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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枫埋葬了余观涛三人,感念杨洁恩情,悲自心来,伏地大哭了一场。在墓边搭了个草庐,一边守坟,一边养伤。白日行整顿门户,事务繁琐,没空陪他,只每天派人送来三餐酒食。如此过了十几天,身上之伤已经愈合,于是一人一剑,悄然下山。来时秋风萧瑟,去时初冬时节,恍若隔世。叶枫四下打听余冰影的消息,却一无所获,不知她人在何地。他又无处可去,便买了匹瘦马,冲州撞府,游山玩水,不时行侠仗义,惩治宵小,倒落得逍遥自在。

期间他也动过去找云无心的念头,但是他好不容易获得自由,何必又卷入另一个漩涡?这一日他到了湖北省荆州境内。时值黄昏,天上铅云密布,朔风怒号,眼看就要下雪。叶枫肚子饥饿,只想着寻店吃饭,行了三五里,见路边搭着十余间二层瓦房,一面酒旗挂在大树上,店门口支了口大锅。灶内柴火烧的正旺,锅里炖着莲藕排骨汤,香气扑鼻,远远就能闻到。旅人无不被这味道吸引,再也不想赶路,纷纷来此吃饭投宿。

湖北省土地肥沃,盛产莲藕,每逢冬天,人们吃藕养生,已成风俗。叶枫在门口喝了两碗排骨藕汤,只觉得全身热烘烘的,舒畅无比,步入店里。他到二楼寻了副靠窗座头,酒保奉上菜单。都是当地特色菜。叶枫听从酒保推荐,选了猪血芋头、千张扣肉、荆州鱼糕、板栗烧鸡,以及小店自酿的米酒。不多时酒菜上桌,农村家常菜,不吝油盐调料,汁浓芡亮。芋头溜滑,猪血暖心,肉鱼酥嫩。每道菜皆似自成一派,放纵不羁的游侠浪子,吃在嘴里,别样滋味。

叶枫自斟自饮,外面已经纷纷扬扬,下起鹅毛大雪,不一会儿,漫山遍野,银装素裹。几人冒雪在田里挖掘莲藕,大雪过后,市面上菜蔬短缺,必然能卖上好价钱。做人忙忙碌碌,不过贪图碎银几两。忽然间听得鞋子踩雪的声音,见得两人张着油纸雨伞,从大路往酒店走来。老板早快步迎了出去,笑道:“张员外,不在家里烤火?”舀了两碗莲藕排骨汤,递给他们。

张员外呵呵大笑,道:“送钱给你,你不高兴么?”他们喝了藕汤,“踢踢塌塌”走上楼来,占据与叶枫相邻的一张桌子,点的酒菜跟叶枫大同小异。两人皆是裘皮大衣,长筒牛皮靴子,腰系玉佩,一看就是混得不错的头面人物。一个蓄着八字胡,看起来一团和气的人,指着在田间挖藕的人,问他的同伴:“老张,这些人都是给你干活的么?”张员外神色得意,道:“个个都是身强力壮,铁打一般的男子汉。”

八字胡笑道:“这些人我全要了。”张员外道:“薛老板,我有些想不明白了,你要派人去徽州府,我底下婆子,老奴多的是,为什么非要挑选勇武男子呢?又不是上战场杀敌。”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枫不由得心念一动,寻思:“莫非有什么阴谋诡计?”又见他们肥头大耳,肌肉松驰,并非在江湖打滚的人,忍不住哑然失笑,心想:“我恁地疑神疑鬼,不过是寻常人物在洽谈生意。”

薛老板道:“我也是受人委托,其中原因不得而知。反正是遵纪守法的生意,你我稳赚不赔,何必要追根刨底呢?”张员外笑道:“小弟口无遮拦,罚酒三杯,薛老板莫跟我一般见识。”两人有说有笑,声音很大,一字不漏的传入叶枫耳中,想不听也不行。叶枫听了七八分明白,原来有个神秘大老板,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居然要雇数十名青壮男子去徽州吃喝玩乐。

叶枫寻思:“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大老板花钱的法子,当真古怪得很。”两人吃了小半个时辰,算了酒钱,结伴去了。叶枫不紧不慢,坐到一更将尽,才回房泡脚洗脸,上床歇息,大雪仍下不停。睡到中夜,忽听得窗框“笃笃”作响,似是有人敲打窗户。叶枫蓦然惊醒,一跃而起,推开窗门,见得一只大鹤,立在雪中,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鹤嘴叼着块浅蓝色的丝巾,上面有一点点的血迹。叶枫脑子“嗡”的一声,嘶哑着嗓子问道:“是不是她叫你来的?她是不是出事了?”大鹤眼珠子转动几下,也不知想表达什么。叶枫穿好衣服,带上长剑,在桌上搁了块碎银,权当房钱,跳了出去,道:“她在哪里,你带我去。”大鹤“啊”的一声,拨起身躯,腾空而起。叶枫跺脚叫道:“你好意思让我走路?”

