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琴仙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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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炎无绝将大多数战斗痕迹掩饰完毕，已经日上三竿。

老酒街的喧嚣往往比寻常商街来得更晚一些，这三十里长街著称于酒，少有小吃玩物贩售，也不以楼阁亭台著称，且饮酒须过午，吃过饭食后，再品上三两盅酒，佐上小食，最是惬意。

是以，老酒街的诸多酒肆、客栈中的小二、掌柜都起得比寻常商街要晚一些，清早恰是他们的熟睡时段，也恰留给了炎无绝收拾余痕的时间。

至于老山羊等人为何大清早便待在有钱客栈大堂里饮酒作乐，理由很简单，他们本就是宣城有名的二流子，流窜在巷陌中，入夜不眠在外游荡是常有的事，宣城有宵禁，老酒街情况特殊，不仅不设宵禁，酒肆、客栈更从不关门打烊，是这班二流子的好去处。

不过游荡了半生，嘴花花了半生，他们怎也想不到会有朝一日丧命在这上头。

……

炎无绝收拾完毕后，盘坐在天字号厢房门外，嘴中含住丹宗产的丹药，冥想调息，丹药的药力随着功法运行，逐渐化成数道热流，流转遍奇经八脉与丹田，生精养气补血，丹效玄异，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炎无绝的状态已恢复至八成。

正打算再服一枚丹药，将状态调息至巅峰，但听厢房内传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呼，炎无绝当即面色一变，连忙起身推开房门，冲进去查看师妹情况。

当他阖上房门的那刻，隔壁天字号厢房中一儒衫男子推门走出，轻摇折扇，含笑瞥了一眼炎无绝的厢房，不作一言，缓步下楼离开了有钱客栈。

而这名儒衫男子的厢房，属于君子教。

……

江湖有风门，历来与晓生阁水火不容。

风门起源自凡人武林，以搜集江湖讯息再贩卖为主要生财渠道，正因专于搜集讯息，风门中残留了许多看似无用的讯息。

某一代风门出了位鬼才，竟是从无穷无尽的无用讯息中，抓住蛛丝马迹，追根溯源，最终寻到了仙人道法的准确下落，但他清楚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是无法得到仙人道法的，于是并未将此事秘而不宣，盘桓许久，决定将此事禀告给风门高层。

那一代的风门历时三载，折损门人上千，拿时间与人命去填，终是从一尊身受重伤而将死，迫不得已藏身山腹的修仙大能手里夺得了修仙功法。

自此以后，风门休养生息，在获得修仙功法的第八十六个年头，风门诞生了第一百位修仙者，达到了修者势力的最低标准，从而自凡人武林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九州修仙界的一员。

但只通晓凡人事悉的风门并不知道，九州的修仙界早已有了晓生阁，而晓生阁的众多生财渠道之一便是贩卖讯息，这与风门相冲，因此二者的水火不容，是命中注定，由来久矣。

发展至今，风门的消息网遍及九州，即便是晓生阁也自愧不如，毕竟后者只是兼盖着贩卖讯息的生意，远比不上专精此道的风门。

饶是如此，风门对晓生阁的某一点存在仍是如鲠在喉，那就是晓生阁制定的铃榜，其上前百的讯息始终是个谜团，任凭风门怎么探查也摸不着边，便连任一人的姓名、男女都无法确认，这被风门视为耻辱。

然而，前几日风门却从某个渠道获悉，新一届铃榜探花‘寒士’的基本讯息，其名为上官寒霄，擅使剑，讯息的匿名提供者甚至连画像都随之奉上。

风门的高层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个扬眉吐气的好机会，当即将这则讯息免费告知系铃木上难度最大、悬赏最高的几位，其中便含有云开雾、李断愁二人，这也就是为何云开雾与李断愁认得上官寒霄的原因。

今日，风门放出消息，‘寒士’的真名叫上官寒霄，身份是蜀山剑门弟子。

消息一出，九州修仙界沸腾，就在昨日，寒士登记了追杀云开雾、李断愁的两宗悬赏任务，一跃成为铃榜状元，许多修者都议论纷纷，特想知道寒士究竟是何许人也，竟那么有种敢杀关外李家与五符宗的弟子。

