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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长得很帅。至多二十才出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皮肤竟似少女一般,紧致光滑,凝如羊脂,好像轻轻一口气,就可以把它吹破。他双眸如星,神釆奕奕。眼睛就似某些沾花惹草的浪荡公子的桃花眼,只消看上一眼,就能偷走别人的心,勾走别人的魂。余冰影忽然低了下头,手指头卷着衣带,莫非她也怕这电光般迷人的眼神?

叶枫忍不住抬起头,轻抚着自己的脸,与那人精致如瓷器的脸颊,相比较起来,他的脸就是铺得不均匀的蛋饼,不由得心生嫉妒,一个箭步,横在余冰影身前。余冰影一口气吹入他颈内,手指在他后背写道:“你是不是吃醋了?”上天既然给了他一个好脸蛋,索性干脆大方到底,又毫不吝惜赐给了他一副好身材,挺拔修长,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块多余的肌肉。从发梢到脚趾头,散发出不可抗拒的魅力。

小元子眼睛发直,喃喃道:“只可惜我不是女人。”余冰影在他右臂用力拧了一下,怒道:“好看能当饭吃?”他身穿上等蜀锦制成的袍子,做工精细考究,上面绣着一朵朵淡黄色的暗花,衬得他俊美洒脱,腰间系着条镶嵌着西域名贵和田玉的带子,色泽碧青,价值连城,愈发显得他气贵不凡。薛通天“呸”的一声,吐了一口浓痰,恨恨的道:“爱慕虚荣的纨绔子弟。”小元子忍不住道:“难道人家要穿得破破烂烂,你才开心?”

那人穿着硝过小牛皮的靴子,左右脚腕处分别嵌着朵绽放开来的玫瑰花,层次分明,栩栩如生。这玫瑰花居然用数百块花瓣般红艳的宝石拼凑而成,想必价值不菲。余冰影又在叶枫后背写道:“我当他不存在,我的眼里只有你。”叶枫好生感动,身子情不自禁颤抖起来。那人弯腰躬身,道:“在下洗剑山庄苏岩,行事不知天高地厚,尚请包涵。”言语甚是谦逊恭敬,说话时双眼却看着余冰影。

叶枫不由得“咦”了一声,原来苏岩是洗剑山庄庄主苏云松独子,派他参加猎鹰计划,看来对飞鹰尊志在必得。余冰影双脚曲起,整个人完全被叶枫遮挡。风自来哈哈一笑,道:“洗剑山庄历来傲世轻物,何时变得如此客气?是我听错了么?”高彻地冷冷道:“花花公子见到猎物,暂且收起无耻嘴脸,戴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面具,要去骗取美人儿的清白之身了。”薛通天道:“他那人畜无害的样子,不知毁了多少姑娘。江湖上最厉害的采花贼,也比不上他的手段。”

风自来道:“他不仅要别人的身子,而且也要别人的心,据说有些姑娘被他抛弃之后,不是成了疯子,就是自寻短见。”苏岩苦笑道:“只可惜在江湖上混,不是财主家选女婿,长得越是好看,成功的机会就越大。想在江湖混得长久,只有靠真本事,谁在乎你长得帅不帅?与人对战,难道因为有张小白脸,别人就会手下留情?当年丐帮帮主乔十八,脸上伤痕累累,容颜尽毁,可是他顶天立地,无私正直,深受世人拥戴。由此可见,外表的美,何时经得起考验?心里的美,才是永垂不朽。”

风自来叹息道:“近百余年来,没有几个英雄能与乔帮主相提并论。”苏岩道:“正是。”他忽然变戏法般的,右手多了把纸扇,轻轻摆动,愈发俊美儒雅。其时已是深秋,天气不再酷热难当,众人并不觉得他在装腔作势,反而觉得这样的场合,就应该配一把扇子。只见扇子正面写着辛弃疾的《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笔锋苍劲有力,纵横捭阖,壮怀激烈,一看便知出自名家大师之手。反面只写着“端正做人”四个大字,古拙厚大,朴华无华。

苏岩指着这四字,带着放荡不羁的笑意,道:“所以人不可貌相,再弱小的帮派也不能看轻,我们是一家人,要相敬相爱才对,是不是?”风自来干笑几声,道:“苏公子,你的伴当呢?”苏岩道:“我一个人来的啊,难道有人会为了区区一个飞鹰尊,而让江湖不得安宁?如果那样的话,洗剑山庄宁愿选择退出,因为我们希望江湖太平,人人幸福。”叶枫抚掌大笑,道:“说得好!”

