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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枫暗自叫苦,长剑卷起一团青光,蓦地拨起身子,那些暗器扑了个空,纷纷落在地上。围观的武林盟早腾出块方圆三五十丈的空地,省得被不长眼睛的暗器误伤。东方一鹤笑嘻嘻的道:“你过于热情,把他给吓跑了。”公孙娇沉着脸,冷冷道:“经不起考验的男人,留他活着做甚?”双手上下翻飞,各种各样的暗器从指间飞出,嗤嗤作响,遮天盖地,宛如扑向庄稼的蝗虫,噬啃木头的白蚁。
武林盟众人无不头皮发麻,骇然变色。叶枫第一反应不是怎样抵抗,而是心生怯意,溜之大吉。长剑左右摆动,双脚旋转不停,看上去是竭力招架,其实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在寻找出路。公孙娇冷笑道:“想走?把命留下来!”暗器更加密集,不给叶枫脱身的机会。叶枫无可奈何,长剑使得泼水难进,身子越转越快,和闪烁不定的剑光化为一体。
众人看不清他的身影,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仿佛铁锤击打着铁砧,雨水落在青石板上。公孙娇格格笑道:“本事倒是有的,就是人品不太好。”十指似弹奏乐器,一刻不停歇。她发射暗器的手法层出不穷,千变万化,如梦如幻,惊艳至极。围观的武林盟众人无不心悦诚服,一迭声叫好。
好在叶枫已经不是昔日的无名之辈,虽然被压制得无法反击,但总算能够保全性命,只是难免手忙脚乱,出了一身臭汗,狼狈至极。叶枫见得自己当下并无性命之虞,但公孙娇终究是暗器大家,手段犹如鬼魅,防不胜防。自己绝对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只须有一枚暗器击中他,便将呜呼哀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念头更是强烈,立时连人带剑,往右首投去。
公孙娇见他身形展动,暗器在他前方形成一道难以突破的屏障。叶枫一声长笑,使一招“乳燕入林”,身子生生在半空折转过来,扑向防守不甚严密的左侧。公孙娇叹了口气道:“天罗地网,插翅难飞!”慢慢缩回双手,十指拂着身上的衣裳,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左盼右顾,看上去就是个风情万种,准备赴约的小女人。
众人没来由一阵心慌意乱,火辣辣的眼睛一齐向她望去。公孙娇愠怒道:“看什么看啊?就不怕我射瞎你们的狗眼?”假意挥了挥手。众人大吃一惊,各自抽出兵刃,使得水泄不透,唯恐公孙娇发一枚暗器过来。公孙娇早笑弯了腰,跺脚拍手,道:“都是一群胆小鬼!”叶枫暗自好奇,想不明白公孙娇为什么会放他一马,忽然间听得有人暴喝道:“小鬼,看枪!”
只见一杆长枪似出洞的巨蟒,跃出深渊的蛟龙,发出呜呜的响声,朝他心口直直刺来。枪头上的红缨,随风飘散,好像泼出去的鲜血。叶枫微微一怔,想找出借机入手的破绽,然而那人力道均匀,招数衔接严密,整根长枪似铁铸的一般,寻觅不到一个能加以利用的机会。叶枫无计可施,眼见长剑又逼得紧,立时长剑斜挑,企图借着巧劲荡开长剑。
那人哈哈一笑,双手翻转,掌心中的长枪猛地似活物一般,一圈圈地旋转起来,贴上叶枫斜穿过的剑身,这样一样,成了与叶枫硬碰硬之势。叶枫料想不到如此变故,铁打的枪头接二连三撞击着青钢剑,叮叮当当,直震得叶枫手臂酸痛,胸口气血翻滚。东方一鹤道:“迄今为止,还没有能击败杨家枪。”那人道:“因为杨家枪正气凛然,自古以来邪不压正!”逼得叶枫步步后退,惊怒交加,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东方一鹤道:“可是我从来不会看错人,世上没有不败的神话。”那人颇不服气,冷笑道:“就凭他能击败我杨潇霆?”长枪脱离剑身,背在身后,枪尖触地,冲着叶枫冷冷道:“你能么?”叶枫见他杀气腾腾,心里不由涌起强烈的惧意,暗道:“我打不过他,我肯定打不过他!”自习武以来,从未像此刻信心丧失,意气消沉。
他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是道似千仞绝壁屹立在他面前的屏障,也就是世人所说每个人都躲不过的坎。按照迷信的说法,坎是上天刻意来考验人的,要么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要么被它无情地毁灭。叶枫全身在微微颤抖,他只想尽快逃离此地。他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他承担重任,难道天地间就没有比他更优秀的人么?
