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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派出去的大鹤,载着所谓的宾客相继归来,降落在空地上。云无心挽着叶枫的手,笑吟吟的迎了上去。第一拔人高冠、宽衣,执塵尾,穿木屐,皆是背负一只古色古香的炼丹炉,一缕缕五颜六色的烟雾从炉中升起,显得人人仙风道骨,颇有古朴之风,宛若放荡不羁的魏晋名士。叶枫见他们气度非凡,不禁暗自喝采。这几人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叶枫,面现诧异神色。叶枫好不得意,心道:“你们万万没想到我这只乡下貌不出众的土猪,居然拱了你们求之不得,水灵灵的大白菜。此时此刻,你们是不是心若刀割啊?哈哈。”

云无心拍手笑道:“几日不见,各位哥哥更加洒脱自如、出尘脱俗、神采飘逸、飘然若仙、雄姿英发……”夸赞人的话滔滔不绝,高帽一顶接着一顶。她的声音温婉柔和,犹如清澈的泉水流入喉咙,沁人心扉。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舒服受用,毫无庸俗不堪的反感。叶枫见得向来清高自傲的云无心居然屈尊就卑,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下寻思:“看不出来这小姑娘也会两面三刀的鬼把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无缝对接,毫无违和。我要留个心眼,以免上当吃亏。”

这几人听得心花怒放,满脸堆欢,道:“云妹妹,你也不必担心我们会和你过不去,我们是什么人,你还不明白么?能够舒舒服服躺着的话,绝不会无缘无故站起来,甚么光复中原、一统江湖、入关摘桃、封妻荫子,与我们有何相干?我们今天是真心真意与你共度佳节,决不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纷纷拍着胸脯,指手划脚,对天发誓。云无心见得他们表明立场,无意与她为敌,不禁放下心来,引领他们入席。溪边空边摆了数十桌酒席,这几人拣了临水的一桌坐下。此时桌上尚未摆酒上菜,只有瓜果点心,他们嗑着瓜子,谈论历代名士才子的轶事典故。

忽然之间,听得空中有人失声叫道:“女儿啊,你居然为了那个臭男人,不要妈妈吗?你好狠的心肠。”“臭小子,男子汉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你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我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众人抬头望去,见得一猫一狗一前一后,从天而降,一男一女坐在鹤背上拍手呼叫,另有几个男女七嘴八舌,也不知劝导化解,还是在添油加醋。那猫在前头,看来要先落地。岂知后面的狗突然四肢伸直,加快下坠的速度,登时冲到了猫的前面,“啪”的一声,掉在绿茵茵的草地上。

这狗刚落到地上,便急忙来了个大翻身,仰面朝天躺着,嘴里发出呜呜之声,也不知搞什么名堂。就在此时,那猫落在这狗柔软的肚皮上,原来这狗担心猫会跌伤,故而用自己的身躯做肉垫子。众人都啧啧称奇,赞扬这狗有绅士风度。这狗四肢收缩合拢,将猫紧紧抱在怀里。猫狗耳鬓厮磨,哼哼唧唧,显得欢快至极,宛若一对恩爱亲密的情侣。众人默不作声地看着,眼中皆是羡慕神色。坐在鹤上的那对男女愈发怒不可遏,相互指责:“你看看你的女儿,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恬不知耻的勾引我的宝贝儿子!”

“哼,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会打洞,做父亲的厚颜无耻,花天酒地,做儿子的能好到哪里去,正经事一件干不了,只会做沾花惹草的下三滥勾当。”男的“嘿嘿”冷笑数声,道:“大哥莫说二哥,两个麻子一样多,你燕归巢也不是贤良淑德的淑女,咱们都是一样的货色,床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是不是啊?”燕归巢一张俏脸气得铁青,厉声喝道:“安百桌,你敢往老娘身上泼脏水?”叶枫险些笑了出来,心道:“安百桌,好奇怪的名字,莫非他出生的时候,他父亲摆了一百桌酒席宴请宾客?”又见这安百桌双眼无神,面皮焦黄,脸颊深凹,说不出的疲惫憔悴,好像大病初愈一般。

