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高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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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长明拿到钱，本想今尽早远离这眼花缭乱的世道，可惜天不如愿，学校所属院系的教学楼夜深人静时悄悄塌了，一时半会建不起来，安长明滞留在西南，不仅没工资，还要靠耿辱救济。

一直辅导到王糯柔高考，安长明跟上车送老板去考场，当天七点钟准时出发，这时候他才发现小霸会开车，同行的还有常年护送王千金的小彩毛。

车以稳为先，乌龟似地爬到菜市场，连行人多少个，交警几米一位都看得一清二楚，耿辱问“什么时候来接你？今晚吃什么？”

王糯柔漫不经心“准考证带了，我不紧张，下午五点，吃酸辣骨，蒸鱼。”

小彩毛忍不住嘀咕一句“爷，你开快点。”

车技是慢吞吞的前行，耿辱并不是车技不佳，他开两个轮的能飙上天，但现在不追求速度与激情，就怕撞到一两个人，追个尾什么的屁事。他现在不一样，车上载这个未来状元，不是自己不怕死就完事。

前面突然堵住了。

重要的通行通道，居然他大爷的堵了。

耿辱在车内停了一会儿，见完全不动。

“怎么回事。”他皱皱眉，打开车门，对车内的人说，“别动啊，我去看看。”

上前还没拨开人群，就已经见路中间几个人，拿刀吸烟的。闹事，特别明显的闹事，闹的还是缺德事。

一个借了高利贷的女子无力还钱，被追债的从车里揪出来扔到地上，女子脸都摔花了。

明明是要报警的事，可没人敢报警，报了警也不一定能解决。

耿辱拨开人群，上前，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花爷！”

人群自觉让开，安长明在车内很明显能看清楚事况，王糯柔也抬头瞥了一眼。带刀混混中，领头的那位听到喊声，转了转头。

道上分帮结派，多多少少有些交道，耿辱出了名的和事佬，和谁关系都融洽，他笑笑协商“花爷，你看今天高考，多好的日子，没必要今天动气是不是？”

名为“花爷”的纹身男一黑汗衫，看上去也就和耿辱差不多大，耿辱叫他“爷”是敬称，他也彬彬有礼回叫“耿爷，您要去高考，我等着您的道了是吧？”

“不是，我得从这儿过，送考呢，多重要是吧？花爷您不会不知道吧？刚刚警察都站一排，闹大了，招惹人来不好。”耿辱狗腿子似地谄媚一句。

“我讨债也重要呀，耿爷，不是我不想让道，是道上有规矩。”花爷声粗气重，对他还算客气，刀却没放下过，回头，“别停手啊，打！打到这臭婆娘还钱为止，不还钱就打死她！”

车内小彩毛憋出一句“这叼毛拽得很，上回还打我了，耿爷出去一阵儿，就以为自己是这带的头头，专门欺负人。”

耿辱拉住往回走的花爷“等等花爷，给个面子呗，买个人情给我，这片还不止我一个要从这过，你看多少车等着啊，是不是？卖我一张脸，行行好……”

花爷不耐烦，转身，一巴掌拍在耿辱的脸上。

耿辱脑子空白一秒，下一秒，立马疯狂回击，打对方巴掌锁住对方的喉咙“他鸡儿的没大没小了。”

耿辱把人撞到路边墙上，抡起隔壁一把果摊刀，剁入这叼毛耳边的半寸墙，怒吼一句“你妈的没规矩了是吧！”

花爷瞪目惊恐。

耿辱把刀抽出来，不拖泥带水，咔咔剁了花爷三根手指，花爷惨叫。

几个舞刀弄枪的小腿毛见自己头头被这样对待，吓得鸡儿都软了，不敢靠近。

小彩毛本想下来帮忙，耿辱只是吩咐他“浑子，你开车，送大小姐过去。”

如此血腥场面，路人不敢多看，小彩毛连忙回身开车，高考在即。

安长明愣住，小彩毛发动车，解释没什么意义的两句“耿爷可能等会才来，我们先过去。”

王大小姐没吭声，小彩毛一手飙车的好车技，比风火轮还快，七分钟就到考场门口。小彩毛熟练地帮她拎书包拿水杯，王糯柔一句话都没问。

等小彩毛回到车上，安长明才扶扶眼镜，讷讷地问“怎么了。”

小彩毛嚼嚼牙根，一口气堵在胸口，没什么事就打了个架。”

安长明又戳一句“他今晚能回来吗？”

小彩毛一抹脸，苦闷“可能得进去蹲几天。”

平时蹲蹲倒没什么事，但这是王千金的高考，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耿爷错过了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

他看出老大的无奈，耿爷离开有大半年，不管事也快一年，狗哥派系的几乎一溃而散，下面的小喽喽层出不穷。这次花爷已经骑到他脸上，耿辱作为曾经无人质疑的“地头蛇”，再不给点狠法子，完全稳不住这一片。

高考是全国大事，这里又是重点考场，警力大部分都外派出去，没空管这些打架斗殴。耿辱先被拎进讯问室等待讯问，他掰手指，数着自己可能得蹲几年。

一会儿后，走进来一个小警察，见到他就说“知错没有，算你好运，刚刚好几个电话打过来都是为你情愿的。”

