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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东徽从学校回来,心绪不宁,他急急的叫回在外办事的李峻,李峻一进门他就忍不住沉声责问,“你是不是见过那个叫冯若月的小姑娘?”
李峻一愣,皱起眉头颔首,“上次小恺过生日,见过一次。”
雷东徽眉头拧不开,“见过你不告诉我?你不觉得她……她长得跟蔺青很像吗?!”
“老板,我查过了,这个叫冯若月的女孩子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爸妈就是建筑单位里的普通工人,我也去查过福利院的领养记录,领养蔺青的是一对德国夫妇,所以……她们长得像,全然是巧合。”
“查清楚了?”
“千真万确,只是巧合。”
雷东徽的眉头这才松开一些,他想到除夕那天冯若月给他打的那通电话,又想到在办公室里,冯若月斩钉截铁的说雷穆阳是撒谎,他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为难,叹了口气,“雷穆阳和那个冯若月,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们之间……好到什么地步了?”
李峻自然听得懂雷东徽话里的深意,微微挑眉,“老板,事情大概……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
“哦?”
“穆阳对那个女孩……很好。”
李峻这话说得,雷东徽倒有些听不懂了,“很好?怎么个好法?给她买吃买穿,买车买房?”
李峻摇头,“恰恰不是。他对她,不是像过去一起出去玩,一起花钱的好,而是……用心的好。我查过他的流水,自从认识这个女孩,他几乎没有什么大笔开支,无非就是给小恺买了个游戏机,还有租赁球场的钱,他甚至……连夜场都不去了。”
雷东徽沉思,过去雷穆阳身边也不乏女孩子,他们总是一起在夜场里玩,偶尔雷穆阳也会给女孩子买点小东小西,他也不管,对他来说,只要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他都不会太过于在心。
这小年轻,越管越叛逆,他不如在暗处看着,不要犯原则性的错误便好,雷穆阳也算洁身自好,玩归玩,每天晚上也都独自回家,就算不回家,也是跟小恺一起住,他还算放心。
可现在李峻如此说……是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和这个女孩子在一起,反倒让他……变好了?上进了?规范他的生活了?”
“不是,老板,我反而持相反的理念,我觉得……他们甚至连‘在一起’都没有,只是普通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还有……一颗彼此吸引的真心。”
雷东徽沉默,想到若月之前给他打过的那通电话,她在电话里犹犹豫豫的告诉他,请他挪出一点时间来陪陪雷穆阳,他心里不免涌上暖意。
他那天在学校,实在是太过于震惊,以至于全然无法理智思考整件事,他甚至觉得,蔺青兜兜转转,是不是又回到了雷穆阳身边,毕竟,过往的记忆太过于深刻,他是绝对不能让雷穆阳再与蔺青有所接触的。
可想到冯若月那个蛮横又口无遮拦的妈妈,他心中又觉得稍有不妥。
她那天骂成那样,他忍不住说出难听的话,如果她耿耿于怀,再去学校里闹,这流言,不知又要传成什么样子了。
他过去那段不好的过往已然成为了雷穆阳的负担,他一天天长大,要面对的是这个残酷的社会,流言最罪大恶极的地方,在于延续性与集结性,但凡有一个人说,所有人都会牵扯到过往,流言聚在一处,足以绞杀一个好人。
沉吟一瞬,他缓缓开口,“你说,冯若月的妈妈……是建筑单位的普通工人?”
“是,许多年前为了照顾家庭,内退了。”
他抿起双唇,“她爸爸还在单位的吧?”
“是。”
“你去联系一下他们单位领导,给她爸爸提个醒,说话前……稍微斟酌一下。”
李峻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另外,最近这段时间,你也多帮我看着雷穆阳,不要让他做什么出格的事。”
李峻笑着叹了口气,“老板,你自己的儿子,你应该自己看才对啊。”
雷东徽无奈摇头,“我看着他,他怕是越发要出格给我看了!”
李峻笑着点头,转身离开,雷东徽想了想,又叫住他,“阿峻……每天的检查都做的吧?”
一提这件事,李峻陡然就认真起来,“是,老板,每天我都吩咐下去,认真检查。”
“那些偏一点的小门店,也不要放过……这样的意外,一次都不能有,但凡这场子里被找出来有一丁点东西,雷氏……就没了。”
李峻郑重点头,“我知道,老板,我会亲自去看的。”
“好,去吧。”
李峻站在原地没转身,一脸欲言又止,雷东徽看着他,“怎么了吗?”
