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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寿康堂中,刘氏与杨氏立在堂下,垂耳听婆母教诲。老夫人昨日气狠了,加之留女儿在家中的计划未能成行,气结在心,一早见着两位儿媳便训斥起来。
赵蕊姬躲在外头廊柱下,不敢进屋。里头训斥的话传出来,中气十足,赵蕊姬害怕进去牵连自己,毕竟昨日之事自己是主角之一,故而拉着翠喜不让她去禀报。
“好姐姐,我突感肚子不适,今日就不去随祖母学习医理了,劳烦姐姐晚些时辰等祖母气消了再去回禀,我就先回房歇息了。”赵蕊姬囫囵吞枣般说完,也不待翠喜回话,当即转身就溜。以祖母今早的气性,留下来只会被训斥一顿,还不如回房休一天待明日再来。
“大小姐,你的伞”翠喜看着消失在回廊转角处的赵蕊姬,摇头笑着收回了递出去的纸伞。这位大小姐,还如幼时那般,风风火火的。
为锻炼赵蕊姬心性,赵老夫人从不许她带丫鬟去寿康堂学识医理,平日里研墨等小事都得赵蕊姬亲力亲为,故而今日赵蕊姬也是独自一人。
河西城的冬日有些阴晴不定,昨日还暖阳高挂,今日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行至蔷薇园时,赵蕊姬被硕大的雨滴砸得有些疼,瞧着院门半掩,便躲了进去。
院子寂静,只留雨滴在瓦片和青石板上的清脆声。赵蕊姬护头跑至屋檐下,一道响雷追来,在屋顶砸下一条光亮。赵蕊姬被吓得弹跳一步,抱着廊柱暗骂一句鬼天气。话未落音,又一道雷声飘来,赵蕊姬隐隐约约听见屋里头有响动,以及杯盏摔地的破裂声。
未经细思,赵蕊姬推门而入,借着光亮去找发出声音之地。
内间,帷幔飘飞的床榻间,一道人影裹着被子,正浑身打着颤儿,还有喃喃低语传出·。赵蕊姬深知苏清辞这是犯病了,抬脚欲出门去找祖母来看,忽忆起母亲和婶母还在寿康堂,当下收回了脚步,奔去内室翻找祖母配的药丸。
翻箱倒柜,赵蕊姬终于在壁橱的破旧箱子里寻到了药瓶,微一摇晃,还有三粒。赵蕊姬踱回桌旁,执壶欲倒茶,茶壶却空空如也,连唤了几声墨烟,也未见人应声,赵蕊姬无奈,只得自去小厨房装水。
经过西厢房时,赵蕊姬推门探了眼,半响才忆起,为避开堂兄,昨日下了宴后,自己就嘱了红袖将赵雍送出了城,难怪这院子静默如鬼屋。
来不及烧水,赵蕊姬打了壶冷水捂在怀里,回房给苏清辞喂药。使出浑身力气将苏清辞扶起,赵蕊姬随手抄过瓷枕让他靠住,一手去扳他的嘴。明明是昏迷不醒的人,嘴却咬得极紧,赵蕊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的嘴扳开,卡着他舌头将药推了下去。
忙完一切,赵蕊姬摊在床沿,气喘吁吁,大冬日的竟出了身冷汗。抬眼盯了眼床上脸上苍白的人,赵蕊姬心中暗诽,“瞧着没几两肉,身子怎这般沉。”
床上的人此时才察觉到有人靠近,闪电般伸手钳住赵蕊姬的手腕,眼睛却并未睁开。赵蕊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搞蒙了,抽手欲走。谁知苏清辞似有感应般,死死钳住不松手,直将赵蕊姬的手腕箍出一圈红印来。赵蕊姬一面扳他的手,一面怒骂,“死冰块,放开我,本小姐才救了你一命,你就这样恩将仇报,放开,你给我放开。”
手掌丝毫未移,赵蕊姬扳累了,看着白皙修长的手指,忽地计上心头,她邪魅一笑,低头张嘴咬了上去。许是吃痛,那手掌松开了些,赵蕊姬察觉立即起身抽回了手,看着他手腕上的一圈牙印笑得花枝乱颤。
让你抓本小姐,不咬死你。赵蕊姬哼了声,转身欲走,箍红的手腕又被钳住,且比上回更紧了些。赵蕊姬欲哭无泪,只得蹲下身子朝床上的人跪求,“苏公子,苏清辞公子,本小姐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放开本小姐可好?”