叶枫随即明白,心道:“原来这厮好色成性,被他祸害的女子,可以坐满百桌。像他们这种声色犬马,醉生梦死之人,就算重返中原,还不是鱼肉百姓,不得人心?”想到此处,心中一热,暗道:“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阻止他们。”忽然间听得“砰砰”两声巨响,抬头一看,燕双双和安百桌已经斗在一起,四掌相交,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安百桌酒色过度,体质虚弱,硬着头皮接了燕归巢两掌,忍不住胸闷心悸,头昏眼花。眼前婀娜多姿的燕归巢,此刻看上去面目可憎,犹如地狱来的索魂魔女。

燕归巢哈哈大笑,道:“你这个活不到三十岁的短命鬼,来日无多,何不抓紧享受人生乐趣,来这里凑啥热闹呢?”腰肢扭动,人若投林飞燕,轻盈盈地掠过安百桌的头顶,双臂陡然伸直,十指如剑,往安百桌天灵盖插去。安百桌“嘿”的一声,回过气来,脸色铁青,喝道:“千人骑万人压的臭贱人,你胡说什么?”左掌“嗤”的一声,好像一把快刀,往燕归巢手腕斩去。燕归巢道:“你我关系虽然谈不上有多好,但是你死了之后,我一定会到你坟头上香奠拜。”神色悲戚,好像面前的安百桌已经是个死人。

说话之间,柔软的身躯翻转过来,两条修长结实的美腿,好像张开的剪刀,来绞安百桌的项颈。安百桌骂道:“臭婊~子,你不想活了么?”避开燕归巢的双腿,左掌提起,“呼”的一声,劈向燕归巢的下阴。燕归巢眼珠闪动,仿佛波光潋滟的溪水,说不出的妩媚妖娆,幽幽的道:“你也算是情场老手了,怎么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啊?”安百桌本是色中饿鬼,见得燕归巢媚态十足,不由得心猿意马,浮想联翩,这一掌哪里落得下去?燕归巢双足抬起,两只镶嵌龙眼大小的珍珠,绣着一道道金线的绣花鞋,忽然飞了起来,露出一对细腻光滑,洁白如玉的双脚。

安百桌喉咙发出“咕噜”的响声,吞下几口涎水,笑道:“好白好美的脚,我爱死你了。”双手伸出,便去抓燕归巢的脚踝。燕归巢笑道:“讨厌鬼,你就不怕我狠心踢你一脚么?”安百桌挺起胸膛,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被你一脚踹死,也不枉活了此生。”燕归巢笑靥如花,道:“真的吗?那我不客气了。”玉足伸直,“砰砰”两声,踹在安百桌胸膛上。安百桌想不到燕归巢说打就打,闪避已然不及,大叫一声,翻了好几个筋斗,落入溪里,水花飞溅。众人哈哈大笑。好在燕归巢只是让他出丑而已,绝无伤害他的意思,所以看上去狼狈不堪,其实倒没有什么大碍。

燕归巢冷笑,道:“老娘的豆腐,不是你能吃得到的。”飘然落下,左盼右顾,甚是得意。那狗见得主人吃亏,登时舍弃那猫,一跃而起,呲牙咧嘴,往燕归巢右腿咬去。燕归巢道:“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自己倒寻上门来,咱们新账旧账,一并算了。”右脚抬起,踢中那狗的肚子。那狗犹似断线风筝,朝安百桌飞去。安百桌抱住那狗,见它双目圆睁,气息全无,已经毙命,不自禁悲从心来,叫道:“臭贱人,你杀了我儿子,我与……与你……势不……不两……立……立……”向前冲了几步,朝着溪岸扑去,神色恐惧,大有与燕归巢同归于尽之势。

燕归巢拍着胸脯,喝道:“这里肉四两,有本事来咬我啊!”语气粗鲁无礼,与她难描难绘的容颜实不相称。安百桌本是装模作样,见她毫不给面子,不由得心生怯意,脚下打滑,跌入水中,呛得连连咳嗽。众人又是大笑。叶枫暗自叹息:“一群自不量力的乌合之众,也敢妄言打江山,夺天下?”云无心静静地看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们越是一盘散沙,相互攻讦,对她越是有利,她便可以加以利用,逐一攻破。她怕的是一块铁板,上下一心,无从入手。那猫忽然连声叫唤,听起来格外的可怜凄惨。燕归巢叹了口气,道:“妈妈这次不跟你计较,以后一定要擦亮眼睛,人财两空的事,咱们不能干。”张开双臂。