他犹豫许久才开口,“老板,那个叫阿权的接头人,说我们拿货的数量太少了,要增加数量……”
雷东徽瞪大眼眸,怒气在双眸里一闪而过,“你说什么?!”
李峻的眉头也打了结,“他说,我们那么多场子,只拿这一点点货,说不过去。”
雷东徽气得倏然就想砸掉桌上的东西,“每个月大几十万的钱,我们相当于孝敬他们,还不行?!”
李峻思及此事,愁容满面,他总觉得这中间没有那么简单,“老板,我总觉得……阿权提出这样的异议,是故意为难我们。”
雷东徽沉默不言,李峻仔细思虑,“我们的场子素来干净,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接触过我和你,可这道上也有道上的规矩,不讲究强买强卖,可这一次,为何不仅强买强卖,还要如此过分呢?”
雷东徽皱眉,“你的意思是……背后的人,故意搞我们?”
李峻颔首,“雷氏娱乐几十家场子,每个场子员工少说也有几十人,一丁点风声都不走漏,不现实,我想,他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我们没有按照他们的计划走。”
雷东徽没说话,这几十年,他虽然从事的是娱乐行业,可一直坚持做干净买卖,不合法规的东西,统统不沾,这一次他也是迫于无奈,道上的风声他听过,传闻里,“先生”的身份成谜,本事足以通天,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上偏远地界的他,可“先生”,他断断是得罪不起的。
所以他出了买“货”的钱,背地里却把“货”统统销毁,这几十万,就当他孝敬“先生”的费用,阿权曾隐晦的告诉过他,研制“货品”,运输“货品”均不易,如果他不想沾,尽可把“货”倒手一买。
可于情,这东西害人不浅,于理,这东西违法犯罪,他心里终究过意不去,于是他才出此下策。
可为何,他已经出了这买“货”的钱,还是要如此为难他?
难道,做娱乐行业,一定要与法律法规背道而驰,一定要违背良心,才能不被为难?
他心中焦虑至极,却又不知该如何解决,长叹口气,“他要多少?”
李峻亦眉头紧锁,“他说……要一百万。”
“一百万?!一个月要一百万?!”
李峻颔首,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痛,雷氏娱乐表面光鲜,每日的流水都有十数万,可抛开成本,仔细核算,一个月的营收也不过百万有余,若每个月真的要拿掉这个数,那雷氏娱乐再要谋求什么发展,便真的是一动都不能动了。
雷东徽愁眉苦脸,万般无奈,心中盘算了几次却依旧只能开口,“……给他吧。”
李峻惊讶,却也没有开口劝,夜场,做的是客来客往的生意,防不胜防,如果真的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敌人在暗,他们在明,敌人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他们多年的努力在一瞬之间就灰飞烟灭。
老板的无奈,他理解,他也只能点头,“我知道了。”
雷东徽苦恼的挠头,“阿峻,如果有什么合适的项目,你告诉我,我们考察一下……这一行,待不住了。”
李峻沉默颔首,心里却不免悲凉,雷东徽是个讲究人,做事有分寸,讲道义,他就像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可这莲花若生在一片沼泽地,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脱身的。
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心里开始惦念新项目的事,诚如老板所言,这一行,是真的待不住了。
东郊公墓,满是鲜花的墓碑面前,雷东徽正在打扫,墓碑上有一个女人的照片,她有一双明亮的双眼,看着镜头,笑靥如花。
雷东徽看着照片,唇边也浮起笑。
“一次又一次的,我都没守住约定,怎么办?”
自然无人应他,他俯身伸手抚摸照片,“那么多年了,你都没变,还是那么好看。”
“雷穆阳不听话,怎么办?他一点也没有遗传到你的好,我跟他说什么,他都不听,倔犟得跟牛一样,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真是让人烦恼啊。”
他在墓碑前坐下来,不时回头看看照片,“你在这里,孤独吗?我好长时间没有来看你了,最近公司……比较忙,但我一切都好,你别担心。”
“雷穆阳……他也很好,只是……”他回头看了看照片,唇边依旧带着笑,可笑着笑着,眼眶蓦然就红了,“只是他问起你,对不起,那么多年……我都没办法跟他说实话,那么多年,我都找不到她……也办不完手续……我真是……无能,对不起,阿瑶。”
他垂眼看着地面,倏而又笑起来,看了看照片,满是愧疚,“前两天,我动手打了他,其实……我不止打过他一次,可从没有像前两天那样,我实在忍不住,打了他一拳……对不起,你一定……很心疼吧?”
