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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表情自若,温婉的把脸边碎发掖至耳后:“你父亲这段时间状态一直不好,我不想让你留下遗憾。”
一段话,冠冕堂皇。
贺斯白听得唇角勾起,竟是毫不顾及礼貌,直白而讽刺地笑了一声。
他朝贺母走过来几步,眼神仍注视着贺母,从上扬的唇角呵出一团辛辣呛人的烟雾:
“什么遗憾?从未见过面的遗憾?”
在高门豪宅呆久了,连厌恶都可以显示得不动声色。
贺母虽然讨厌这呛人的烟味,但也没出声阻止。只是优雅地摘下别在衣襟上的手绢,掖了掖鼻子,顺便遮住了耷拉下来、十分不悦的嘴角。
“以前碍于贺方林,不敢私下见你。”
贺母顿了顿,又问,“不过我最近听说贺方林失踪了?你这段时间有地方住吗?”
贺斯白语气浅淡:“不劳您费心。我一个人过得很好。”
是真的很好,他终于没有亲情的桎梏。
然而令贺斯白没想到的是,他那多年未见的母亲却意外地向他展露出脉脉温情。
贺母说:“你一人在外,我一直不放心。等我跟你爸说说,你还是住回家里吧。唉……你大哥这段时间还在拉斯维加斯赌场,你帮忙尽尽孝心。”
方家长子方程,是方董事长和已经故去的前妻生的孩子。一直被誉为英华娱乐的太子。
可惜这位太子并不像他的父亲一样有谋善断,只有一身二世祖的恶习,花天酒地,招猫逗狗。
贺斯白还看过他深夜酒驾,结果被拘留的新闻。
贺斯白皱眉:“他不回来?”
贺母微笑:“他赶不回来。”
贺斯白一时沉默。这个理由听起来有几分诡谲。
父亲病重,亲生儿子再怎么不着调,也知道应该回来探望吧。况且方家权、财滔天,如果是因为航班问题,大可派专机前去拉斯维加斯接方程回来。
除非……
贺斯白眼中眸色渐深。
是方程他根本没办法回来,被困住在了拉斯维加斯。
见贺斯白若有所思地沉默着,贺母那张看不出年岁的美人脸上勾起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容,率先转身:“走吧,你爸爸在等着我们呢。”
贺斯白走进病房,第一眼,并没有看见他继父的真容。
一群人围在他继父的病床前,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忧心忡忡。
一个干练的男人正在汇报工作:“英华娱乐年会圆满举行,有几位演员……代我问候方董事长您身体安康。”
男人报了几个演员的名字,都是荧幕上家喻户晓的老戏骨和小鲜肉,也都是英华娱乐的顶梁柱。
男人汇报完毕,躬身弯腰的时刻,站在人群之外的贺斯白终于看清了他继父,据说也是英华娱乐董事长的样子——
病床上的方启倚靠在枕头上,面色蜡黄,两眼浑浊,但气质依旧端稳,睥睨生意场的王者气势丝毫不减。
方启听后略微一颔首,挥手示意秘书离开。
秘书恭敬离开,关上门,留下满屋的方家亲属。
贺母用手势示意贺斯白在原地稍等片刻,独自转身穿过人群,走到了方启的病床边。
她一边弯腰替方启掖了掖被角,一边轻声在方启耳边说了什么。
方启微微点头,咳嗽了一声:“斯白来了?过来。”
所有人向身后望去,神态各异,诧异,茫然,不屑……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眼底藏不住的轻蔑和漠然。
贺斯白从这些带着刺的目光中穿行而过。走到方启身边,微微弯腰,态度不卑不亢地向他问好:“叔叔好。”
方启伸手,叠在贺斯白的手上,轻轻拍了拍。
“一直没机会和你见面,怪叔叔礼数不周了。听你妈妈说,你刚上大学?”