见他不为所动,赵蕊姬继续,“苏公子,您若放了我,日后任何事本小姐都答应你,绝不食言,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此时,天上一道响雷正巧劈了下来,正正劈蒙了赵蕊姬。
“他奶奶的,老天爷,您不带这么玩我吧!”赵蕊姬仰天长啸,连老天爷都来拆她的台,委实太过天人共愤了。
似是回应,苏清辞的手掌微微松了松,但依旧死死攥紧。赵蕊姬无奈,耷着眉垂头丧气坐了下来,倚着床沿,待苏清辞睡熟或醒来后再抽手离开。
外头雷声四起,雨水不断,哗啦啦地仿佛河西城上空裂了道口子。一大早得了令出府办事的墨烟,正站在铺子外跺脚。早上雨不大,他就未穿蓑衣出门,如今雨势大了,他的伞又被人顺走,卖蓑衣和伞的铺子又在几条街外。抬头望了望天,墨烟一咬牙,冒雨冲进了街巷,往赵府赶。
回到蔷薇园时,墨烟见东厢房的门是掩上的,便先回房换了衣,再去小厨房烧了热水,端水朝公子房里走去。
推门入内,墨烟朝内室张望一眼,眼睛瞬间瞪圆了,呼口欲出的请安话被他憋回了喉咙。悄声踱步进了屋,墨烟将水盆放置架上,探头朝拔步床觑了眼,低头偷偷笑。
只见一袭绯红披氅的人影蹲坐在公子床沿,头颅扣在床上,小脸压着公子的手臂,杏目紧闭,恍然一副睡美人的模样,正是赵大小姐无疑。而床上的公子也是一副酣睡模样,除额间有浅浅汗珠,眉间甚是平稳。
扫眼屋内,壁橱的门是张着的,显然方才公子发病了,是赵大小姐寻了药照顾公子的。见俩人皆未有醒来的迹象,墨烟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连屋门都是极小心虚掩着,自去院门口的廊下守着。
待到巳时一刻,赵蕊姬悠悠转醒,抬头望向床上的人,只见苏清辞睁着清明的双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懵神片刻,赵蕊姬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蔷薇园,当即撑着床沿起身。却因坐得久了,此刻她双腿发麻,堪堪于倒在床上,幸而苏清辞眼疾手快,伸手扶她。不想他的手臂被赵蕊姬枕了一个时辰,正是乏力之际,赵蕊姬没了借力,当下便扑在床沿上,额头重重磕在床头,鲜红的血破皮而出。
赵蕊姬呼痛,苏清辞没想到自己会失手,略有些慌神,高呼墨烟进来服侍。
杵在院门口的墨烟听见响动,急急奔了进来,见得赵蕊姬出血,手忙脚乱地去壁橱找药。此刻苏清辞的手也缓了过来,掀被下床,扶起赵蕊姬在床边坐下后,也随着墨烟找止血药。
赵蕊姬用手帕捂住伤口,起身夺门而出,嘴里急切丢下句话,“别费心了,你们这里怎会有止血药,我回兰溪园处理。”
主仆俩的动作顿了下来,苏清辞还欲奔出去拦她,院里却早已没了赵蕊姬的身影。主仆二人皆是一头雾水,直至墨烟不小心瞅见公子手腕处的一记口脂印,这才明了赵大小姐落荒而逃的缘由。
赵蕊姬边跑边骂自己,怎就在他床边睡着了,还枕着他的手臂睡的,最可耻的是还留了口脂印在他手上。赵蕊姬默念,希望苏清辞没瞧见那处口脂印,就是瞧见了也只当是胭脂而非口脂。
回到兰溪园,青杏正挎着个竹篮在廊下做女红,见小姐捂着头进了门,又垂头进了屋,连回应丫鬟们的见好声都是低低的,猜想小姐可能是遇见事了,当即放了竹篮,进屋去服侍。
赵蕊姬听见后头声响,知晓是青杏跟了进来,头也未回地吩咐她去取药酒和纱布,自己则在妆镜前坐了下来,吸着气揭开手帕,看着镜中血淋淋的伤口止不住地心疼。赵蕊姬倒不是心疼,而是担忧留疤。
取药而返的青杏见着这三分之一拇指常的伤口,心中倒抽一口冷气,连声问发生了何事。赵蕊姬不愿让人知晓她是在蔷薇园受的伤,便随意扯了个谎,道自己是在逛花园时不小心绊住石头摔破的。
青杏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心疼道,“小姐,下回您要逛花园,还是带上奴婢几人吧!奴婢们虽蠢笨,至少能给你指个路避掉那些石头。”
赵蕊姬只得讪笑着点头,也幸好今日没带丫鬟们出门,若是叫她们知晓自己是因何摔破脑袋,只怕不出半日,这府里都得传遍。
“小姐,外头墨烟求见,说是奉苏公子的命前来送药。”小丫鬟在外头扬声禀报。
赵蕊姬挥手,欲让青杏出去取了,转念一想,扬声嘱丫鬟将人请进来。
墨烟跟着丫鬟进了屋,双手奉上药,“小姐,我们公子嘱奴婢送来这药,白瓷的是苏州上好的伤药,黑瓷的是玉清膏,对各类疤痕有奇效,待小姐的伤口掉疤后,不妨每日早晚各涂上一回,不出半月定能恢复如初。”
赵蕊姬示意青杏接过,随即开口问,“墨烟,早先我听得你家公子昏迷之际发病,瞧着像是与天气变化有关,可否如实告知苏公子的发病真相,以便我与祖母调整药方,治愈公子的头疾。”
墨烟本以为赵小姐唤他进来不过是想叮嘱他一番,毕竟公子才发病过,不曾想问的竟是这。只是这事关系到苏府和淮阳郡主府上的颜面,公子不让提,否则初入府那一日老夫人相问,公子就已告知了。但公子明显对赵小姐不一般,且自己与公子又是寄住在赵府,万一赵小姐使些手段,有苦难言的还是自己。墨烟内心天人交战,踌躇不已。
赵蕊姬见墨烟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只得换了个法子,“墨烟,我问这事,只是想尽力治愈你家公子的头疾,并无刺探贵府秘事之好。若实在不便说出口,你就当本小姐此话未曾提过。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家公子这头疾,只怕没那么容易痊愈了。”
听得赵蕊姬这么说,墨烟心一横,张嘴将实情娓娓道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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