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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少年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他一身蓝色贴身锦衣,光着半截手臂和腿。披肩的头发,竟然是幽幽蓝色的,头上戴着一个金环,脖子上,也挂着一个奇特的金色项圈。
当他走到我们面前,他身后的洞穴便消失了。
“又见面了。”一个与他身形极不相称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而这个声音,我们一听便认出来了。
狼祖。
我的注意力,从刚才对元桓的不知所措中,转移到了这个形似少年的狼祖身上。这就是活了几千年的幽冥狼族首领的模样吗?这实在有些……
“狼祖。”
“两次交锋,你们果然实力不弱。吾并非来阻拦你们的。离蓦野心昭然若揭,未免妖界战乱重启,吾亦想相助于你们,只是不知道以你们二人之力,是否能与离蓦对抗,这才几次试验。如今,吾赠你们一物,可助你们对抗离蓦。”
说罢,狼祖取出一个匣子,递到我们面前。元桓正欲接过,狼祖却将匣子往回拿了一些,转头对我说道:“你来拿。”
我先一愣,但还是走上前接过那个匣子。
正准备打开,狼祖却再次开口道:“住手!此物唯在与离蓦最后交战时方可打开,否则,如有什么后果,你们怕是承担不起。打开之后,你们自然知道其用处。”
我依言停下了打开匣子的动作,又仔细看了看这个匣子。但这匣子除了雕刻着一些寻常的图案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也是,我能为阿音做的,最后的事了。”他更像是自顾自地叹道。他几次提到的“阿音”,应当就是妖界王女音了吧?如此称呼,想必他与阿音关系匪浅。
“前路未必易行,吾亦不能告诉你们神器所在,但你们莫忘了,先前答应帮吾带的话,务必带到。”
虽然参杂了许多的疑虑,但我和元桓还是只能继续前行了。
狼祖走后,沙海也并未有什么变化,所谓的暗营,依旧不见踪影。但既然狼祖亲自出现了,那应是不必再出动暗营了。
于是,我们便开始朝古道的入口走去。
这一段路,看似不长,却走了挺久。一路上,我心中莫名地混乱。不知从何时起,对于元桓,我开始有了一些顾虑、一些疑惑、一些……畏惧。或许是从知道他拥有天书之力的时候开始,又或许是从看见他真正使出天书之力开始。或许是从知道他失忆开始,又或许是从他得知只恢复了关于背叛的那一部分记忆开始。或许是从第一次青撵到他的军营开始,又或许是从他亲口承认与青撵有所约定开始……但不管是什么,我只觉得自己不敢与他有过多的言语。即便每一次危急时刻,他都会出现,也都会尽力护我、救我,但毕竟,他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凡人孟云仲了。如今,他是拥有天书之力的强大魔族——元桓,他真正的意图、最终的目的我不清楚,甚至,连在他心里,我究竟是什么样都不清楚……
顺着那些沙丘一直往前,似有路,又似无路。茫茫的荒漠,无边无际,除了渐渐变得强烈的风和渐行渐远的红日,并没有什么改变。
也不知走了多远,走了多久,我们依旧在这黄沙戈壁中前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因为我们离先前的红日已经太过遥远了,以至于我们分不清是因为时光的流逝,还是因为光明的褪去。但当我们真正有所感觉时,已近乎夜间。
天空已经褪尽了颜色,反倒是那沙海,开始泛出微光,晶莹闪烁,只像是天地颠覆倒转了一般。这番景象,似乎是这古道中所特有的。
只是,自我们走上古道,就发现周围的一切过于平静,半点生灵之气都没有,不单如此,就连那传说中的妖兽,也是影子未曾见到。而此前我对于空间边界的猜测,也并没有得到什么解答。我们的眼前除了无尽的沙海,再无其他变化。我也曾试图往古道的两侧去试探,却发现同样没有尽头。
但我们都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毕竟在平静的背后,往往隐藏着更加可怕的危险。
自来到妖界后,我们一路走来,都没有擅自用灵力行进,几乎是徒步走到了这里。自上次狼祖莫名其妙突然出现,我们便猜测妖族定有存在感知异族灵力的能力,我们不确定在妖界频繁催动其他的力量,会不会被离蓦察觉。在古道上,我们更加谨慎,尽可能隐匿灵力,以免惊动那个传说中的上古妖兽。
越是往前走,周围的景象就越发奇异,连原本的黄沙都开始变了颜色。那是一种妖异的红色、紫色和黄色混合在一起的奇特色彩,而且似乎每一粒沙都在闪烁着点点光辉,将我们脚下的路染得流光溢彩。我们每落下一步,脚下的沙便跟着微微一亮,然后再蔓延开去。只是,我总觉得这光影的流动起伏,更像是有什么隐藏在暗处的灵力在随着我们的步伐而波动。
“这古道在地形图上看着并不算长,为何走了这么久,还未走到头呢?”
