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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四年回到家中,看着满地未清扫的碎屑,心下一沉。换做平常,地上的污垢他绝不会留到晚上,再加上有妹妹在,总会催促他早些时候张罗家里的卫生。

他提起扫帚,娴熟地对着地面摩挲,酒碗的碎片摩擦交错,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惹得心烦。

忽然,一柄飞刀凌厉地掠过杨四年的双眸,一撮刘海的发丝被拦腰截断,无声的落地,随之而来的便是杨四年心头一怔,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两步,双手送了力,扫帚应声而落。

杨四年先是四周环顾试图寻见那人踪迹,无果后才安心走向那飞刀,细细揣摩其中的细节。

那飞刀精准地落在一旁的木柱子一个“死”字那一点上。尖端有封信,折叠完好,字迹也毫无损坏,可见来者的功力惊人。

最让杨四年瞳孔震动的还属纸条上那行潦草的字——

“明日正午,马惊庵,小马跑儿又跑。”

这一行字只有杨四年知道其中的含义。“小马跑儿又跑”是他父亲杨明清在他儿时所说,也是对他影响最深的一句,自那以后,他便总爱幻想纵马狂奔,可惜从未实现过。

这句话,只有杨四年和杨明清知道,就连妹妹也不曾听过。

“父······父亲?”他的手仿佛蝴蝶在振动翅膀,无法阻止地颤抖,竟无法踏实地将纸条握住,任由它随风摇摆落地。

难以置信。

他的脑海开始如洪水般翻涌,不停地触及起那日的情景。

他分明记得,那日与妹妹一道为父亲送葬,亲眼见着父亲的尸体送入棺椁,被他们二人安葬在马惊庵后的荒芜墓地。

那份记忆还能有假?妹妹哭得梨花带雨还能有假?甚至难不成自己的眼睛也见到的有假?凭甚么!但如今这串字迹却凿凿地出现在面前,那段被隐去的记忆重又出现。

他眼角微微泛红,声音有些许哽咽,不住地念叨着“父亲”二字,身子却无力地瘫在地上,也不顾那些污垢沾染。

第二天一早,杨四年迷迷糊糊地从床上醒来,眼角仍有两行浅浅的泪痕。枕边是先生给的《小神通》,一页未读,或者说他已经静不下心去翻读任何书籍,哪怕是绝世经典。

顾不得打扮,他拖着一身邋遢的衣服踉踉跄跄从房间跑出。甚至将那本《小神通》也落在枕边,一个劲往先生那跑去。

先生的书塾尚未开门,情急之下立书一封,塞入门缝中——这是一封请假书。

随后便慌忙朝着马惊庵跑去。

从学塾赶到马惊庵时,恰恰已至正午。

四下无人。

仅有满地的杂草以及早就腐烂枯朽的雷击木以一个倒立的人字形岔开,树面枯黄,如枯骨。

此地早在先生来清水县教书之前便已荒废,如今算来也有十七个年头。至于父亲的墓地为何要安在此处,源于杨明清的一句话。

“若是与世长辞,怕是只有马惊庵那里容得下我。”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回到这里。”他轻叹一口气,挺直胸膛,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那间屋子破旧不堪,房顶的砖瓦留出一个大洞,房檐几近碎裂,庵中的如来佛像只剩半个脑袋,瞳孔静闭,仿佛一位与世长辞的神仙。

佛像后面的墙早已碎出一个洞,天光从外射入,里屋通透。

杨四年穿过空洞,一路绕到庵后的荒芜墓地,寻到了父亲的坟墓。

地上的土是新挖的,墓碑边上还有人的脚印,粗浅不过是几个成年人的足迹,脚印的痕迹杂乱无章,土坪松软,明显有人动过手脚。

杨四年脸色煞白,他一眼便感到有人刨过坟。这是他父亲的坟墓!

他攥紧拳头,眉心一蹙,但紧接着在一道光闪烁过后,他的怒气俨然化作杀意,有人在此地埋伏他。

那柄飞刀再度从他的眉心划过,这一次却是深深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溢出,顺着鼻梁往下坠。

眼见着走出三个人,一位衣冠楚楚,却贼眉鼠眼,笑容浮夸,仿佛一匹豺狼在欣赏自己的猎物,他正是清水县县令王淮。身旁一人身着得雍容华贵,一身大红皮袄,手中揉捏着一枚碧玉戒指。

在两人前列的衣着简朴,是衙门卫兵的服饰,手中捏着三柄飞刀,刚才偷袭的正是他。

“行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杨四年破口大骂,他抵不住心中的杀意,抄起不远处的飞刀就要回身砍杀这三人。