他看向远方,重重的叹了口气,“你儿子说我枉为人夫,枉为人父,我觉得……他说得没错,我留不住你,也带不好他,我甚至连告诉他真相的能力都没有……阿瑶,你会不会觉得……自己爱错了人?”
春风拂过他的面颊,吹起高高立在墓旁的柏树,“哗哗”的响,雷东徽坐在墓旁,垂眼看着地面,眼泪忍不住涌出眼角。
他想到过去,在医院里的小花园,那个柔弱的身影转回头来看着他温柔的笑,他的心,疼得喘不过气。
墓碑上的照片,就是那时候拍的,照片上她已经剃光了头发,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他依旧记得,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她已大腹便便。
“我这样好看吗?东徽,要不……我还是戴个假发吧?”
“不用,你什么样都好看!”
“别了吧,我想让你将来看见我的时候,都是漂漂亮亮的样子!”
他回头看着照片上的她,泣不成声。
他倏然就回到了医院的小花园里,她倚在他肩上,拉着他的手把玩,“东徽,你答应我,将来你不能打儿子,一个手指也不能碰他。”
他垂眼看她,“那他调皮怎么办?”
“调皮要跟他讲道理,我们的儿子一定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他一定能明白你讲的道理。”
“那讲了道理还是不听该怎么办?”
她笑起来,戳了戳他的鼻尖,“胡说,你这是胡搅蛮缠!”
他皱了皱鼻子,煞有介事,“啧,你看我多淘,道理我爸我妈也讲啊,我听吗?!”
她咯咯咯的笑,“只要你站在他的立场,感同身受,你就能找到他能理解的沟通方式!教育是什么?教育是父母蹲下来,蹲在孩子身旁,以孩子的视角去看这个世界,你就会理解他的所作所为,自然而然,你也就能找到合适的沟通方式了,讲大道理,没用,打人,更没用!”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反正是蹲不下来,将来就指望你了。”
她看着他笑,目光里一丝恐惧也没有,“东徽,你明知道,我陪不到他长大的。”
他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胡说,你答应过我的,你忘了吗?你不仅要陪着他长大,你还要陪着我变老,我们俩要葬在一起的,墓我都买好了!就在东郊,你说东边能看日出,你不是喜欢看日出吗?等将来我们葬在一起,我天天都陪你看日出。”
“好,我就在哪里等你,等你来了,我们再一起轮回,下辈子,说什么我也不放开你!”
他紧紧的抱着她,“这辈子我就不放开你!”
“那你答应我,将来,不可以动儿子一个手指!”
“……”
“答应我!”
“好好好,我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
“答应你,绝不动儿子一个手指!”
过往的回忆历历在目,雷东徽泪流不止,他坐在墓碑前,心里疼得说不出话,再看照片,那些回忆,依旧如过去般鲜明,他再也忍不住的用手捂住脸,低声啜泣。
“阿瑶,儿子他……很想你……怎么办?我该如何告诉他,他妈妈不是流言里的样子,我该怎么对他说……他妈妈是一个何其善良,何其大度,何其美丽的人?我该怎么告诉他,他的妈妈……究竟有多爱他?”
眼泪肆无忌惮的顺着指缝流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任自己泪如泉涌,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袒露他的脆弱,“阿瑶,其实……我一点都不好,我……好想你……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做不好……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静默是他得到的答案,心里的愧疚及悔意将他的整颗心都吞没,他想到她是用了何种方式才生下雷穆阳,他就为自己那一拳悔得肝肠寸断。
阿瑶若是泉下有知,该如何心疼儿子?该如何埋怨他?
她活着,他不能予她未来,她死了,他亦不能让她安宁。
雷穆阳说得没错,他,枉为人夫,更枉为人父!
