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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大人的世界,没有春晓想的那么简单。
晚上放学回来的春晓,听到的却是小三姐不知什么腔调的话语,“什么人衣服都要我洗,春晓你以后衣服,我跟你洗,我手冻烂掉了,也要洗,”
春晓愣了一下,转身回了房间,头也不回地说:“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
即使是再孩子般的春晓,也总会在无形中,感受到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卑微。
那一晚,很晚了,大家都睡下了。
只听到一阵敲门声。小三姐埋怨的去开门。
进来的是春晓老家来的一个远房哥哥,说是有什么要递给姑妈。姑妈被小三姐喊着,披着衣服下楼,对远方的哥哥说:“二子,这么晚了,什么东西还跑过来。”
“大姑,是三娘叫我给带的东西,我今天一赶到县城就跑来了,怕你们着急用。”说着这位远房哥哥将怀里的大包打开拿出一个包扎的结结实实的包裹递给姑妈。
姑妈连忙打开包裹,看到里面是两双棉鞋和一条棉裤,一看就是孩子穿的,便顿时明白那是春晓的东西。
现场似乎所有人的眼里都露出了某种失望,被从房间里叫过来拿包裹的春晓看到了那失望,深深的印在了心里。
似乎没有得到什么感谢和认可的那个远房哥哥,被自己那么隆重和急切的举动带来的竟是这样的后果,甚至来不及掩饰失望,讪讪地说:“大姑,那我回去了,我以为是很重要的东西。”
“哎呀,困死了,睡觉罗,”那个姐姐拖着带有腔调的声音扬长而去。
姑妈将手里的包裹递给春晓,转身上楼了。
春晓接过包裹,默默的走回房间,她多么希望这不是自己的东西啊。
天冷了,春晓的妈妈怕只带一双棉鞋的春晓冷,连忙赶制出两双棉鞋和一条棉裤来,孩子虽说大了,可毕竟不在身边,又不能常常去看看,不知道给没给她姑妈带去麻烦,春晓妈妈总在夜晚睡觉的时候牵挂着春晓左思右想。
可妈妈不知道,已经在城里上学的春晓除了第一天穿着家里制的黑色棉鞋去上学外,这些天来再也没穿过。
望遍班里所有的同学,脚上穿的都是各种各样的保暖鞋,连胡芳的脚上穿的都是双紫色的略显大些的保暖鞋。胡芳告诉春晓那保暖鞋是婶婶不要了给她穿的,而自己脚上胖乎乎的黑色棉鞋似乎刺眼般的土气和笨拙。
春晓就翻出带来的一双球鞋,薄薄的球鞋有点冷,便套上了两双袜子,实在冷的时候就站起来跳跳跺跺脚,便再也没穿棉鞋了,她的心里多想多想也能有一双红色的保暖鞋啊。
现在手里捧着妈妈带来的两双棉鞋,似乎一股小小的怨气便从心里冒出来,她将鞋使劲的扔到床头,扑倒在床上一声不吭起来。
相比于春晓住在姑妈家,胡芳并不见得好多少,她住在了婶婶家。
她的婶婶那个一条腿有些残疾的数学老师沈老师家,住在大运河堆沿岸下的一片居民区里。
位于苏北平原的大运河自西向东穿境而过,境内全长达50公里。
从隋朝开始大运河的水就滔滔不绝地滋润着这一方水土,紧随着绵延数里的大运河岸上高高的大运河堆下,聚集着大片居民区。