怎奈自己的速度仍是极缓极慢,手尚未触及飞刀,便眼睁睁瞧着卫兵手中第二柄飞刀洞穿他的手心,疼痛难忍。

鲜血很快就从手心滴落,沾湿了原本枯黄的杂草,露出一寸红。

紧接着便见到杨四年不顾一切从手心将飞刀拔出,在一股钻心的痛楚之后,面目狰狞地朝着三人奔去,誓要除恶务尽,为父亲讨回公道。

“噌——”

杨四年还未回过神,便见到一把刀横在自己的喉结前端,咫尺之距,稍有不慎便能要了自己的命。而他方才攥得极用力的飞刀也早早不知了去向,唯独右手仍在不停地流血。

“狗杂种!我要你命——”杨四年话音未落,便在后背一阵骤痛之后陷入昏迷,毫无征兆地躺倒在地,失去神觉。

县令王淮长叹一口气,连忙向着一旁的户部尚书露出谄媚的笑脸,低首哈腰,像极了县里那些恬不知耻的狗。

“大人,这就是我说的那小子,这坟定是他掘的,尸体肯定是被他藏了起来。稍后回衙门,您只要坐在那里喝茶,拷问的事,您包管小的来,铁定给您啊,问个水落石出!”

户部尚书佐墨书不屑地转过身去,招呼那名卫兵带着杨四年回衙门,嘴上不满道:“你最好能问出点东西来,否则,你让我和我的手下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你知道他们的性子,也知道你的身份。”

王淮一怔,慌忙又道:“是是是,小的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见佐墨书负手头也不回的朝着远处刚赶到的官车走去,王淮才松了口气,露出一副作呕的模样,忽然瞥见佐墨书扭头又看向他,脸上立刻又恢复之前那副谄媚的模样,活像个变色龙。

“对了,这小子,叫什么?”谁料这户部尚书大人竟只是问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句。

“这······回大人,他叫杨四年。”心中却暗想着贵人多忘事,分明一炷香之前才同他说过他的名姓。

“嗯,走吧。”

王淮不知道这位尚书都在鼓捣些什么,只是心中默默立志,总有这么一天,他若是居于高位,定要如他这般,视手下那些闲杂人为蝼蚁,再不用向人低头哈腰,如此狼狈。

一炷香后,马惊庵后的荒芜墓地上有一名身着紫色貂皮衣的女子,长相绝美,腰间负一把紫色剑鞘的长剑,缓缓附身端详着杨明清的坟堆,眼珠骨碌一转,忽然瞅见不远处一摊血迹,便健步走去探个详细。

“看来他已经完成了,只是苦了那少年,与我同年却得背负如此因果。唉,真是天道无情。”她摇头轻叹,暗道:也罢,这因果也让我来受个半分吧,权当还一份恩情。

先生早阅览过杨四年写的信,掐指一算便探出杨四年今天的灾祸,方才踏步欲出门,却被那赶来的算命先生祁玄通拦住。

“哟,一向不问官场的教书先生也要掺和一脚?”祁玄通衣领敞开,信手拈着蜷曲的长须,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方百草不紧不慢地落出另一步,跨过门槛,径直向着祁玄通走去。

“哼,你一个半步入圣的又何尝不是闯进这不该来的因果?还有脸说我?”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猜猜这步入因果的人是谁?不是那个臭小子,而是他妹妹!那日我一卦算出,她妹妹竟出了个天下之卦,这气运,这资质,你说说,骇不骇人?”

祁玄通拦在方百草面前,依旧拈着那挫须,神色镇定若闲。

“你的天卦又算出杨四年的天命了不成?推演他妹妹的天命怕是要了你百年道行,你来此拦我,应该是要挡住杨四年的气运,好借此化解上一场因果的遗留。算盘打得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我不出手,该是他的,也还是他的。”先生挪步欲走,却仍被祁玄通拦住。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若是闯进这份因果,只会愈发不可收拾。还是安心在这待着吧。嘿嘿,说来咱俩还是老相好,怎么,不请我进去叙叙旧?”

方百草缓缓伸出藏在袖中的手,其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周围的落叶顿时无风自起。

祁玄通见状赶忙退后一步,亮出开战的架势,却又道:“你别乱来!怎么,难不成你想与我在这里动手?至于吗?啧,我警告你啊,咱俩一旦动手,这个县多少人都得死。”

方百草却又将手抬高,缓缓落在自己的胡须下,捋了捋,笑道:“哈哈哈,你别紧张,我只不过是捋捋胡子,怎么,你该不会怕我吧?”

“谁,谁怕你了,你一肚子坏水,我要是不防着你,总有一天要被你阴死。好啦好啦,老方,咱们走吧,我难得来,不喝酒,就喝一口你那里上好的龙须茶,不介意吧?”

“唉,也罢,他的因果确实有人会担起来。走吧,不过你给我看好你的手,别乱摸我的东西,否则,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方百草转身回到学塾,却是传音给在别院修行的林江别。

“杨四年有难,我拖着一人无暇动身,你且去替我救人。速去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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