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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胡知州的日子很不好过,一连串的事,把他弄得焦头烂额,几夜都睡不安稳,凌晨时分,好不容易在三姨太的尽心服侍下安稳睡着,鸡还没叫呢,却听到了师爷沙前蹈的公鸭嗓子在尖叫:“东翁,东翁,大事不好啦——”
胡知州揉着腥松的睡眼,异常愤怒,想沙师爷要是说不出什么大事,就痛打他八十大板,可当慌慌张张的沙前蹈结结巴巴说了一句话后,胡知州却宁可自己被痛打八十大板也不愿意发生眼前这事:近千刁民集结县衙前,为首的人手持着《大诰》。
《大诰》,是本朝太祖洪武皇帝亲自编定的,有《大诰一篇》、《大诰续篇》、《大诰三篇》和《大诰武臣》,是由案例、峻令和朱元璋的训斥等组成的,其中主要是有关严惩官民过犯的案例汇编和带有特别法性质的重刑法令。
《大诰》是御制圣书,它具有最高法律效力。在《大诰》里,洪武皇帝号召百姓,一旦省府州县各级官员胆敢在国家律法规定之外巧立名目搜刮钱财,准许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联合附近的乡民,一起到京城来告御状,朝廷将给予惩处;各级官员如果清廉能干,政绩卓著,也准许百姓们进京汇报,朝廷将给予奖励。
后来,《大诰》中甚至破天荒地宣布,在明廷的疆域之内,任何人都可以冲进衙门,把他们认为不称职、不满意的官吏抓起来。如果官吏们断案徇私舞弊,被冤枉的人可以纠集四邻,直接把这些官吏们抓起来扭送到京城;如果有人强买强卖、收税此多彼少、受贿放纵罪犯而栽赃良民的,都允许百姓们直接把他们抓起来,送京查办。
洪武年间,常熟有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陈寿六,平日里总受到当地县吏顾英的迫害,这个顾英不但迫害陈寿六,而且“害民甚众”,忍无可忍的陈寿六率领自己的弟弟和外甥,把顾英绑起来,手持《大诰》,到当时的京城南京告御状。洪武皇帝非常欣赏陈寿六的行为,赏给他二十锭银钞——相当于后世几千块人民币,又赐给三人各两件衣服,还免除了陈寿六三年的“杂泛差役”。之后,洪武皇帝还将此事通报全国并予以表彰。
难道,那些刁民想效仿陈寿六,把自己绑送京师治罪?胡知州浑身颤抖起来,真要那样,恐怕自己有去无回了。
沙师爷却从最初的惊慌中醒过神来了,安慰说:“东翁休慌,这事还有转圜余地,自从太祖驾崩之后,《大诰》就有名无实了,太祖之后,还未有民抓官之事发生;况且当今圣上仁慈,绝不容许这等事情发生;再者,东翁自有贵人相助,京师离此山长水远,那些刁民能奈东翁如何?”他越说越得意,竟然闭着眼睛捻着胡须摇头晃脑起来。
胡倱盛气得七窍生烟,心说这话你之前也已说过,现在却为何又大惊小怪吓本官,正想着要不要让人把这老小子拉下去打一顿,门房尖着嗓子报丧一样嚎着就进来了:“老爷,老爷,刁民闯进来啦——”
胡倱盛腾地站起身,准备给这没规矩的奴才两个大嘴巴子,但马上就脸色惨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起来,那个没规矩的奴才身后,是十几个被人打得抱头鼠窜的家丁,他们后面,是一群身穿儒衫却高挽袖管的读书士子,为首那个老者,手里高高擎着一本书册,那应该就是《大诰》吧。
原本,慕轩只想鼓捣一次小型的“动乱”,本城“生民”弟兄中,有位颇有名望的士绅叶耕云,从十七岁开始参加科考,而立之年才乡试中举,在次年会试中落第,却被选为副榜举人,朝廷授予他山西泽州学正一职,他在泽州管理教育近二十年,也为泽州培育了不少人才,最后却被地方豪强栽赃陷害,罢职归家。他是前年才经人引介入“生民”的,他回乡后创办了叶氏义学,原本义学是一些富户或乡人聘请塾师教授本族子弟的所在,但叶耕云搞教育二十年,眼界与众不同,他不光接受本族子弟,也接受外姓子弟,入“生民”前就得到了储掌柜等人的资助,义学非常兴盛,慕轩与叶耕云、储掌柜他们商议,让义学中的一部分年长的学生带头上州衙“闹事”,本地士绅商农中的弟兄从旁协助,加上开封府那边弟兄的响应,务必将胡倱盛这个知州弄下台,把祝霸城在本城的恶势力一举推翻。
但事态的发展远不是慕轩他们可以控制的,谁说老百姓懦弱可欺,谁说大明朝自方孝儒之后就没有有骨气的文人了!