如果不是他，几十个考生都堵在路上，几十个家庭的希望就破灭。虽然解决方式不对，但算是做了件好事。

大众早看这花爷不顺眼，剁了他手指，真是大快人心拍手叫好，嘴上不说，面色已经表露，警察忍着笑对耿辱

“我看过监控了，对方先动手的手，责任主要在对方。”

“呐，你写份检讨书，让我们对你思想教育一下，我们是很尊重人民意愿的。”

耿辱换了副性子，居然能看出几丝老实斯文，点点头“谢谢长官。”

“以后少冲动，有事叫警察，”小警察喝了杯水，耿辱已经开始写起检讨书，两小时不到，写完，看过后很满意，签个名就能走了。

放出来，时间还早。

耿辱生活很平凡，买菜做饭，每隔一个月进一次局子，菜市场，厨房，警察局，三点一线，几乎快成为规律。

他先去超市买好酸辣酱，新鲜排骨，又切了尾鲈鱼，三小袋地回家放冰箱，腌味去腥，坐不住，浑身不安定，洗了三回头，四次澡。

看了看网上即时更新的高考试卷，他没上高中，但看得懂字，他挺爱看书的，只不过嘴上不说。

下午，他看准时间出门，去接王糯柔。

小彩毛和安长明守着车在门口，一动不敢动，从后视镜远远看见耿辱来了，小彩毛立马下车“耿爷！”

耿辱插裤兜，摆摆手“没事了，放心吧。”

安长明见他换一身衣服，头发半湿未干，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位。

见考生鱼涌似地走出考场，耿辱又下车，帮王糯柔提包拿水杯，送到后排，自己又回到前副座，安长明被迫挤到后排。

不该问的不问，小彩毛开车，缄嘴，安长明典型的外人形象，大家等着耿辱发话，结果车开出一两百米，他都不出声，车里出乎意料地安静两三分钟。

“你不开心？”后座的王糯柔发问一句。

他从后视镜里能看到王糯柔抬眼，他没回头，“没。”又往后望她一眼，“考得怎么样？”

这着实不是一个好问题，大家看得出来耿辱实在没话说了。

小彩毛连忙把话题拉开，转到更不吉利的地方“爷，今早那叼毛该打，不过你也冲动了些，怎么这么快出来了。”

原因王千金心知肚明，把人家手指剁了还能安然无事地坐车，耿辱没回答，车内又安静到只剩呼吸声，半晌，耿辱才开口

“我辞职了。”

王糯柔听入耳，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

好一会儿，王千金才回“是吗？辞多久了？

耿辱不回头，只是说，小彩毛和安长明都听得缄口不语，云雾萦绕，他声音淡淡“应该有三四个月了，记不太清，流水的证铁打的人，拿回自己身份证，还挺开心的。

王糯柔点点头，不知怎么回话。

“过两天考完了，就和你把你爸骨灰拿了，好好葬了吧。”

这个话题一提，小彩毛噤声感觉耳边一秒都过得和分钟一样漫长。

“行。”王糯柔开始背起英语单词。

耿辱靠在椅背上，看着前方风景，大概有五六分钟，突然很想讲点东西，他说“你知道我爸妈是干嘛的吗？”

这些话一直像尘封杂物堆在心底，他回来往常都不在意，任由放着，可是今天额外想说出来。不是水到渠成，而是像突然记起，翻腾一下罢了，说不说都差不多，没什么特别意义。

“搞艺术的，两个都是。”耿辱慢慢叙述，“一个音乐，一个画画，小时候我爸问我‘你长大后想干什么啊？’结果我脱口而出‘当警察’，后来还真成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艺术家会培养出一个想当警察的儿子，全世界都觉得很离谱。”

王糯柔抿抿嘴，眼神已经飘出单词本。

“小学的时候，我爸心脏病死了，后来我妈抑郁，遭不住自杀了。我也没难过多久，也就两三天，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那时候就在想，自己怎么就没继承一点艺术天分，真的一点都没有，身上除了样子和随便这两点，没一点和他们像。”

“我记得你说你没读高中。”王糯柔插话。

“是，”耿辱答，“初二就跑去上警校了，一头热血扎进去，结果发现自己好像不太适合当警察。拆弹，开枪，理论知识全都学不会，文化课也就二三十分。后来说要不调去应用心理当文职，结果人家教授不要我，说我太随性，违反心理学规律。”

“其实我打枪还挺准的，就是不规范，当时都叫我‘意识流打法’。可能是我直觉准吧，也可能是长得好看，就调去一个小部门，又是一头热血扎进去，结果太荒凉，根本没经费。知道那三颗星星怎么来的吗？就是部门刚建，大伙不仅没工资，连饭都没得吃，一个月不发工资奖一颗，三个月不发工资又奖一颗，五个月不吃饭再奖一颗。”

王糯柔把单词本放下“你确实挺好看的。”

“谢谢啊，”耿辱笑笑，“那时候还有个外号，叫淫荡之子。”