那猫“嗖”的一声,窜入她的怀里。燕归巢笑道:“这才是我的乖女儿……”话未说完,但觉左颊火辣辣的,伸手一摸,竟有鲜血流下。原来那猫出其不意,爪子挠破了她的脸蛋。燕归巢最在意的是自己容貌,每天呵护打理,花在脸上的工夫不计其数。这下被那猫抓伤,便是精心医治,也难免会在脸上留下痕迹。盛怒之下,骂道:“吃里扒外的小贱人,你……你……好狠毒!”双掌一合,那猫立时血肉模糊,一命呜呼。她脸上流血,双手滴血,形同癫狂,众人面面相觑,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便在此时,听得有人冷冷说道:“论心肠狠毒,谁能比得过你燕归巢?”声音尖锐刺耳,尽是悲愤之意,似乎有天大的怨恨。众人抬头望去,见得一男子驾鹤而来,白衣长发,手提利剑,满脸怒意。燕归巢在衣上擦干血迹,双手叉腰,笑道:“你的意思是怪我啰?”那男子厉声喝道:“如果不是你暗中搞鬼,我哪有今天的大烦恼?”从鹤背跃起,剑光一闪,对着燕归巢当头劈落,出手狠辣,绝不留情。燕归巢哈哈一笑,朗声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倘若你品行端正,纵然我有通天手段,也难以中伤你。”右腕一抖,银光闪烁,手中已经多了把极细极薄的长剑。

她捏个剑诀,剑光如电,蓦地刺出,转眼间和那男人落下的长剑斗在一起,叮叮当当,犹如大锤击打铁砧,响声不绝,火星迸溅。那男人仗着身强力壮,狂砍狠劈,威猛无俦,绝不吝啬力气。众人与他相隔甚远,却仍觉得劲风凌厉,极是不适,不由自主退了几步。燕归巢毕竟女流之辈,内力稍逊一筹,无法以硬碰硬,当下采取守势,长剑随手挥洒,招式优美柔和,好像拂过水面的柳枝,落在红墙绿瓦的细雨,看似轻描淡写,却将那男人的雷霆之击一一化解。众人看得心旷神怡,拍手叫好。那男人讨不到便宜,心头焦躁,一把长剑使得暴风骤雨般,惊天动地。

众人屏住呼吸,暗自替燕归巢担心。燕归巢似是在风雨中穿行的燕子,不慌不乱,进退有序,迷失不了方向。那男人大喝一声,纵身跃起,连人带剑,化为一道耀眼的青芒,直击而下。远远看去,犹如雷神之锤。燕归巢吃吃笑道:“任你虚张声势,也不过是根中看不中用的牙签。”长剑抖动,粘住那男人的剑身,随手一拖一拔,那男人重若千钧的长剑,果然似根牙签般的荡了出去。众人叫一声好。那男人气得脸皮发青,一剑接一剑劈落,燕归巢神定气闲,抖出数朵剑花,将那男人长剑挑到一边,嘻嘻笑道:“签儿哥,不要白费力气了,没卵用的!”

那男人暴跳如雷,长剑狂舞,呼呼作响。然而心神不定,无法面面俱到,已是破绽百出。燕归巢手臂扭动,握在手上的长剑亦跟着左右摆动,从道道剑光中穿了过去,剑尖嗤的一声,在那男人右腕上划了道口子。那男人痛得大叫,一只手却兀自抓住长剑不放。燕归巢娇笑道:“看来你是春风刮驴耳,一点也听不进去啊。”长剑斜转,剑身如篾片一般,击在那男人手背上。那男人终于把持不住,五指散开,长剑掉落。燕归巢玉腕微沉,剑尖上挑,点中那男人的剑柄。那长剑蓦地似穿云箭,往上急冲。那男人眼珠子瞪得滚圆,怔怔地看着越冲越高的长剑,脸色惨白,极是吓人。

长剑冲到一定程度,势力衰竭,半空翻了个筋斗,往地面急速跌落。那男人跃起身来,抓住长剑,手臂横转,剑刃切向自己的喉咙。燕归巢长剑入鞘,双手抱肘,冷笑道:“你早就该死了。”众人亦无动于衷,神情漠然,冷眼旁观。叶枫正要出手相救,云无心一拍他的肩膀,止住他的行动,一双妙目却瞄向天空的左边。叶枫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人驾着大鹤飞了过来,宽袖大袍,喝道:“自家人起内讧,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么?”指间窜出一枚暗器,叮的一声轻响,将那男到一边去。