叶氏义学的一些学生扯着“祝霸城罪有应得,许州民讨还公道”的横幅到州衙前“为民请命”,一路之上,他们高声朗诵着:“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只留清白在人间。”这首后世小学生都耳熟能详的《石灰吟》,对于河南地界的民众而言,意义非凡,当年,于谦曾经巡抚河南,在这里种树,打井,修堤岸,治黄河,赈济贫民,救助弱困,遗恩甚深,河南民众一直奉祭不止。如今这一路上吟诵高歌,一些上了年纪的路人竟然泪水涟涟起来,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不少遭受祝霸城残害的民众自发的参与进来了。
看见近百人在州衙前闹事,胡知州大怒,派衙役、捕快出来驱赶,那些衙役、捕快是本地人,平日里欺负个把乡亲还行,眼前这近百人闹事的阵势却还是第一次见,不敢惹众怒,畏缩不前,胡知州无奈,让自己的家奴上阵,可有慕轩安排的负责保护学生的人在,那十多个家奴没捞到半点好处,他们跟学生拉拉扯扯的情形,反而惹怒了闻声而来的州学中的很多生员,其中的叶子连、厉逢名本就是由叶氏义学进入州学的,一见学弟们挨打,当即撸胳膊就上前帮忙,他们在州学中人缘不错,而不少州学生员又痛恨胡知州这个助纣为虐的斯文败类,于是更多的生员参与进来了;
许州州学的学正黎廉和训导阎府都是前任知州邵宝亲自登门礼聘的本地名士,邵知州在任时,对州学教育看得非常重,对这两位也一直非常客气,可邵知州去年四月莫名其妙被贬官异地,来的这个胡知州只知道跟祝霸城那样的狼狈为奸,把许州弄得乌烟瘴气,根本不在意州学事务,对黎、阎二人更是傲慢无礼,黎、阎二人早就对他不满。这一次,黎学正跟阎训导觉得是打倒胡倱盛的好机会,就放任生员参与闹事了;
州学生员参与其事,社学的学生也不甘示弱,罢课跑来支援——社学是民间自办的教育孩童的地方,朝廷有规定,民间的社学允许接受所有民间十五岁以下的孩童,他们中的佼佼者,也会被选拔进州学,他们高声唱着:
“小嘛小儿郎,
背着那书包上学堂,
不是为做官,也不是为面子光,
只为做人要争气呐,
不受人欺负嘞不做牛和羊,
朗里格朗里呀朗格里格朗,
不受人欺负嘞不做牛和羊……”
这些孩童一来,把他们家不少成年男丁都带来了——没办法,孩子还小,可不能让他出事!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上演了。
很快,又从开封府传来消息,府衙正派人前来彻查胡知州“勾结豪强,伤天害理”的不法勾当,于是,“**”又上升成了“执《大诰》,绑知州”的“义举”。
事态越来越“严重”,慕轩最终亲自上阵,护持着叶耕云一行主事者……
叶耕云一行出了县衙,把被绑得结结实实的胡知州扔上马车,储掌柜扶着叶耕云上了马车,叶耕云举着《大诰》高声喊道:“各位乡亲父老,耕云这就前往开封府,向知府申诉,如果知府不能秉公断处,耕云将上布政使衙门,贪官不除,耕云誓不罢休!”
“好啊,叶老爷仗义!”
“叶老爷一路顺风,我等敬候佳音!”
“叶老爷一路小心!”