车到了，停下来，小彩毛不说话了，他听对话暗暗听出了一些话外之语，以为自己会恼怒，结果发现大小姐早知道了，两眼一苦闷，车开下来，心中只剩复杂。

四个人默不作声上了楼，一前一后，进门，各干各事，耿辱进厨房热菜，刚折弯，王糯柔扯了扯他。

王糯柔抬眼，小声问“我想知道，你要在这边被人抓了，随便地死了，乱刀砍刀，卧底死了，会有人帮你正名吗？会像电视那样什么‘烈士回家’，把骨灰也好尸体也好带回去吗？”

耿辱愣愣“我都辞了。”

王糯柔执意要问“那没辞之前呢，一不小心打群架死了，被人捅几刀，或者开一枪，反正你就是没了，会不会？”

耿辱只见她特别认真，一时间，自己也噎语“可能吧…不过我没编制，没多少个人知道。正名这种事，应该不会，太张扬了……死了就死了，仪式对死人来说没什么意义了吧。”

这番话表明，他如果真的哪天在群架中死了，运货的时候被误杀了，死后也一如既往的是个小混混，穿膛破肚也好，脑浆涂地也罢，死了就是死了。幸运的话警察找到尸体帮他确认身份，万分之一的概率有机会让上头误打误撞发现。

如果没注意到尸体，在西南死了就死了，他和所有横尸街头的小混混一样，三颗星星就烂了，死不得其所，还可能遭人嫌弃，他读警校，做警察，父母是谁，这些事就进裹尸袋里了。

他上道是蝴蝶进苍蝇堆，回归社会是丑小鸭进鸭群，哪哪都是个异类。这种生活，他能过得好受吗，还是随便地过，随便地死，什么时候死不重要，怎么死也不重要，有没有人夸他，骂他，他都不在乎。

王糯柔算看懂了，他这不叫活在当下，而是根本不在乎“活”。

“好了好了，先去复习吃水果看电视，还得考试呢，有什么事考完再说。”耿辱赶他出厨房，自己去热酸辣骨，王糯柔看半天看不下书大多都会了，干脆看电视放松。

耿辱有些后悔跟她讲这么多，引得她胡思乱想，但又觉得该说出来，大半天，酸辣骨热好了。

吃饭小彩毛明显对他没那么狗腿，抿口好一会儿，该叫他的时候，还是弱弱一句“耿爷”。叫习惯了，没别的称呼，耿辱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嗯嗯”地应。

接连几科也考完了，连着两天都在门口蹲着接她。耿辱人缘好，和谁都能聊会天，凑到守门的警察隔壁蹲着遮阴，上一句下一句的遥相呼应，唠嗑起来，远看特别像执法场面。

所有科目考完，王糯柔对了答案，说还不错，耿辱开葡萄汁杀鸡做了顿好的。王千金没什么要秋后问斩的意思。

把狗哥骨灰从局里拿回来，找了个吉日葬了，地点就是个普通墓地，风水还算可以，葬完后吃素斋上三炷香，耿辱带着她回去，准备订机票去长沙。

成绩出来了，没考到状元，但考了个第二，数学一百二。王糯柔填志愿耿辱没干预，只是开始收拾收拾行李。

到了夏天，王千金嫌他身上那些丢人，买了些价格贵质量好的，三四五六文鱼和狗咬狗被淘汰。他不肯，非得带过去穿，并说得有理有据“去旅游哪条几把洗衣服啊，不都穿一遍就扔，带过去就不带回来了。

托安长明买票，安长明才知道他真名，他不回长沙，得去女朋友那儿。

一和女朋友通话，安长明问他“小霸，你有女朋友了吗？我女朋友问你，他说要和你聊聊。”

耿辱摆手“没，别搞我，我不聊，”话音未落，免提就放出来，他隔老远都听到小文员那刻薄的口音

“王霸长官，还单着吗？真可怜啊，跟你说，姚队都谈恋爱了。”

耿辱皱眉“闭嘴吧，胡说八道。”

“真的啦，她都平板上挂小鲨鱼了，肯定是男朋友送的，多可爱呀，你这个没出息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啊？”

耿辱直接掐断通话，叫安长明“快滚”，骂他永远只听女人话，没点男人主见，怎么支棱起天下。

“现在的男人，真的越来越没出息了，一天天就知道女朋友、老婆，真的是。”他骂骂咧咧地收拾行李，安长明不惹他，拿着手机走开，耿辱一直骂骂咧咧很久，系统性地批判了以安长明为典型的软弱男人，并十分精辟地来一句

“这种男人的鸡儿只有在床上是硬的。”

听完十分精辟的总结，以鸡儿为首的小彩毛给他鼓掌，立马附和夸赞，吹彩虹屁。

两人的鸡儿文化安长明无法理解。

耿辱提起行李箱，吧唧吧唧地滚出门，一放下，忽然感觉重了很多，低头看行李，从小箱变大箱，好像感觉到一丝所谓的变化。

他好像变了一点，变得十分世俗了，变得连过去一切都能尽情接受的。

仿佛它就是存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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