风自来被苏岩挤兑得脸面无光,又忌惮洗剑山庄的实力,不敢发作,唯有强笑道:“苏公子所言极是。”说着向薛通天使了个眼色。薛通天心领神会,道:“听说贺家夜宵也不错,咱们去吃一顿白食?”风自来笑道:“我们就这些出息,苏公子切勿见笑。”三人同时跃起,纵到屋顶,苏岩朗声说道:“明天我在八仙楼替各位哥哥接风洗尘,几位哥哥务必赏脸。”风自来大笑道:“你放心就是,叫花子听到吃饭喝酒,就像登徒子见到女人,风里雨里,刀山火海,也难以阻拦了。”说到了字,三人已到了极远之地。

苏岩苦笑道:“有些帮派,就是把自己凌驾于别人之上,眼睛只盯着脚下一小块地方,如此一来,怎能不尔虞我诈,相互排挤?这样自私自利的江湖,如何能让别人心驰神往?”慢慢向门外走去。他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来,凝视着余冰影,潇洒地挥了挥手,微微一笑,道:“咱们明天八仙楼见。”余冰影紧握着叶枫的手,嫣然一笑,道:“好。”眼睛却始终看着叶枫,好像苏岩的风流倜傥,完全不入她的法眼。苏岩怔了一怔,道:“晚安。”头不回的大步去了。

余冰影和小元子毕竟经验尚浅,没有太多过虑,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叶枫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双眼直直盯着屋顶,梁上的蝙蝠一动不动。风不知疲倦地从破败的窗棂吹入,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叶枫忽然发觉风是冷的,已经深秋。可是他的心里更冷。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余观涛要他顾及情谊的同时,才可以不择手段,然而风自在简直与他们深仇大恨似的,或许风自在以为,只有死人才不会争夺飞鹰尊。

昆仑派和青衣门的人暂时还没有出现,叶枫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和风自在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直觉告诉他,苏岩才是最可怕,最难缠的对手。会咬人的狗,通常是不叫的,温柔动人的笑容后面,也许藏着把杀人的刀,当你被他天真无邪的笑意迷惑的时候,他要命的刀已经插到你的胸口。争夺飞鹰尊的过程,绝对会死人。

叶枫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往他们看去,余冰影脸上露出甜美的笑意,她是不是梦到与叶枫,手拉着手在逛华阴城?她决不会想到叶枫此时愁肠百转,心神郁结?抛开与余冰影那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情感不说,他是他们的大师兄,定当如母鸡护鸡仔般呵护着他们,不让他们受到伤害,平平安安回到华山。如果他们三人当中,会有人倒下,他宁愿倒下的那个人,就是他叶枫!忽然之间,不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尖叫,女人的声音!

已经半夜三更,有一个女人发出这样的叫声,谁都可以想象这个女人,正在经历怎样的遭遇!叶枫吃了一惊,抓起长剑,冲了出去。他冲到了门口的时候,看着兀自熟睡的他们,豪情、热血、侠气顿时消失了,慢慢退了回来,颓然坐下,心道:“他们是想调虎离山,诱我上当,我走了,他们怎么办?我能意气用事么?”额头满是黄豆般的汗珠。

那女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恰恰能让叶枫听见,惨烈的叫声传入叶枫耳中,似一条条鞭子,在无情地拷问着叶枫的良心:“你为什么坐着不动?你的心肠是什么做的?你见死不救,算不上侠客!”叶枫身子似风中之烛,左右摇摆,衣裳尽湿。他牙齿咬着嘴唇,沁出了鲜血。明明有能力挺身而出,却不得不畏缩不前,是不是最痛苦的事?他大口喘息着,双手把耳朵紧紧捂住,竭力让心肠变硬,心想:“说不定这女人是他们一伙的,我为什么要同情可怜她?”