……
最后,叶耕云一行四辆马车在欢呼声中离开州衙,出东门向北行,直奔开封府。他们这一行人,就是慕轩事先敲定的,都是生民中人,见义勇为的叶子连、厉逢名自告奋勇一起前往,被叶耕云严词拒绝了——一旦事情有变,他们可不想牵累无辜。
马车一路出城,颠簸之中,胡倱盛被颠得晕晕乎乎的,马车辚辚声中,有两个声音在窃窃私语。
“为何不就按包小侠所说,将这狗官一棒子砸死,找个地方一埋,就万事大吉了?”一个声音恨恨的说。
胡倱盛吓得一哆嗦,脑子清醒了许多,侧耳细听,却听另一个声音说:“不妥,不妥,要是这样,你我还得背上杀官的重罪,叶老爷还得受牵累,不划算。之前说知府要来彻查,并非虚妄,那个开封知府徐联铎被人揭发包庇祝霸城,正想撇清自己,听说想把这个胡狗官当替罪羊,咱们这次去,肯定万无一失。”
“那这狗官必死无疑了?”之前的声音满是欢喜。
后一个声音“嗯”一声,说:“除非这个狗官敢揭徐知府的老底,要不,他就只能伸着脖子等挨刀了,徐联铎一向心狠手辣,说不定还会来个斩草除根,这狗官也要像祝霸城一样绝后了。”
“那就痛快了!”之前的声音非常兴奋,胡倱盛却是一阵揪心,自己原配跟第一房妾都只生了两个丫头,第二房妾才生了个儿子,如今才只七岁,徐联铎虽然跟自己一样蠢,但胜在心狠手辣,才能始终压在自己头上,为了保他自己的乌纱帽,姓徐的还真干得出嫁祸灭门之事,难道自己就等着胡家绝后吗?
他目光闪烁,开始盘算起来。
车外,储掌柜跟慕轩说完事先商议好的话,故意轻手轻脚走开,离着车子七八丈远,储掌柜舒了口气,说:“为求自保,这狗官该做些什么了吧?”
慕轩笑笑,说:“但愿他们能演一出精彩的狗咬狗好戏。”他的目光投向开封府方向,那里,此刻应该盛传着“许州知州被绑缚府城,决心揭发徐知府自保”的“谣言”了。
叶耕云站在马车旁,看着不远处的慕轩,心中满是感慨:这个年轻人要是在官场,或许可以扫除不少贪官污吏呢!
同一时刻,许州城西城的一处宅子后院中,沙师爷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躺在湘妃榻上的年轻公子禀报着许州最近发生的一些“怪事”,慕轩如果在这,必定会大吃一惊,那个年轻公子,居然是名满江湖的“惊天剑虹”夏侯潇湘,这个被无数女子许为“梦中佳婿”的“白玉郎君”,此刻一脸阴鸷之色,目光闪烁不定,听完沙师爷的禀报,他看一眼浑身瑟缩的这枚没有完成使命的“棋子”,冷哼一声,说:“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沙师爷如蒙大赦,赶紧磕一个头,恭恭敬敬道一声:“多谢主人!”在地上后退爬着就出去了,他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要是主人笑眯眯的来一句“下去领赏”,那自己就小命不保了。
夏侯潇湘看一眼一直垂手侍立目不斜视的连北里,说:“看来这个方慕轩确如你之前所料,不简单哪!我筹划许久的事,竟然毁在他手里,真是想不到啊!”
他的嘴角居然泛起非常动人的笑容,连北里看在眼里却是心中一紧,恭敬的说:“一个江湖小辈,翻不起什么大浪,主人之前已经让祝昌顺把那些银子转走,即便官府追究起来,也只会是徒劳无功。”
夏侯潇湘的神色一冷,说:“你真这么想?比起祝昌顺的家产,咱们劫到的就只是九牛一毛。祝昌顺死了,咱们投进去的那么多钱财如今成了祝家那些蛀虫争抢的肥肉,一旦这些家产落到别人手里,咱们数年的惨淡经营岂不成了泡影?方慕轩去开封府,必定是谋定而动,徐联铎那个草包恐怕也是自身难保了,为今之计,得把这里的闲杂人等扫除干净,打探一下,来风客栈掌柜跟其他那些跟着方慕轩闹事的都是些什么人,好好谋划一下,说不定还能捎带上这个方慕轩。”
连北里脸上闪现诧异之色,但马上点头说是,夏侯潇湘问他:“海长峰那边怎么样了?”