燕归巢哈哈一笑,道:“十三郎,你想多管闲事么?你就不怕你的哥哥姐姐揍你么?”衣袖拂动,带起地上几粒石子,往十三郎射去,其势缓慢,显是留有余地。十三郎也不出手拦截,一个筋斗从鹤背翻了下来,哇哇大叫:“燕姐姐,看在咱家世交的份上,请你务必手下留情!”手舞足蹈,落在地上,冲着燕归巢连连作揖。燕归巢摆手笑道:“见风使舵的小滑头,我不跟你计较了。”十三郎挺直腰杆,转头看着那男人,厉声喝道:“黄坤你吃饱了撑着啊,没事招惹燕姐姐做甚?”黄坤咬牙切齿,狠狠道:“她设局陷害我!”

十三郎道:“燕姐姐与你无怨无仇,害你做甚?”眼睛却盯着燕归巢,等待她给出合理的解释。燕归巢淡淡一笑,道:“原来你要做洗冤断案的青天大老爷,可是你明白其中的是非曲直么?”十三郎道:“不是,如今非常时期,关系到我们大同教的兴衰荣辱,我们应该摒弃前嫌,精诚合作……”燕归巢冷笑道:“你和稀泥的手段,实在拙劣得很。如果不是他做事不给人活路,我犯得着跟他过不去么?我好歹当了他是自己人,只不过给他小小的惩戒而已,我倘若视他为敌的话,他的人头还在脖子上吗?”黄坤牙齿咬得格格响,道:“你毁了我的名声,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燕归巢翻了个白眼,冷冷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名声?”黄坤忽然似被扼住了喉咙,面皮涨成了紫酱色,满头大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燕归巢笑道:“不就是天下的人都知道你那玩意细得像剔牙的签子,快得跟眨眼皮一样嘛。这东西粗细长短,持久或短暂,本来就是因人而异,没什么丢人现眼的。但你偏偏打肿脸蛋充胖子,动不动就说什么‘我的很~大,可能会很久,你千万要忍着点’的混账话,那可就没人同情你了……嘻嘻……”十三郎忍不住大笑起来,众人亦是放声大笑。

黄坤脖子蓦地涨大,筋脉鼓起,怒道:“阿梅那个贱人血口喷人,你也当真?”燕归巢道:“阿梅说的都是大实话。只不过你从来没有碰到过像她那样刚烈决绝的女子,居然有和你鱼死亡破,玉石俱焚的勇气。”黄坤道:“你把那贱人藏在什么地方了?她害得我好苦,我绝不轻饶她。”燕归巢向他瞪视半晌,道:“你搞错了,你家族有权有势,可以动用各种关系将你洗白,你照样肆无忌惮的夜夜笙歌,纸迷金醉。这些天不是已经出现黄坤睡女人,堪比菩萨普渡众生,是对女人最大恩赐;犯贱的是某些不自爱的女人,明明自己爬到黄坤床上,还想睡出青史留名的不要脸荒谬言论么?阿梅才是倒霉透顶的那个人,恐怕她的这一生,都难以摆脱烂裤裆的恶名。”

云无心见他们丑态毕露,心里既悲又喜。悲的是他们的父辈亲密无间,齐心协力,创建了令人生畏的不朽基业。但是到了他们这一代,几乎没人愿意接过父辈的旗帜,加以发扬光大,更不消说乐于奉献自己,造福社会。人人骄纵放荡,不守德行,比起武林盟的不肖子弟有过之而无不及,照此发展下去,不出三五年,就算武林盟不来攻击,自身也要土崩瓦解,彻底垮台了。喜的是他们越专横跋扈,她父亲越有可能达成愿望。

她父亲想要获取绝对权力,甚至千古流芳,就必须在台上大刀阔斧,轰轰烈烈干出一番事业。他们的所作所为,正好给予了他父亲刀刃向内,刮骨疗毒的绝佳机会。整饬队伍,清理门户向来是提高声望的捷径之一。大同教内部的守旧势力固然雄厚庞大,却相互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始终无法有效整合,难以意见一致。更要命的是希望将他们翻页同样大有人在,那些人不甘心做他们脚板底的尘埃,也渴望做台上最耀眼的那颗星。因此云万里无论用任何理由,只要是打倒守旧势力的,他们都会无条件支持,赞成。

自古以来,和敌人作对的,便是自己人。

何况一鲸落,万物生。只有鲸鱼死了,尸体腐烂化解,才能提供他们快速成长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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