生活在这片区域的人们,无比幸福地享受着大运河带来的自然风光。
傍晚或清晨走在高高的河堆上,望着缓缓流淌的大运河水,无论是散步还是晨练都让你感受着天的蓝,水的灵动,天地间的宽阔。
如若是春天,大运河堆上种满的一排排柳树,杨树及各种随风而生的小草野花争奇斗艳般地吐出翠绿地芽,各色花蕾,在从湖面吹来的春风里轻摇绽放,别提有多心旷神怡。
即便是冬天,有寒风吹来,但没有任何遮挡的河堆早已张开了怀抱,白花花的太阳照射在流淌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像片片水珠在跳舞,像鱼儿在跳跃,让人目不转睛,而白花花的太阳亦毫无保留地照射在你身上的每个角落,让你一点不觉得寒冷。
胡芳就住在这里。
而这里也成为了春晓和胡芳放松玩乐的宝地。
当得知胡芳的婶婶她们的沈老师和春晓的姑妈不仅认识并且关系还不错的时候,春晓兴奋急了。
在每个陌生面孔,不同的姐姐频繁在姑妈家人来人往的周末,是春晓最感到憋闷和手足无措的时候,一整天呆在家里她不知道该怎样做她的事情,该怎么说话,更怕和她们聚在一起吃饭,也怕在这些陌生的人面前听到小三姐对自己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
她多想跑出去透透气,无所顾忌的玩玩笑笑,哪怕是一个人,哪怕和河水里的鸭子对对话。
所以,当得知了这样关系,春晓终于找到了一到周末就跑出去的理由,而且是正当的不可反对的理由,那就是到沈老师家和胡芳一起补习数学。
春晓为有了这样的理由借口,激动的心都飞了起来。
每当周末来临,她双脚跨出了大门,便犹如走进了大自然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轻松自在的世界,她神采飞扬,哼着歌,小跑到胡芳家,如果来的太早,她不敢去敲门便悠闲地溜达在大运河堆上。
说是去补习数学,其实春晓根本什么都没做,即使春晓每回出去都背了书包带着书本,到了沈老师家也发现,根本没有条件拿出书本来。因为,每回胡芳不是在洗碗,就是在拖地要不就在洗衣服,晾衣服。
似乎每个周末沈老师家都在大扫除。
沈老师家还属于县城里普通的工薪之家,沈老师和她爱人都上班,有一个儿子读高中,家里从来没有那么多人来拜访或看望,也没有请专人来负责做家务。
估计平时上班时间紧没有太多的空余时间便将一周积攒下来的家务活都留在了周末,所以每一回春晓去时沈老师都在带着胡芳大扫除,而每一次胡芳都在大扫除中担任重要角色。
春晓会放下书包去帮胡芳,因为胡芳早些做完就可以去河堆玩了。
春晓也曾悄悄地羡慕胡芳在沈老师家的清净,不用面对那么多的客套,拜访,争争吵吵,小心翼翼。
可有一次,在院子里等胡芳的春晓被沈老师急忙喊过来,“快,春晓帮我把洗衣机按一下开始,我这手上都是泡沫过不去。”
急忙跑到洗衣机旁边的春晓却在那里懵住了,她不知道什么键是开始,更不知道按哪个,那么多按钮,是干嘛的,她从没碰过洗衣机,即使在姑妈家也从未用过洗衣机,而在家连见都没见过。
春晓傻愣了站了半天,不好意思地转头朝沈老师说:“沈老师,按哪个?”