我停下脚步,默默转头回望了一眼。来时的路却是一片阴暗,如前方一般看不到尽头。
“我们走了多久?”元桓也停下来问道。
“已经快两日了吧。”
他重新拿出地形图来,四处张望了一番,沉思片刻后道:“或许,我们此刻已不在原本的古道上了。”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有些惊讶,但此前,其实我自己也曾有过同样的推断。但因为实在没有发现有其他灵力的痕迹,所以实在不敢确定我们到底是身处实景还是幻境。
我再次环顾四周,实在也找不到任何能够区别于他处的记号,此刻,除了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继续往前外,但凡稍往别处偏移半分,似乎就会迷失在这茫茫荒漠中了。
元桓又一次拿出了那个指认方向的小法器,确定我们的确是一路往西北方向前行的,可又对上地形图,若按图所示,我们周围的地貌又似乎确实对不上。
“不必走了,我们走不出去的。”
“也是,既然躲不过,那不如就在这里等等看吧。”
说着,我和元桓索性盘膝坐下,那彩沙漾出层层光晕,煞是好看。
就这样静静对坐了一会儿,元桓忽然将手一挥,我们面前的地面上,还多出来一个木质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之前在沙鼠族村落中换了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我将小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之前我在沙鼠族见到的甜点烙烙糕。这糕点做得很是精致,而且附带有一种十分令人舒心的灵力灌注,我真是想换一点来尝尝。而且一路走来,我发现妖界的吃食似乎更接近与人界,而且因为食材丰富,还多出了许多奇特的做法和品种。但奈何我们没有妖灵石,只能在郊外补一些弱小的妖界兽类充饥,那些妖族精心制出的食物,都只能远远观望。
我看了看元桓,拿起一块烙烙餻,咬了一口,低声问道:“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妖灵石?”
他嘴角似乎掠过一丝笑意,只见他再一挥手,他手中便多出了一个别致的酒壶。
“这是……魑蝎族的离魂酒?”我难以抑制地有些情绪高涨。
“嗯。”他简短的回应,而后,又幻出两个酒杯,斟满了酒。
我满心期待地接过酒杯,看着那澄澈清凉的墨绿色佳酿,凑到面前闻了闻,果然是未饮先醉,清香宜人。
我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再闭上眼睛细细品味,丝丝凉意瞬间浸透全身,到了脾胃,却忽然袭来一阵猛烈的烧灼感,鲜明的对比,巨大的反差,让人有一种瞬间灵魂出窍的感受。而酒劲儿过后的回味,却是甘甜中略带苦涩的一股灵气在口中徘徊,当真是耐人寻味。
“离魂酒——这名字真是十分贴切。”我自言自语道。
我睁开眼,却正好撞上了元桓目不转睛看着我的目光。于是,赶紧避开,心里有些发慌,但也多了几丝暖意,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的缘故。
“兴致真好啊,难道你们没听过上古妖兽的可怕传说吗?”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声音十分清秀干净,轻盈的脚步也由远而近。
我们并未转头,元桓淡淡道:“既是传说,便不见得都是真的。”
那男子清脆一笑,接着道:“有趣。几千年了,头一次遇到有趣的人。”
我刚抬起头,却发现发出声音的男子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站在了我们面前。
这男子裹着一身称不上是完整的紫色纱袍,脸上蒙着面纱,但面纱后面的面容却若隐若现。虽能辨识出他的确是男子,但不知为何,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妖娆魅惑的气息,却似乎胜过了世间所有的女子。就连那面纱后面的容颜,越是看不清,却越是让人想要去揭开面纱一探究竟。那必是一张超脱了男女的界限、只望一眼便身陷其中的绝美容颜。
有一瞬间,我竟也透过那层轻薄的面纱,看得痴了……