“是。在江大读经济学。”
“年少可期啊。经济学可是江城大学的王牌专业。我们公司的执行总经理,就是江城大学的经济学毕业的,应该得算是你的学长。”方启点点头,依旧握着贺斯白的手,目光却垂下来,却是看着贺母手里那个又圆又红的苹果。
房间里寂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方启一同望过去。
贺母自始至终坦然自若,削皮的手法娴熟,苹果皮削了一圈又一圈,长长垂下来,一点没断。
方启看着贺母把一整个苹果削完,慢吞吞地又开口说话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大哥他就知道混玩……根本没空陪我这个老头子。你要是下课放学有空了,多来陪陪我。”
一句话,承认了贺斯白的地位。
所有人都跌了眼镜。在场的都是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方家人,各类附属子公司的董事,此话一出,看向贺斯白的眼神却纷纷多了几分畏惧。
谁都没想到,这个外表精致,气质苍白沉郁的少年竟是江城上流圈子里流传十余年,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人物——英华娱乐董事长夫人和前夫生的儿子。
如今方家名正言顺,位高权重的方家二少爷。
方启和贺斯白又闲聊了一会儿,神色愈发倦怠。
贺斯白便识趣地出声告辞,病房内的其他人也识趣地跟在贺斯白的身后,恭恭敬敬地转身离开。
所有人的态度转变只在顷刻间。出了病房,所有人都热络地和贺斯白攀谈,用尽赞美之词,并在试探之中约好下次再见。
贺斯白笑意依旧凉淡,随意与这些人边走边寒暄。把所有人都应付走,正好走至院中的花坛边。
应付了半天,此刻终于能松懈下来。贺斯白缓缓突出一口浊气,带着眸中深藏的低黯情绪,走过去,坐下。
刚从衣兜里翻出烟盒,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年轻男人突然在他身边落座。
花坛这么宽阔,没有人会愿意选择这么近距离的在一个陌生人身边落座。
贺斯白抬眼望过去,神情带着揣测之意。男人却坦然地勾起薄唇,态度熟稔,但普通话却生涩极了:“二少,借个火。”
贺斯白没应声,却灵活地把手里的打火机翻转了个方向,朝男人递过去:“叫我贺斯白就行。”
“不喜欢二少这个称呼啊?其实我也不喜欢,但你哥哥比较喜欢我们喊他方少。”年轻男人甩开了打火机滑盖,须臾后餮足地吐出一口烟,“那我们之间还是喊名字吧,我叫方凯言,你也可以叫我威廉,我刚从英国念完大学刚回来。”
贺斯白略一点头:“威廉。”
夜色沉沉,医院里所有人行色匆匆。但再匆忙的行人在路过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目光落在这两个样貌出众的男人身上。
“哇,你不知道,我刚才第一眼看你的时候,惊艳住了,你完全遗传了贺夫人优良的基因!你长得这么帅,真的没考虑过进娱乐圈?”威廉表情夸张地问。
贺斯白面无表情:“谢谢,没有。”
“你好冷漠。”威廉耸耸肩,“不过我们以后会有很多机会见面的。比如说,下周。”
贺斯白蹙眉:“为什么?”
“是我的订婚礼呀,”威廉不只想到了什么,转了转褐色的眼珠,笑眯眯说,“家里给我安排了一位美丽的小姐做我的未婚妻——尽管我们只见过几次面,当然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傲人的身材让我‘loveatfirstsight’。”
见贺斯白依旧毫无兴趣,威廉带着些恶趣味调侃:“记得来哦,你还可以见到你的哥哥呢。他可是答应我一定前来的。”
贺斯白:“哦。”
“你就不想见见你那位哥哥吗?”威廉问。
贺斯白呵笑一声,并不搭腔:“以后会有机会的。”
“没劲。”威廉叹了口气,又拖长了声调,“别等以后了,就这次吧。行不行?行不行?”
威廉那蹩脚的普通话听起来简直是种折磨,贺斯白不想再被缠着,只能无奈地应声:“好,我如果有空,会去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威廉愉快地打了个响指,“那我们加个微信吧?”
贺斯白依言拿出手机,划开锁屏,才看见沈清照的消息。
他的喉头滚了滚,很快地回了一句——好我马上到。
新的消息马上回复过来:想起你了。
贺斯白悬滞在手机键盘上方的手一顿。
这个女人,总是擅长用蜻蜓点水般的温柔关切让他的心底翻起莫名的情绪。
威廉看着贺斯白目不转睛盯着手机的样子,纳闷地问:“怎么了?”