‘悬赏追杀云开雾、李断愁二人’的铃铛系于木久矣，一直不曾被人摇响，一是因其难度，二是因这两人的身份不好对付，若是真能杀了还好，可要是人没杀成反倒是得罪了，必将迎来关外李家与五符宗的夺命追杀。

因此，想接下这两宗任务，必须有着一击必杀的信心。

但是，李断愁、云开雾哪个不是一等一的狠人，身后背景又是多么雄厚，身上配备的保命法宝肯定少不了，想一击必杀此二人，比登天还难。

不过寒士是蜀山剑门的弟子，能够一击必杀云开雾、李断愁二人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蜀山剑门该如何应付关外李家与五符宗呢？

一些知晓关外李家与蜀山剑门祖上怨隙的修者大胆猜测，这回李断愁一死，李家再沉默下去是决不可能的，必定会同蜀山剑门生死一战，拼个鱼死网破。

而不知晓此事的修者却敢打包票，即便李家不动，五符宗也忍不了，死的可不是寻常弟子，而是五符宗的少主云开雾，并且五符宗行事素来霸道，这口气他们绝对咽不下去，更何况近些年五符宗势头迅猛，几欲赶超战宗，有着与八大仙宗并肩的野心，便是蜀山弟子杀的又如何，他们可不介意打上一场。

至于蜀山剑门，没有人考虑过蜀山妥协的可能，‘剑出蜀山’不是说笑，哪怕错在蜀山弟子，也得是蜀山内部惩戒，旁人插不得手，若想插手，就休怪剑利将其手斩断！更何况，错不在蜀山弟子，只是替天行道、惩奸除恶罢了，李家和五符宗若想借此滋事，没有人质疑过蜀山会否拼死一战的孤勇！

……

关外李家。

“大哥！断愁可是你的亲侄子，你得替他报仇！”李断愁的父亲，李惜争跪伏在地，声情悲怆，自其父、其妻惨死在仙魔一役后，他没有跪下过，也再也没哭过。但今日，天不饶他，还将他唯一的儿子夺走，肝肠寸断不足以形容他此时之悲，恨天怨地不足以描绘他此时之恨。

他要复仇，要蜀山上下不留活口！

李家当代家主李不器望着自家亲弟，长叹一口气，掌中杯茗握得颤颤作响，“三弟，断愁的仇我答应你一定会报，但还得等等！”

李惜争猛地抬起头，盯着李不器，牙齿咬得打颤，双眸留下血泪，“还等？已经等了几百年了！爷爷在的时候说要等，父亲在的时候也说要等，到了今日，大哥你还跟我说要等！”他忽地惨笑起来，“我还记得年少时你同我一起抱怨过此事，称若你当上家主，必立马掀旗攻上蜀山，谁知道……”

李不器目露不忍，解释道，“三弟！若你执意要攻上蜀山，当大哥的二话不说就随你一起，可大哥不仅是你大哥，更是家主！攻打的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李家覆灭，蜀山仅仅是伤筋动骨，那是八大仙宗，不是说灭就灭的！”

哀莫大于心死，亡父亡妻亡子的李惜争听不进大哥的话，只是盯着李不器惨笑，爬起身踉跄且悲凉地向殿外走。

“八大仙宗又如何，只要你李家肯与我教合作，便是蜀山，也只手可灭！”此时，殿外走入一人，儒衫负琴，他的声音温柔却仿佛有魔力，李惜争紧盯此人，双唇颤抖，像是看见了人生最后一点光亮。

李不器蹙眉，冷声问道，“琴仙叶兰庭？你来我李家有何贵干！”

叶兰庭笑得秀气，“适才不是说了，请你李家与我君子教共灭蜀山，另外，惜争兄，令公子之死，叶某亦深感痛惜。”

“与你君子教？”李不器咀嚼话中意味，瞳中精光一闪，“蜀山家大业大，仅凭你我之力怕是有所不逮……”