大鹤懒得理他,扇动翅膀,顷刻之间,不见踪影。叶枫道:“你什么意思?不想我帮忙,就别打扰我睡觉。他妈的,老子正做梦操办百岁寿宴,九十岁的大老婆,十九岁的小老婆,六十岁的长孙子,二个月大的小儿子,一发向我祝寿,宾客盈门,红包收到手软,端是热闹非凡,全让你这只臭鹤给搞砸了。”拾起落在地上的丝巾,一股淡淡的清香冲入鼻中。

刹那间,与云无心相处的那段旑旎时光,登时涌上心头。如今云无心有难,他决不会袖手旁观。但是他也知道,只要他一出手,来之不易的自由身,又将化为泡影,今后又将深陷无穷无尽的江湖杀戮。他仰头高呼:“臭鹤,你一言不发,拍屁股走人,我怎么去找她?”口中兀自喃喃不休,冲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去。漫天风雪,分不清方向,胡乱行走。

叶枫走了一会儿,衣裳已湿,架不住寒冷,牙齿格格响。忽然听得有人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叶枫大吃一惊,循声而去。走到近处,只见一个斗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翁坐在溪边垂钓,口里不停叫着他的名字,一条鱼也没钓上来。他身边搁着一只红泥炭炉,砂锅里炖着粉丝狗肉,方圆百步,尽是诱人的肉香,把叶枫肠子差点给勾了出来。叶枫道:“老丈,你认识我么?”

老翁横了他一眼,从蓑衣里面掏出一块漆成白色的木牌,上面写着“叶枫来问,一个问题十两银子,有钱即答,无钱叫他滚蛋,概不赊欠。”字迹娟秀,显是出自女子之手。叶枫怒道:“十两银子一个问题,当我是浑身肥肉的大牛牯么?我为什么要问,关我什么事?”老翁道:“你就是浑身肥肉的大牛牯,你既然不想问,来这里做甚?”伸出一只长着粗茧的手,示意他赶紧掏钱。

叶枫道:“出力又出钱,简直岂有此理!”极不情愿地掏出十两银子。老翁道:“你我素不相识。”叶枫本想问:“既然你不认识我,喊我名字做甚”,转念一想,要多付十两银子,实在没必要花这笔冤枉钱,登时抑制住好奇,道:“有人叫你在这里等我?”又付了十两银子。老翁道:“嗯。”叶枫道:“她叫你对我说什么?”老翁道:“她说你跟水里的鱼一样,都只拥有片刻的记忆,一转眼便把人忘干净了。”

叶枫心道:“她埋怨我这么久,都不去找她。”嘴上问道:“她又说什么了?”接二连三的付钱。老翁道:“好久不见,你愿意见她么?”叶枫见事已至此,推脱不得,笑道:“我若是不想见她,就躺在床上不动了。”他不能因为苏云松一句“你自由了”,就忘了理想,退缩不前,享受生活,他想要守护江湖,三巨头就是他最大的敌人,他已经休息了很久,是时候集中全部精神力量,来对付三巨头了。

云万里虽然有野心,但是他所持的立场,使得他必须不遗余力的打击削弱豪强势力,让多数处于底层的人获得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凭这一点,叶枫只能站在他这边。叶枫又摸出十两银子,道:“她在哪里?”老翁指向前方,道:“有位伊人,在水一方。”叶枫拱手作揖,道:“多谢老丈。”双脚却慢慢的向前走去,心道:“我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他不应该请我吃狗肉么?做人实在太吝啬了。”

他磨磨唧唧,就等着老翁良心发现,喊他留步。走了十几步,老翁喊道:“喂,你等一下。”叶枫就等他这句话,心里欣喜若狂,表面却不动声色,回头道:“找我有事?”老翁笑道:“不吃块狗肉?”叶枫道:“这怎么可以?”慢慢退回来。老翁拍手大笑,道:“吃了狗肉,才像一只油光水滑的舔狗啊。”叶枫佯装没有听见,接过老翁递来的碗筷,夹了块狗肉,“咕噜”一声,一口吞入肚里,也不怕烫坏了心房。

叶枫在雪地走了多时,腹内酒食早化得干净,此时狗肉酥香,极具诱惑,根本停不下来,片刻之间,锅中狗肉吃的一块不剩。老翁看呆了。叶枫意犹未尽,先把粉丝捞吃了,尔后又把汤汁喝得一点不留,抓起一把雪,抹掉嘴边的油水,笑道:“五十两银子,花的值!”揉搓凸起的肚子,向前方走去。走了三五里路,雪势变小,忽然听得哗哗的水声,眼前出现一条大河。

河中央停泊着一条大船。船头插了一把大伞,伞下摆放一张桌子,桌上摆着酒菜果品,一个身穿貂毛大衣的少女,坐着饮酒赏雪,这不是云无心么?她对面有张空椅子,不是留给他坐的么?叶枫大声叫道:“好久不见,你还好么?”云无心转过头来,不禁大吃一惊,霍然起身,手中酒杯跌在船上,道:“你……你……怎么在这里?”叶枫摸不着头脑,道:“不是……不是……你派大鹤来通知我的么?”