东方一鹤目不转睛看着他,对自己的选择充满了信心,身为负责情报收集的人,当然擅长布局和识人。所以把别人都不看好的人,扶植培养成最优秀的强者,或者在最合适的时候,安排好足以改变以后局势的线索。他相信他所选中的叶枫,就是那只在空山幽谷中轻轻扇动翅膀,便能使千里之外的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的蝴蝶。
杨潇霆哼了一声,枪已出手,枪尖挑起一团积雪,在半空弥漫开来,顷刻间遮住了叶枫的视线。叶枫自然而然抬手去拂拭飘到眼前的雪末,杨潇霆喝道:“教你见识一下杨家枪法的厉害!”斗然跃起数尺之高,枪头红缨抖动,卷起一朵朵海碗大小的枪花,嗖嗖声中,使出名动天下的杨家枪法。挑、刺、搠、戳、扎、撩、拨,端的是气象万千,枪枪干脆利落,迅急凶猛,只要对方的性命。
原来杨家枪源于北宋杨家将,本来用于冲锋陷阵,纵横疆场百余年,天下无敌手。后来杨家衰落,子弟沦落江湖,先人的快马铁枪那一套方法自是没有用武之地了,只有不断改良精简,直至完全适应新的环境。叶枫听得“杨家枪”这几个字,不由得想起听说书先生讲起的杨家将满门忠烈,抵御外侮,杨再兴小商河力战殉国的故事,自己心惊胆颤的样子,分明就是鼻子打着白印,长相猥琐,只露一次脸便死翘翘的番邦小将。
叶枫强打精神,与之周旋,他好像忘了自己拥有天底下最强的功力,只须一剑挥出,便教杨潇霆近不了身。可是他的心已经乱了,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仿佛又是以前那个二三流的无名小辈,哪有绝地反击,逆转乾坤的气势?这真是一道要命的坎。杨潇霆大喝一声,长枪挟着风雷激荡之声,直往叶枫心口搠来。叶枫心慌意乱,右臂前挺,长剑撩出。
杨潇霆枪身下沉,压住长剑,枪尖嗤的一声,划破衣裳,在叶枫左胸上拖出一道五寸余长的口子,鲜血直流。叶枫顾不得疼痛,往后翻了个筋斗。杨潇霆收住长枪,朗声道:“顾先生交给你了。”那个一手拿着《论语》,一手拿着根极长毛笔的书生,笑嘻嘻的道:“好的,好的。”扭了扭腰,悄无声息地站在叶枫面前,凝视着叶枫,道:“阁下看上去并不是个喜欢读书的人。”
叶枫大吃一惊,提气往前纵去,岂知他刚站稳脚跟,顾先生便已经横在他前方,指着手中的书本,笑盈盈的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年轻人不好好读书,你到底想做甚?”叶枫心烦气躁,一言不发,朝南边跃去。顾先生仍然抢在他前头,冲着他似笑非笑,行动始终比他快一步。叶枫眼见此人轻功了得,自己上窜下跳亦是徒劳,当下唰的一剑刺了出去,喝道:“让开!”
顾先生“啊唷”一声,跳了起来,道:“目无尊长,得敲脑袋壳!”抬起手中的书本,往叶枫额头击下。叶枫知道顾先生故作癫狂,其实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倘若被他击中,岂非得脑袋开花?展开长剑,顷刻间向顾先生刺了十余剑,一团剑光笼罩住自己,教顾先生没办法攻进来。顾先生怒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恶,可恶!”将书本往空中抛去,忽然揉身而上,那根极长的毛笔对着叶枫,指指点点,好像要在他身上写什么字,身形灵活敏捷,宛若无迹可寻的狸猫、羚羊。
叶枫不由心中一凛,明白顾先生使的是点穴功夫,舞动长剑,腾挪跳跃,尽量与顾先生保持一定的距离。顾先生不急不躁,绕着他打转,力沉手腕,握紧毛笔,在空中一丝不苟的写着字。叶枫忍不住大奇,心想:“他在写什么?”又不敢停下来,唯恐被顾先生钻了空子。正心头痒痒,却听得东方一鹤沉声吟道:“勿听白头吟,人间易忧怨。若非沧浪子,安得从所愿……”叶枫曾经学过这首诗词,好像是规劝浪子回头,暗自神伤:“我回得了头么?天地有我容身之地么?”