渐渐地,我迷失在一片深邃的绚烂紫色当中,周围的一切都小时了,唯有那张氤氲在面纱背后的容颜,轻盈摇曳,如梦如幻。我慢慢靠近那张脸,理它越来越近……
直到,我抬起手想要去摘掉面纱的一瞬间,忽然一阵温热的气息自我口中流入,顺着我的咽喉,流进我的身体里,然后,我眼前的一切幻象渐渐向后退去,我的目光也慢慢聚拢回来,接着,我的视线也渐渐清晰……
我立刻浑身一颤,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最后一刻,我才惊觉刚才贴在我唇上的是什么,而元桓此刻,仍微微低头站在我面前,近在咫尺。我的嘴动了动,奈何刚才他残留在唇上的余温未消,将言辞都重新推了回去。
即刻,当我的余光瞥见周围的环境时,又转而陷入几分惊讶之中。
我们不知何时,竟又重新回到了那片黄沙戈壁当中,风卷层沙,一阵沙浪在我们身边荡了过去。
元桓直起身来,不经意地看了看我,然后从我身前退开,而后,我便看见了刚才被他挡住的景象。
又是一惊。
在我们的面前,盘踞着一条紫黑色巨蟒,但当我顺着蛇尾往上看去时,却看见了一个裹着紫色纱幔的巨大人身,还有戴着面纱的巨大脸庞。
人身蛇尾……我一时萌生了许多猜测。
“居然知道破解吾幻术之法,更加有趣了。有趣得,吾都有点舍不得吞了你们了。”
这声音,正是刚才那个男子的声音,但除了略有重合的外形之外,我实在无法将眼前的庞然大物与刚才那个身着紫衣,无比妖娆魅惑的男子联系起来。
我忽然想到了刚才口中感觉的那丝奇异的气息,难道那就是破解幻术的方法吗?这么说,元桓从一开始就知道如何走出幻境?
“幻术始祖,螣蛇。”元桓似自言自语道。
听到这个名称,我难免有些发怵。螣蛇……就是古籍上记载的,女娲比照自己的形象,最早制造出的,最完美的生灵吗?
可是继而,我又十分疑惑,即便古籍上有记载,也尽是些只言片语的提及,元桓怎会知道螣蛇幻术的破解之法的。
“我似乎,认识你……”
语出惊人,我不禁转过头看着元桓,想看看他在说出此话时,究竟是佯装,还是……
但从他的脸上,我竟然没有发现一丝的刻意,难道,他真的认识这个早就应该只存在于古籍中的上古生灵吗?
那螣蛇微微挪动了身子,巨大的蛇尾向内卷了一圈,随即,他发出一阵冷冷的笑声。
“你说,认识吾?吾怎没有印象呢?”
话语间,我才发现刚才那蛇尾并非内卷,而是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渐渐向内盘旋缩小,最后,那蛇尾重新变回了人的下半身,如幻境中一般无二的男子,重新站在了我们面前。
我却下意识地想要避免去他的脸,深怕再次陷入那种迷离之中。
元桓依旧看着他,却并没有继续说什么,似乎在努力的思考。
“你能解吾之幻境,难道是因为有她的力量?”那螣蛇收起了所有的攻击之意,缓缓走到元桓旁边,两人相对而立,都是细细打量着对方。
我正仔细思考着,若这螣蛇真的发难,我们该如何应对,即便元桓有天书之力,但毕竟螣蛇是几乎与神农女娲一个时代的上古神兽,真的使出全力的话,我们怕也是难以抵挡。但接着,却发现那螣蛇竟然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边。
依旧没有发现丝毫的敌意,但元桓却已挪了一步,挡在我的身前。
“原来,吾的感觉是真的。”这一次,他细细端详着我,意味深长的说道。
难道又是因为聚灵珠吗?
看着看着,他脸上的面纱背后,忽然又多了一丝变化,他忽然拉起了我的右臂,将目光汇聚到我手腕上那个金色的闪电痕迹上。
“你竟然……有神之契印?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如何进到妖界的?”他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我将手抽回,不经意地瞥了元桓一眼。
“我们自魔域来。”
“魔域?”他有些惊讶,但接着别过脸去,冷笑道,“果然,那封印早晚会被解开。吾早说过,那样的办法,根本是徒劳。”
“我们想到没殚山去。”我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接着说道。
他立刻转过头来,看着我们,打量片刻,道:“为何去没殚山?”
“去寻找对付女娲族后人的方法。”
我偷偷看见,那螣蛇的手默默捏成了拳,但又慢慢松开了。
“对付离蓦?”