“没事。”扫完二维码,贺斯白站起身,“我还有事,先失陪了,再见。”
他说着,站起身,准备离开。
没想到突然又被威廉喊住了。
“对了,其实比起你哥哥,”威廉嘴角带笑,明显是等着看好戏,“我更看好你。如果要评选继承人的话,还是你更可靠一些。虽然有些过于正经了。”
贺斯白面容依旧疏冷。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睨着男人,散着一身不驯的戾气,言简意赅地否认:“继承人?你想多了。”
男人无奈地耸了耸肩,语焉不详,似是不愿争辩的无奈应和:“……OK。”
贺斯白转身走了。
威廉没动,依旧是敞着腿,双手撑在身后姿势。他歪着头,目送贺斯白远去:“记得来我的订婚礼哦。”
在贺斯白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威廉才用一种懒洋洋的,又颇有兴致的语气,小声念着:“‘方’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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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贺斯白赶到会馆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之后。此时宴会已经散场,人群如倦鸟归林,四散离去。
他站在灯光寂寥,桌椅散落的宴会厅给沈清照打电话,但一直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
他皱了皱眉,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又拨通了一次,幸而听见了细微的电话铃声。
那铃声是沈清照的手机铃声。
他握着电话循声走去,看见了神色疏懒的斜倚在大堂墙边的沈清照。
“怎么倚在这?”贺斯白走近,轻声问。
沈清照此时又困又难受,听见熟悉的声音,终于懒懒地掀开了眼。
见到贺斯白,她一边笑,一边扑在了他身上。把所有重量卸在他怀里:“你怎么才来,我都困了。”
“那我们回家。”贺斯白拥著她,轻声说。
沈清照家的住址对贺斯白来说,已经轻车熟路了,门口的保安看见贺斯白之后,直接放了行。
贺斯白把人抱进家门,放在沙发上,又俯下身,问:“要不要喝水?”
沈清照摇了摇头。
醉成这样,再不喝点水,明早起来胃肯定难受。贺斯白叹了口气,还是准备转身去倒水。
没想到他刚要走,手腕却被沈清照牢牢牵住了。
沈清照跟梦呓一样小声念叨:“你不许走!”
贺斯白蹲下,耐心的解释:“我不走。你喝醉了,我去给你倒水。”
沈清照居然噌的一声坐了起来,眼神发亮,固执地辩解:“我没醉!我说了不喝水!”
贺斯白忍不住笑:“好,都听你的。”
沈清照这才安静下来。
贺斯白等了一会儿,又试探地问:“很晚了,你睡觉去?”
“不!”沈清照又猛地抬起了头,“你还没给我讲睡前故事。”
贺斯白:“……”
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沈清照每次喝醉,都会执着于讲故事。
他问:“要听什么?”
沈清照歪着头,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讲讲你自己吧。”
贺斯白愣了下。
沉默片刻,他慢慢开口:“一个年轻女人决定和自己的丈夫离婚,并把儿子留给丈夫。”
“尽管丈夫并不同意,女人依旧决绝地走出了家门。刚放学回家的儿子发现母亲走了,出门去追。结果正好看见他的母亲和另一个陌生男人一起上了一辆精致漂亮的轿车。”
“那是一个燥热的夏天,路边坐着好多纳凉的人,有孩子,也有老人。他们目睹了这一切,在往后的日子里不断贬斥女人,嘲笑那一对父子。”
“没多久,不堪忍受流言蜚语的父亲带儿子搬了家……”
贺斯白自顾自说了半天,一抬头,才发现沈清照已经伏在沙发上睡着了。
浅白色的月光洒在她身上,一派的恬静。
贺斯白只觉得内心有某处柔软的地方被怦然击中,眼神瞬间柔软下来。
那些纷乱的,令他感到自卑的过往瞬间消散开来——毕竟此时此刻,他视线所及之处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认真地望着熟睡的沈清照看了一会儿,站起身,弯腰把她打横抱起,送进了卧室。
帮她脱掉鞋,盖好被子,贺斯白在她的额头落下轻吻。
“晚安。”
他弯唇轻语:“希望你能梦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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