云无心向他招手,要他跳到船上说话。叶枫一个“乳燕穿林”,轻盈盈的跃到船上,在她对面椅子坐下。他向她瞧去,多日不见,容颜如昔。云无心也在偷偷看他,四目相对,叶枫急忙收回目光。云无心愕然,道:“大鹤,哪来的大鹤?我这次出来没带大鹤啊?”她忽然满脸通红,羞不可抑,低声说道:“你想见我来就是,不需要寻找任何借口。能在这里见到你,我高兴得很。”

叶枫道:“真的有只大鹤敲打我的窗户,它嘴里还叨块丝巾,这不是你的么?”取出那块丝巾,摊在桌上。云无心“哎呀”一声,跳了起来,道:“就是我的,我方才杀鱼做辣鱼汤,不小心弄破手指头,我用它包扎伤口,等血止住了,便把它扔到一边了,怎么到你手上了?”伸出白玉般细腻的右手,食指上果然有道浅浅的伤口。叶枫听她矢口否认,心里纳闷,又见她脸上带着狡黠的神色,好像做了件极其得意的事。

他登时恍然大悟,心想:“她一个姑娘家,翻山越岭来见我,说出来终究不好听,若是我死皮赖脸的来找她,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岂非脸上有光么?”挠着脑袋,想了好久,道:“有缘的人,哪怕千山万水,兜兜转转,最后总会走到一起。没有缘的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到头来还是各奔东西。”云无心听得满心欢喜,双颊如火,斜眼看他,嗔道:“你我有缘么?”

叶枫道:“你我若是无缘,此刻我应该睡得如死猪一般,鼾声如雷,决不会坐在你面前。”云无心伸出一根指头,指着他格格笑道:“大家都听到了,是他故意来找我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突然间听得有人大声应道:“我们都听到了。若是有人乱说八道,我们非割了他的舌头不可。”船舱钻出七八个人,皆是云无心手下。云无心嫣然一笑,道:“你们明白就好。我事务繁忙,都来不及处置,哪有闲工夫找他?”

苏云松一只手伸出窗外,接住落下的雪花。手心里的热气,很快融化了雪花。坐着喝茶的德兴方丈笑道:“解决了华山派,下一个目标是鲁挺,还是秦啸风?”莲花道长冷冷道:“他们都是我们的目标,不分先后,一起解决。”苏云松道:“倘若秦啸风能够实打实给鲁挺造成严重的损失,依照鲁挺睚眦必报的个性,他必然要让秦啸风付出同等的代价。”德兴方丈道:“秦啸风想要打击鲁挺,就必须到鲁挺地盘搞事情。我们该怎样把他合情合理的送到鲁挺那里,又不能引起大家的怀疑?”

莲花道长道:“鲁挺对我们心存戒备,防范得滴水不漏,想在他地盘搞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苏云松道:“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德兴方丈道:“你的意思是?”苏云松轻松咳嗽一声,一个青衫老者随即走了进来。这人姓郑,名去疾,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医。德兴方丈道:“老苏,你人不舒服么?你红光满面,不像有病啊?”苏云松请郑去疾坐下,笑道:“这件事的成败,只包在郑神医一人身上。”莲花道长道:“这时候你还开玩笑,神医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苏云松道:“神医既能救人,又能杀人。”郑去疾叹息道:“苏庄主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有求于我,我怎能坐视不管?便是下地狱也不顾了。”从怀里取出一只土色瓶子。德兴方丈道:“这是?”郑去疾道:“这是我最近制作的药物,名叫‘生民百遗一’,人服下之后,几天后发作,形成瘟病,人与人相传,极易致死,不出数月,繁华城市将成为一座死城。”莲花道长道:“你是要将黄山派总舵所在地徽州府变成人间地狱,有点过分了吧?”

德兴方丈道:“我们不视天下苍生为蚁蝼,人家就要把我们的人头当尿壶。”莲花道长道:“当然。”苏云松道:“徽州府得了瘟病,秦啸风出面主持,不是很正常么?”德兴方丈沉吟道:“万一鲁挺雷霆手段,处置及时,果断扑灭瘟病,不给秦啸风出手呢?”苏云松道:“鲁挺绝对不会,因为他贪得无厌,当瘟病在徽州府肆虐,他心里只想着怎么利用这次机会发大财,拖得越久,他赚的钱越多。”德兴方丈道:“哈,见死不救,利欲熏心,这也是我们以后清算他的罪状之一。”

莲花道长道:“去徽州府的人准备好了么?可不能让鲁挺看出任何破绽。”郑去疾道:“我选取了二十余名年轻男子去徽州府,他们身强力壮,可以延缓药物发作时效,绝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苏云松道:“这些人都是寻常的老百姓,跟他们交待任务也是本地的财主,跟江湖没有任何瓜葛,鲁挺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玩这一手。当然以防万一,我们会清理掉所有线索,不给任何人追查的机会。”郑去疾道:“这些人到了徽州府,专挑热闹地方去玩,他们接触的人越多,我们成功机会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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