他竟然也知道离蓦。
“是。”
他冷冷哼了一声,道:“即使你们到了没殚山,也是徒劳。”然后,他又缓缓转过头来,这一次,竟然在酷热的沙海中,莫名掠过一缕锥心寒意,“不如,就在这里被我吞了吧。”
说着,他似乎露出了一个极为隐蔽的笑容。不过是毫无波澜的话语间,一道凌厉的攻击便已从他袖口忽然放出。
我瞪大了眼睛,瞬间闪开。再看去,那螣蛇的身影再次消失,周围的景象有一次天翻地覆,先前的那篇笼罩在阴暗中的紫色沙海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巨大的风开始肆虐,那些闪耀着微弱光点的彩沙被风卷起,一层一层向周围荡开。
我和元桓都迅速汇聚着灵力,准备迎接来自暗处的攻击。
“嗖”的一声,一道灵力利刃从空气中炸现,“铿”的一声,元桓已用长剑挡开。但紧接着,是密集如瓢泼大雨一般的灵力利刃从空气中四面袭来,我们奋力避开,应接不暇,随即,当前一个巨大的蛇尾幻象忽然出现,直接横扫而来。我和元桓一面要避开那些移动迅速灵力利刃,一面腾空跃上、后退,已躲开那蛇尾的攻击。
好不容易避开了那条巨尾,却发现另一条更大的巨尾又凭空出现,从另一个方向横扫而来。我们再次奋力避开。然后是第三条、第四条……甚至同时在不同的方向出现了两条!
我想元桓一定在积蓄力量,想要施放天书之力,但奈何那些挡不完的利刃、避不尽的巨尾,根本没有跟我们喘息的机会,而且,在这幻境中,我们的灵力消耗异常地快,不消一刻,我便也觉得浑身疲惫,灵力催动也更加费劲了。
但螣蛇的攻击并未停止,我们连抵挡这些密集的攻击都有些吃力,又何来反守为攻的机会?
“我们不能一直在这幻境当中,否则灵力会被吸光的!”我避开一道利刃,朝云桓喊道。
“铿、铿!”他也挡开两道利刃,而且还朝一条巨尾劈下一剑,但那蛇尾却只是幻影,一剑劈穿,只显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怎么才能离开这幻境!”我再次喊道,脑海中不自觉地掠过刚才他带我离开幻境的情景。
“将你的真元之气度给我,便可离开!”片刻后,我得到了回应。
“如此容易?!”
“度气之时,不能有丝毫外溢!”
于是,我一时沉默了。心想,最简单的、不借助他物的不外溢的方法,似乎的确只有那一种了。但为何这一次,要我度给他呢?
“真元之气,一日仅能汇聚一次!”他补充道。
刹那间,我们都同时避开了几道利刃,又同时腾空而起,躲开了一道蛇尾。我分明听见,在这个幻境地不知何处,竟然隐约有冷冷一笑。
我再一转头,却发现元桓已经移动到了我的身边,他也微微喘着气,看来他的灵力也被消耗了不少。
我用力拽了拽手中的白绫,微微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朝他的方向飞了过去,贴到他的身上,将自己的唇递上了他的唇。
吐纳之间,我一面要应付着身后不时飞来的利刃,一面还要极力控制住心中的一阵悸动,直到将真元之气完全度给他,我赶紧撤回来,重重喘了一口气。
仅仅是眨眼的时间,所有的利刃、蛇尾都不见了,幻境消失,杀意消退,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然后,那冷冷的笑声却清晰了起来,笑声中,更多了几分兴奋。
“太有意思了!”
那螣蛇重新出现,周围黄沙漫天。
我喘着粗气,还没有缓过来。
元桓在半空将我扶住,带着我一同落下。
“你居然真的愿意将命交给她?”螣蛇对着元桓说出此话,我顿时深感迷惑。
元桓却并未做出回应。
螣蛇带着奇异的笑容看了看我,显然看出了我的迷惑。
“破解吾幻境之法,叫做惜命。当然不是自己惜自己的命,而且恳求别人惜自己的命。因为,真元之气互度后,最先度气的一方,便默认与被度的一方签下死契,只要对方死去,他也会跟着死去。所以,如今只要你死,他便不得不死。但他死了,不仅对你没有什么影响,而且他的真元之力都会转化为你的力量。”
记忆翻涌,不知为何,我此刻的思绪竟然回到了十几年前却仙瀑上的那一夜。当初我为他解毒时,是如何的心境?此刻的他,是否同我当初的心境有一丝相似?
我赶紧收回了自己的臆想,但还是忍不住看了看身边的人,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连神情都没有丝毫的波澜。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踏实了许多,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但眼中却有些发热。
“着实有趣啊!这是吾几千年来都没有遇到过的趣事!哈哈哈!”那螣蛇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有一缕悲伤之意夹杂在那笑声中,一闪而过。
他就这样一直无法自已地狂笑着,倒是让我们显得有些尴尬,不知如何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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