就在此时,眼前飞起一条条布纱,仿佛春日里的柳絮,飘忽不定,落入凌厉的剑光之中,随即被绞成粉末。叶枫心中一怔:“这布纱的颜色和我衣裳居然一模一样。”听得顾先生拍手笑道:“妙悟海上人,辞君永飞遁。好得很。”弓起腰身,退到数丈之外。叶枫情不自禁往自己身上望去,登时面如土色,冷汗直流,见得衣服前面千疮百孔,写满了字,正是东方一鹤念吟的唐朝王昌龄的《悲哉行》。
叶枫大是恼怒,脱下衣服,丢在地下,心想:“他既然能在我身上写字,为何不取了我的性命?”随即恍然大悟,敢情是顾先生的毛笔递到他身上,已经力道衰竭,故而不能伤他。忽然间额头一阵剧痛,原来那本书这时从空中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头上。叶枫猝不及防,一跤跌坐在地,伸手往额头摸去,高高鼓起一团,显然是肿起一个大包。
正怒火中烧,听得一人道:“既然这厮不吃软的,老子只好给他来硬的了。”一抬头,但见一只钵盘大小的拳头往他面门捣来,正是那个脖子上纹了条蟒蛇,眯着眼睛,好像永远睡不醒的汉子。叶枫定了定神,叫道:“当我好欺负么?”提起长剑,对着那人的手腕刺去。那人似乎没看见叶枫的剑,拳头依然径直朝前,右脚猛然提起,踢向叶枫的小腹。纵使叶枫削断他的手腕,亦得被他踢得非死即残。
东方一鹤笑道:“严家的人,好像都是不怕死的,你是老几啊?”那人道:“三房排第七,在下严厉。”拳脚犹如他的名字,严厉至极,招招致命。叶枫心下怯意更浓,他手中的长剑,仿佛是无甚鸟用的烧火棍,严厉的攻击犹如大浪巨涛一样,连绵不绝涌来,叶枫完全腾不出手来,再也刺不出一剑。
严厉道:“去你妈的!”双拳一左一右,分别击向叶枫的两个太阳穴。手背肌肉鼓起,青筋暴凸,莫说是叶枫的脑袋,便是块大石头,也要被他击得粉碎。叶枫往后纵出,严厉早伸出右脚,扫在叶枫的左脚踝上,叶枫大叫一声,似飞鸟般摔了出去,脚腕已经肿得如涨大的馒头,还好两脚相交之时,体内自然而然生出抗力,卸了严厉九成的功力,否则一条腿早就废了。
严厉并没有打算要放过他的意思,一个虎扑,当头压下,双拳直掏叶枫心口。右膝同时屈起,看来不是顶叶枫的肺,便是撞他的小腹。叶枫一时难以站起,就地一个“懒驴打滚”,避到一边,长剑始终指着上方,防范严厉突然袭击。严厉干笑几声,右手直直插了进来,如一道坚固的铁门闩,横在叶枫身前,教他长剑难以回援。左手五指叉开,去扼叶枫的喉咙。
叶枫见严厉右手凝停不动,显然是把自己的手当作诱饵,一旦他以为有便宜可占,长剑反削,严厉当即使出擒拿手法,刹那间将他制伏。严厉的左手看上去是佯攻,事实上也是可以随时转换成主攻,叶枫长剑不动,稳往严厉伺机而动的右手,左手伸出食中两指,似把锋利的刀子,斜斜划向严厉腕上的筋脉。
严厉知道叶枫虚张声势,却终究不敢以身犯险,朝后退开几步,恶狠狠地瞪着他。叶枫长剑驻剑,颤巍巍的站起。那个满脸横肉的胖大和尚忽然伸出油腻的手,在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上擦了擦,打了个哈哈,道:“唉,软不吃,硬不吃,不知大和尚我能不能说服他?”叶枫凝视着和尚,紧握手中的剑。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不堪一击的武林盟众人,并非没有本事,而是缺乏自信。
他不敢向前,他怕会被跘倒在地,跌得鼻青脸肿,被人嘲讽。他认为自己的武功自保绰绰有余,乐于安于现状,为什么要吃饱了挑战这个,战胜那个,攀登所谓的人生巅峰?绝大多数的人自始至终不敢迈出人生最关键的一步,是不是自己画地为牢,墨守成规,丧失了向前冲的力量?大和尚笑道:“小娃娃莫要怕,和尚我法号行空,他妈的阿弥陀佛。”说话之时,一只手却抓着塞在怀里的狗腿,绝无宝相庄严的气度,倒是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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