天终于亮了。他们洗潄完毕,往城中走去,既然身份已被识破,索性懒得化装。初升的旭日将余冰影的脸蛋照得绯红,带着几分欢喜,几分俏皮。叶枫身上的血,似一点一点向上爬的日头,一点点的变热了。行了好一会,小元子指着前面,大声道:“看,树上挂着一个人!”高高的树上,挂着一个女人,没有穿衣服的女人。她肌肉僵硬,早已死去多时。

她全身伤痕累累,胸口的皮肤被撕下一大块,凝固在肌肤上的鲜血,似诡异恐怖的画面。她的腹部插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同样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她本是个极美的女人,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们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和鲜血,可此时却忍不住想呕吐出来。余冰影紧握着拳头,用尽一切力量,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叶枫偏过头去,眼眶湿湿的,他想起半夜的叫声,心里似插入一把刀,鲜血淋漓,倘若那时候他冲出去,她是不是不会死?但是现在挂在树上的人,是不是余冰影?他怎么敢冒那个险?他只有在心里安慰自己。树下站了许多观望的人,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这女子表面文静优雅,其实极有手腕,脚踏十几条船,不知多少男子是她的裙下之臣。只可惜玩火者,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有人说某大官看中她的姿色,想纳她为妾,岂知这女子性情刚烈,誓死不从,惨遭杀身之祸。只听得一人嘿嘿笑道:“这个不知时务的小娘皮,平时似立了贞节牌坊般守身如玉,衣裳裹得严严实实,想不到死后竟被大家看得精光,哈哈。”正洋洋自得,一块石头飞了过来,击中那人一张一合,正喋喋不休的嘴唇上,上下的门牙少说被打断了七八个,他捂着嘴,正要骂人,又飞来两个石头,击在他两个膝弯里。

那人站立不稳,跪倒在地。他知道碰到了高人,一肚皮的脏话,一个字也不敢说岀来。余冰影略施惩戒,出手教训了他,仍然怒气难消,道:“我知道是谁干的。”叶枫道:“谁?”余冰影还没有开口,忽然听得有人懒洋洋道:“善良美丽的小姑娘,难道你没听过树德务滋,除恶务尽?你打断了他的牙齿,他以后就不会讲别人坏话?狗改不吃屎,哈哈。”叶枫微微一惊,抬起头来,只见不远处并肩站着三个人,皆是面目英俊,头戴篏着美玉的高冠,身着华服的少年。他们各自背着一把长剑,五彩的剑穗随风飞扬,如同他们的年龄,朝气蓬勃,又极其张扬。

叶枫虽然不认识他们,但识得他们的服饰,心道:“昆仑派的也来了。”余冰影怒道:“你们是谁?”三人携手而来,他们身上仿佛有昆仑山亘古不化的寒意,西域大漠的狂风飞沙,尚未走近,众人只觉得冷意逼人,纷纷闪到一边。三人在余冰影身前丈余之地站住,一人笑道:“在下秦朗。”长剑出鞘,手腕抖动,剑光如星,挂在余冰影的头顶。

秦朗侧头看着余冰影,双目尽是柔意,剑尖斜指,忽高忽低。另一人道:“在下黄衡。”长剑一出,竟如雷霆万钧,以横扫千军之势,将秦朗苦心打造的满天星星悉数消除,黄衡长剑挥动,剑光闪动,如在余冰影身边树起高山峻岭,划出急流险滩,令旁人无法接近。秦朗被他压制得颜面无光,不由得恼羞成怒,剑势陡然一变,似开山巨斧,劈天妖刀,嗤嗤有声,所到之处,荡平高山,疏通急流。