空旷的墓地里,唯有他一人静坐,静默的空气里,只闻他一人啼哭,柏树“哗哗”的随风摇晃,却摇不净他心中痛苦,晃不掉他深刻悔意。
连着两个星期,雷穆阳都没有到学校里来,若月终日陷在同学的嘲弄中,只能选择不听不看,她再也不好好上课,每当看见课本上的知识点,眼前浮现的都是妈妈虚伪的笑意,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业不会做,面对那些曾经熟悉的字节,她一眼也不想看。
她心里依旧还挂心着雷穆阳,雷穆阳不来,班级里似乎也未受什么影响,而那些讽刺她的话,却一日比一日更离谱了。
中午吃完饭,露台休息区同学寥寥,王娟、林洁和张艳围坐在小桌子上,而她们对面,坐着李慧。
“吃啊,别客气,这是我爸从美国带回来的水果。”
张艳笑着把桌子上的塑料袋往李慧的方向推了推,李慧客气的笑着点头,却没有伸手拿,目光看向塑料袋里的水果。
这个东西,她在市场上见过,好像叫车厘子,一斤买不了几个,却要卖到好几百,可谓是水果里的“奢侈品”了,她过去从未吃过,可眼前这三人把她单独叫到小露台,定然是有事,贸然之间,她也不敢动手。
“你别紧张,我们又不是怪兽,不会吃人,让你吃你就吃吧。”
林洁也开口,李慧笑意满盈,“没有没有,我没有紧张。”她说着,伸手拿了一个车厘子喂进嘴里,却食不知味。
“叫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同学之间聊聊天,你不是最爱听八卦吗?我们也爱听,所以叫你来问问。”
林洁说得客客气气,王娟坐在旁边,笑着不开口,李慧也不敢看王娟,只敢点头。
“你知不知道冯若月和雷穆阳,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张艳轻声问,脸上的笑意却是好奇,李慧就知道肯定跟若月有关,她清了清嗓子,“就是……聊得来的同学啊。”她看了她们一眼,又怕她们生气,赶紧补了一句,“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嗨!都说了要听八卦,你讲这个就太没意思了!”张艳摆手,转而又笑着凑到她面前,“我听其他同学说,冯若月好像跟雷穆阳那个以后,还去了医院……有没有这么回事?”
李慧一愣,那个?去医院?
这是什么意思?!
张艳也不太好意思说得太直白,清了清嗓子,“就是,之前有一天早上,冯若月把雷穆阳单独拉走了,她隐晦的问他,‘那件事’怎么办,雷穆阳还一脸不在意的告诉她,‘别担心,都过去了’,‘那件事’是什么事?你知不知道?”
李慧骤然想起上学期临近期末的那天,若月就是单独把雷穆阳拉走了,还说“有事要说”,她犹豫的笑起来,摇了摇头,“具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若月确实把雷穆阳单独拉走了,说是有事要说。”
张艳宛若听见了什么大新闻,用力拍掌,“你们看,你们看!我就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王娟垂着眼笑而不语,林洁啐了一口,“呸!真不要脸,平日里一副清纯样,这办起事来可比外头的女人都随便啊!”
“我就说嘛!整天没事装什么小白花!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不就是吸引别人同情心嘛!背地里不知道跟雷穆阳乱成什么样呢!”
“就是,雷穆阳本来跟女生就牵扯不清的,他们话都说成这样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在学校里又不好明说……冯若月她妈还有脸跑到学校里说雷穆阳缠着她女儿,我真想知道她要是知道真相,是一副什么嘴脸!”
“她那样的人能有什么嘴脸啊?一看就是没文化的小市民,怕是还要高喊着是雷穆阳先脱的冯若月衣服,冯若月被逼无奈呢!”
“哈哈哈……”
“还有还有,她跟陈旻臻好像也有点什么,刚开学的时候,陈旻臻不是还还衣服给她?”
“对对对,还有陈旻臻……我去,真不要脸!”
张艳和林洁越说越起劲,话里的内容也越说越离谱,王娟静静的听着,笑容里都是深意,李慧垂着头静静的坐着,不发一言。
她想,今天之后,这学校里的传闻,或许要发生质变了,人们就是如此,听风就是雨,巴不得用言语把一个自己心里或嫉妒或讨厌的人贬低到尘埃里。
她没有辩驳,也没有否认,自然心里也不会对自己的好朋友有愧,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她没有想要害冯若月,如果冯若月真的遭了这难,也只能怪她自己。
为什么人前人后,心口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