“按开始键啊”沈老师不耐烦地说。
“我不,不知道哪个是开始键?”春晓弱弱地说。
“哎,又一个农村来的”沈老师不禁随口而出,一边说着一边坡着腿一颠一颠地朝洗衣机方向走过来。
春晓的脸却瞬间红了,那种不好意思和被当面因为农村人被贬低的难堪,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小小地伤害,她感到了被看不起和卑微。
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哪怕她是很小很小的孩子,更何况春晓和胡芳的年龄已经到了感知到各种滋味的阶段。
从那时起,春晓不再羡慕胡芳在她婶婶家的清静,她知道在这城市里只要是农村人无论在怎样亲密无间的亲戚家里生活,也无论这个亲戚家的生活条件如何,在哪里,被看不起,被轻视,都会大概率地渗透到生活里,无论以怎样的方式,怎样地过程,那样地滋味都让人心生卑微和寒凉,更何况还是孩子,是任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大运河堆下有一块她们发现的一块宝地,三面靠着河堆,一面对着河面,平坦的地面上还有一块大石头。每个能溜出来的上午,她俩就躲在这块宝地上,在石头边上躺着,靠着,或坐着,说话嬉笑玩耍好不开心。
“芳芳,这个给你,这个是我姑妈家桌子上放着的糖果,有个姐姐给了我两块,我吃了一个,感觉又甜又苦,我留了一块,你尝尝,他们说这是巧克力,很高级,是国外带来的,”春晓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带着金灿灿纸包装的长方形的糖果。
“哇,好漂亮啊,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糖果,真的啊,春晓,国外的糖果啊,怎么会又甜又苦呢,我们一人一半吧,说不定你那天尝错了,不会苦的,”胡芳小心翼翼地接过春晓递过来的精致糖果,慢慢地一层层打开。
“你吃吧,我可不吃了,真的又甜又苦的,我已经吃过一块了。”春晓说。
“晓,你吃嘛,奇怪,为什么外国的糖果要包了好几层呢?胡芳拨了一层里面还有一层,直到拨了三层才看到里面黑黑的糖果。
“是不是外国人怕不多包几层被老鼠什么偷吃了吧,”春晓认真地想了一下对胡芳说。
“真的吗?哈哈,外国也有老鼠啊,”胡芳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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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总是那么快就过去了,如果不是饿,如果胡芳不是还要回家做饭,如果不是口袋里没有钱,她们真想一整天都在那里,可是每个周末的上午或者下午,她们总是只能玩一会,就要回去。
胡芳总是会跳起来说,呀,我要回去了,晚了,婶婶要说我了。
春晓便会拉着胡芳的手说,能不能再玩一会嘛。她们二人中,胡芳最像大人,春晓最小。胡芳会停一两分钟说,我们再来跳一个格子,我就走,你也快回去,下周我们争取玩更多的时间。
胡芳匆匆忙忙地带着小跑回时,还不忘扭头望两眼春晓催她也赶快回去,她在小跑时心里有些不舍,还有些害怕。
上周玩的忘记了时间,她跑回院子时,婶婶的脸整个冷着,她叫了声:“婶婶,我回来了。”婶婶望都没望她一眼,继续在院里收着晾晒的衣服甚至连应都没应一声。
而她像犯了大错一样,赶紧走进厨房,想找点活做。可饭已经做好了,胡芳找不到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就在厨房里没敢出来,最好找到了扫帚扫了扫厨房地地,直到婶婶家的哥哥回来,开始吃饭,吃完饭,胡芳抢着去洗碗,才深深地吐口气。
哎,毕竟不是妈妈,是婶婶呀。
小小的胡芳难过时,总会这样安慰自己。
有时也会想,她的好朋友春晓,春晓住的是她姑妈家,应该比我好多了吧,可为何春晓还是和我一样有着拘束和不开心,是不是只要不是自己家都会如此。
有时她会很想家,特别是婶婶不高兴或者自己做错了事情被婶婶说的时候,她总会有委屈似的在心里发酵,想一下子冲出去,冲回自己的农村老家,或者冲到无人的角落肆无忌惮的大哭大笑,可每次都在爆发的零界点想起妈妈,想起家里的贫穷,想起爸爸的话,将冲动摁下去,在心里化作眼泪转过头悄然流下。
她学会了看婶婶的脸色,也学会了说些好听的话让自己变得乖巧些,更变得越来越勤快几乎比在自己勤快十倍,她比春晓懂事和乖巧多了,如若春晓也能早早地洞悉点大人的世界和想法,她或许也会和胡芳一样能在寄居亲戚屋檐下的日子里逐渐减少各种不舒心的滋味。
可春晓没能像胡芳一样,然后有一件事确是胡芳和春晓共同意识到也是盼望的,那便是小升初的快点来临。
按照她们目前的成绩,在班级里的排名应该在中等偏上,胡芳的成绩相比较春晓更好一点,但考上重点中学的机率她们都很大,也就是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她俩应该都能考上。
而考上重点中学不仅她们仍然在一个学校可以互相陪伴做好朋友,不会辜负爸妈的期望,更重要的是她们可以完全离开各自的亲戚家不再寄人篱下。
一想到这里,那带着希望的熊熊大火似乎瞬间就在两个孩子的心里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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