黄衡嘿嘿冷笑几声,剑尖转了个圈子,嗤的一声,往秦朗小腹刺去,竟把他当作仇敌看待。秦朗吃了一惊,道:“你做甚么?”拨开刺来的长剑。黄衡道:“秦师兄剑术高明,小弟仰慕已久,还望师兄多加指教。”一剑快似一剑,全是凌厉杀着。秦朗哼了一声,道:“今天算你运气好,教你大开眼界。”也是一剑快似一剑,不过他是攻守兼备,防卫自己的同时,又冷不丁刺对手一下。最后那人道:“喂,都是自家人,岂非让别人见笑?”身形晃动,抢了进来,一剑向黄衡刺去,道:“是你挑起事端。”

秦朗大喜,道:“还是姜兄弟明白是非。”当即向他靠近。岂知那人一个肘拳,把他打翻了个筋斗,道:“你历来专横跋扈,我不敢做你的兄弟。”黄衡笑道:“我们才是好兄弟。”伸手去搂他的肩头。便在他手指和肩膀将触非触之际,那人跳了起来,肩头一顶,黄衡措手不及,跌倒在地。那人躬身笑道:“在下姜末,见过姑娘。”秦朗与黄衡同时跃起,恶狠狠的道:“姓姜的,你居然敢算计我们?”

姜末笑嘻嘻的道:“两位师兄,莫要恼怒,师父是怎么教诲我们的?要多多学会敌人的阴谋诡计,千万别做刻板固执的老实人。”他占了两人的理由,还说得冠冕堂皇。两人气得脸皮发青,双目几欲要喷出火来。众人心道:“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竟不顾多年朝夕相处的同门情谊,简直豺狼虎豹也不如他们凶残。”

叶枫冷眼旁观,心想:“这三人均是心胸狭隘,自私自利之人,今天结下怨恨,只怕一辈子也难以化解。”又想起风自在他们的心狠手辣,骄傲刻薄,苏岩心机极重,精于算计,全无名门之后的磊落坦荡,如此一来,五大门派岂非只靠宵小伎俩,在世上欺名盗世?塞外魔教虎视眈眈,变革派岳重天尽得人心,五大门派懵懵懂懂,不知大祸临头也就罢了,还内斗不断,自耗力量,无论是魔教或者变革派动手,总之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叶枫忽然笑了起来,心道:“他们越是无能荒唐,我们越有机会得到飞鹰尊,天塌下来自有长的撑住,武林盟的那些大佬领?都得过且过,我一个无名小卒急什么呢?”余冰影眼珠转了几转,姜未只觉得灵魂也在转动,一阵头晕目眩。只听得余冰影吃吃笑道:“你的心上人是不是叫葱花?”姜末瞠目结舌,道:“葱花是谁?”秦朗冷冷道:“他的心上人是他的左右手。”余冰影道:“姜末和葱花,才是最配啊!”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秦朗和黄衡见得余冰影笑容灿烂,心里涌起无法形容的醋意和恼怒,对姜末的恨意又添了几分。姜末面红耳赤,一劲的说道:“是,是。”余冰影撇了撇嘴,道:“自己都是毛头小子,还在我面前充老成世故,笑死人了。”叶枫突然心念一动,寻思:“原来师父神机妙算,料到他们年少轻狂,难成大器,故而派影儿来扰乱他们。”后背却不由自主流出冷汗,心道:“师父早算准了会死人,只是没有与我明说而已。”

黄衡道:“他十岁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孩子了。他第一个女人是什么来着的?”秦朗道:“在街头流浪的疯婆子,你说恶不恶心?”姜末恨得咬牙切齿,又不便当着余冰影的面,发作出来,只得当作没听见,微笑道:“在下对付恶人,极有一套。”跪着那人忽然大叫一声,在地上滚来滚去,地下赫然落着半截血淋淋的舌头。余冰影大惊失色,道:“你做甚么?”黄衡道:“要让一个人永远不说坏话,何必要割舌头?”剑光闪动,那人脑袋与身体分离,向空中冲去。围观的众人魂不附体,抱头四窜。叶枫三人想不到他们为了出风头,居然视别人的性命如草芥,下手之狠,骇人听闻。一时之间,心头突突乱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在此时,听得有人笑道:“看,有三条狗在争风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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