头，看到有两人站在他们面前不足五丈的距离，她抬头看了看无过，又看了看前面的两人，确认让无过气场改变的就是两人。

“高野，小缘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无过不开口，就只有妙法主动打招呼。她也是隐约有些清楚，无过有些话不好说，就会等自己来说。毕竟没有人会跟一只猫妖计较礼数，比如这种不那么客气的问，你们怎么来了，就差把“你们快回去吧”直白说出来了。

这不能怪妙法语气不如对待守珏春舟那边亲密，猫都是很傲娇的生物，喜欢可能表达得有点别扭，但是稍微有点不快那绝对是难以掩饰的。

就冲高野那天晚上抱着自己添乱的事情，妙法都对他没有好印象。让他自己跑他不跑，非要凑过来，凑过来就算了还拽着自己，最后拿一下若不是无过及时赶到，自己和高野都得集体完蛋。

一想到这里，最开始那点同是不识字的文盲情谊就没了。妙法在说这话的时候，无过忍住了文盲情谊到底算什么情谊的提问，仔细回想了一下整件事情，妙法没少说九命猫天生擅长逃跑，纵然可能有些许夸张的成分。事实上后来无过真的去查了一下百妖录的记载，竟证实了至少这件事情上妙法没有夸大其词。

那当晚，她被高野紧紧攥着，逃不开身，差点丧命的情况又是为何？

无过不免心生疑窦，无过就是这样，若是有一丝怀疑便处处都留有余地了。现下高野在他心里再也不是那个在山下偶遇时爽朗率真的少年了，而是一个可能有秘密的人。

无过明白每个人都有秘密的道理，若是不干扰人就算了，但那晚高野差点害死妙法。这让无过更加警惕，所以要下山的事情也只是用守珏给的小舟派去送了个信，告知他们的确要参加献春礼。至于什么时候下山，从哪条路走一概未说。

今天从梅林过，走正殿的路线也是临时起意，可即便如此，高野还是出现在他们的前路上。

来意不明。

无过这都笑得出来，那就是脑子坏掉了。他想得比妙法更多更细，脸上端的是四平八稳看不出破绽，心里已然有许多猜想和推测。

“可算让我们赶到了！也是运气好！我自从听说你要去献春礼就日日在这条路上守着，想遇到你们。”高野仿佛察觉不到妙法的语气不好，依旧是咧着大白牙笑得毫无芥蒂。

“多谢费心了，高野兄怎知我们走这条路？”无过微笑问。

他这人就是这样，心里越是怀疑，面上越是春风和煦，一派温润，让人半点不起疑心。

“不是只有这条路吗？”高野反问。

“是。”

无过应了一声，其实平时他下山最常走的那条路更快，那条路的尽头是清泉观的石碑，石碑旁有一个石头做的箱子，顶上开一道小口子，若是有囊中羞涩人家遭受了妖魔欺害，可将地址写在纸条里丢进石箱子，清泉观接下无名委托。也会有专人来收取，并且派出去降妖除魔的弟子和前殿来求助的富贵香客部都是一样的，抽到谁就是谁，不分贵贱。

每次无过下山采买的时候，这个活儿就是他的，取了石箱子的字条带回去交给管石箱子的师兄，之后的事情就和他这个法术不精的边缘弟子无关了。而这个分文不取的石箱子，世人皆知。

无过眯了眯眼，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动作其实很和妙法平时眯眼的动作很像。他们朝夕片刻不分离的相处，有些习惯也都潜移默化的相互影响了。

“多谢高野兄和小缘姑娘特地相送。”无过拱手，“只是天气已然不和暖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高野抓了抓后脑勺，小缘姑娘全程像个木雕泥塑一样站在高野身边，除了最开始点了点头，她就几乎一动不动的站着，垂着头不知道在看哪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还穿着第一次见的那件淡黄色的衣裙，想来是很爱惜的，很新很干净，还带点淡淡的药香。只是她好像从来不笑，无过见过她三次了，一次都没有笑过。

无过收回打量的目光，总是盯着姑娘看是会被当成登徒子的。

“其实是我们有个不情之请。”高野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吞吐道。

无过颔首，静待下文，他直觉自己应该不会喜欢接下来的话，但是总要听完才是应有的礼数。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高野道：“我们也想跟你们去都京，一路上也有个照应。而且你们放心，我们都准备好了，银钱也带够了。”高野拉开钱袋子把银钱倒在宽厚的掌心，里面有几块碎银，最多的是铜板。

妙法瞥了一眼，她不懂银票和碎银的区别，但总归是认识铜板和银票上的字的，这些和清泉观给无过准备的差太多了吧，她抖了抖耳尖没有说话缩回脑袋，表示了自己的漠不关心。

这些银两对于妙法来说算不上什么，总的来说妙法对银钱的价值也没有太多概念，但无过是知道的，若是节约用，这些足够到都京一趟来回了。

“怎么了，无过道长不说话是……果然还是太麻烦你们了吗？”高野讪笑着把银钱收回去。

妙法最是看不得磨磨唧唧的，干脆的开口：“麻不麻烦的你们……唔唔唔。”

话还没完，就被无过捂住了嘴。

无过脸上一直挂着温润的笑容，书生的打扮更是显得他犹如浊世佳公子，高野站在他面前只觉得他是天上的谪仙，自己就是地上的一捧泥土，无过还什么都没有说，自己就已经被拒绝了无数次一般。

“抱歉，并非贫道不想带你们。高野兄和小缘姑娘在见阳草这件事上对贫道帮助颇多，于情于理贫道都不该拒绝你们的。只是妙法身份特殊，一路上定是危险重重。这些危险不是单单靠身强力壮就可以解决的，相信高野兄还记得那一晚你们遇到的魔？这样的事情，去都京的路上会不会重演，贫道也无法保证。若是有个好歹，贫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一半真心一半虚以为蛇，无过内心也有些歉意，毕竟高野带来了见阳草的关键消息，此刻他能够下山，能够短暂的获得自由可以说高野带来的消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但把未知的隐患放在身边这种事情，无过自认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处理好。

“啊，被拒绝了啊。”高野苦笑着牵起小缘的手，获得鼓励般捏了捏：“我本来以为可以一起的，看来是我们高攀了。”

这话就有点扎人了，妙法一听哪里还忍得住，一撑双爪就要跳起来骂人，没想到她刚一动就被无过紧紧箍住，无过的心思不言而喻，她吧唧嘴喵喵的骂了两声他们都听不懂的猫话，扭头眼不见为净。

“非是高攀或轻看，自贫道与高野兄相识以来，一直真诚相交，总有隐瞒之事也是不得已而为止。但高野兄定要相信贫道是感念你对贫道以及妙法的帮助的。此次拒绝你们，贫道心里也不过，但前路凶险难料，贫道法术不精，恐护大家周全，故而只有拒绝。”

妙法在无过臂弯里瞪圆了眼睛，通孔拉长成了一条细线，看起来有点傻样，无过用掌心盖住那张傻乎乎的猫脸。

妙法则是惊到忘记反抗了，在她印象里无过总有点小可怜的意思，一个人离群索居，凌虚道长对他不温不火的，守珏师兄关爱他，就连比他年纪更小的春舟也怜他。在这些人面前，无过就如一尊冰雕，清冷疏离，不与人太过靠近，也同样脆弱，吸引别人用体温去捂热他。

但此刻的无过，让妙法猛地回到了初见他时，一口一个“贫道，”那般外表温润沉静，内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高野也不好在说什么，只好带着小缘同无过和妙法告别，两道背影无声的消失在绿野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