“加上五符宗如何？”叶兰庭负手，面朝李不器，他明白对方的意思。

“胜算不足三成。”李不器斟酌着词句。

“力宗如何？”叶兰庭又道。

“胜负五五！”李不器眼睛一亮，急声道。

叶兰庭轻笑一声，转身向殿外走去，“五五便好，欲灭蜀山，总得拼命，天下间可没有白吃的馅饼……”走至李惜争身侧，他轻拍其肩，朗声道，“那便说定了，到时候我会传讯于你！”也不知这话他是与李惜争说，还是与李不器说。

叶兰庭走了，李惜争不敢置信，嗓音沙哑，“大哥，我们要灭蜀山了？”

李不器看着已不见叶兰庭踪影的殿外，怔怔出神，听见李惜争发问，回过神来颔首笑道，“是啊三弟，来日灭蜀山，你定要当李家先锋！”

……

另一边。

五符宗议事大殿，云吞龙摔碎了殿内最后一件瓷器，尽是凡人界价值连城的古董老物件，他怒发冲冠，符意冲霄，来回踱步了数十次，仍按捺不住破体而出的杀意。尽管云开雾只是他十余个子嗣中的一个，尽管五符宗少主有十余个，但他仍是怒气难平。

杀子之仇，他不伤心，只是觉得痛心，这些年来花费在云开雾身上的资源该有多少，竟就这样一眨眼化作了飞灰。

“传令下去，备齐人马，明日我要去蜀山跟上官老东西讨个交代，我要他以命偿命，杀我一个云开雾，我便要他折损同样的代价！”

此时殿外走入一人，正是叶兰庭。

他抚掌笑道，“不愧是‘霸天符主’云吞龙，敢让上官云顿付出代价，不过做买卖嘛，可不是不亏本就够了的，难道你就不想多赚点？”

云吞龙铜铃大的双眼瞪向叶兰庭，冲霄的符意与杀意亦随之涌去，叶兰庭不遮不挡，硬是吃下这一计，脏腑破裂，喷出一大口鲜血。可他不惊不恼，拿兰帕抹去嘴角溢血，“谈买卖嘛总是需要点诚意，云宗主，你看我这诚意可还满意？”

云吞龙凝重地打量叶兰庭好一会，方才放声大笑，“叶老弟人中龙凤，我自然满意，不知你要和我谈什么买卖！”他边说边遣人迎叶兰庭上座。

叶兰庭也不推辞，在下人的搀扶下落座，几次折叠后收好兰帕，看向云吞龙，开门见山道，“谈谈灭蜀的生意，我君子教、力宗为主攻，你五符宗作侧翼，对了，刚才我还说服了关外李家。这笔买卖稳赚不亏，不知云宗主意下如何？”

云吞龙皱起浓眉，先不答是否同意，反而问道，“我五符宗与李家，一南一北，不知叶老弟如何做到一天之内跑遍南北的？”

叶兰庭闻言眉毛微不可察的一紧，他没料到云吞龙会问这个，但也不难办。

“不瞒云宗主，我君子教前不久从快剑宗手里得到‘身外化身’的秘法。”叶兰庭心思电转，索性将此事当作筹码抛出，“若五符宗愿与我教共同灭蜀，蜀山灭亡之日，除了该得的资源外，我君子教还会将‘身外化身’奉上！”说完，叶兰庭观察到云吞龙摩挲着颈间符珠的右手微微一顿。

云吞龙沉默，显然是在盘算这笔买卖该不该做，叶兰庭也老神在在地品茗等候，他有把握云吞龙会同意，来时研读过四五遍的资料在脑中浮现：

‘霸天符主’云吞龙年轻时是个账房先生，厮杀时霸道凌天，但其他方面却是个锱铢必较的商人，极少做亏本的买卖。

“即便加上我五符宗，灭蜀的胜算也只在五五，这买卖我暂时不做！”出乎叶兰庭意料的，云吞龙拒绝了。但他注意到，云吞龙说的是‘暂时不做’，也就是说当胜算超过五五，达到六七成时，云吞龙就会答应了。

想到这儿，叶兰庭不再劝说，他明白云吞龙说不做就是铁了心不做，任凭他怎样劝说也无用，他当务之急是寻到更多势力参与进‘灭蜀’一役。

叶兰庭拱手作别，云吞龙望着叶兰庭离去的背影，吩咐道，“传令下去，上蜀山一事暂且搁置，过几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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