连北里皱了皱眉说:“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据说海长峰颇有怨言,并不打算归顺主人。”
夏侯潇湘一笑,说:“那要是真不行,就让他们一起上这里来转转,说不定会有转机。”
连北里恭恭敬敬说声是,转身下去了,留下夏侯潇湘一个人在榻上闭目沉思。
慕轩一行在第三天就赶到了开封府,这地方早就已经沸腾了,擎着《大诰》绑缚父母官都只是老辈人口头的传说,想不到今天看到了真人版的,怎不兴奋激动?激动兴奋之余,有人又跃跃欲试,徐知府在这儿口碑可不算好,既然可以绑知州,为什么不能绑知府呢?
于是,事情很快就朝着慕轩他们筹划的方向发展了,“走投无路”胡知州为了保住胡家的香火,毅然决然告发顶头上司种种贪赃枉法的劣迹,而徐知府不甘示弱,将胡知州的“好事”也一一奉告,很快,他俩的“事迹”被叫花们编成小曲,沿街传唱,布政使衙门不得不赶紧将两人拘押……
叶耕云、储掌柜他们几人作为苦主代表,留在开封府打官司,有邻近的杜州如跟李龙头他们照应,慕轩也就放心了,带着包布平先回许州,回来比去时快多了,第二天下午,他们就离城只有十多里地了,包布平看见左近有一处非常大的庄园,问:“师父,那是什么地方?”自从小辛子跟他说慕轩有意收他们为徒开始,他就这么称呼慕轩,慕轩也没表示反对。
慕轩看一眼,说:“鹰康庄。”
包布平吃惊的扯着大嗓门说:“这里就是鹰康庄?那金刀断魂就住在这里啰?”想想同在许州地面上,今天才有机会见识到鹰康庄,想想都很激动啊!
“扑扑——”“嗖——”随着声响,左边大树上忽然跳下两个人,右边草丛里也跳出来一个,三人都是一身青色劲装,面蒙黑巾,手里都握着一把连鞘单刀,其中一个身材娇小,形体婀娜,一看就是个女子,只听她放粗了嗓子喝道:“想上鹰康庄干什么?”
包布平一愣,攥紧了枣木棒子说:“不干什么——”
话音未落,那蒙面女子掌中刀出鞘,她喝一声:“没胆的无耻之徒!”掌中刀白光一闪,就向包布平砍来,包布平可不懂什么招式,只知道横着枣木棒子去挡,慕轩一看不对——人家那刀是冲着你那右手而来,你要挡实了,人家刀横着一削,你的右手就算废了,他左手一把抓住包布平的后背衣襟一拉,包布平偌大的身躯就被他扯到离对方七尺开外了,那蒙面女子只觉眼前一花,两人中矮的那个男人就到了自己面前,她也不多想,单刀再次出手,一招“斜风细雨”,刀光把慕轩上半身都罩住了,看得后面的包布平出了一身冷汗,心说这要是冲自己来的,咱这小命就玩完了,却见慕轩一挫身,不知怎么就脱开了刀光,他正要开口叫好,那女子却疾步赶上,掌中刀连着划出无数道光芒,纵横交错,慕轩要是碰上,肯定得被划成烂西瓜了。
慕轩当然不会成为烂西瓜,脚尖点地,腾身而起,跃向那女子的身后,那女子似乎知道他会这样躲自己的“秋风落叶”,刀一摆,就向身后划去,这一招“疾风劲草”使得恰到好处,慕轩人在半空,想要避开可就难了,包布平满手心都是汗,攥着棒子想要不要把棒子扔过去挡刀,却见慕轩突然像秤砣一样加快下坠,往后一仰身,堪堪避过对方的刀,他整个人靠两手支撑在地,双腿往上一夹,竟把对方的刀给挟住,而后就见那刀像长了眼睛一样飞出去,钉在了两丈外的一棵树上。
慕轩一跃而起,转身看着有些发愣的蒙面女子,说:“不知姑娘跟鹰康庄杜庄主怎么称呼?”
“你怎么知道——”蒙面女子脱口问,随即感觉自己失言了,恨恨地一跺脚,抬手把自己的蒙面黑巾拉下来,一抿嘴唇,非常不甘的瞪着慕轩,慕轩看清了,这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圆圆的小脸,弯弯的双眉,圆圆的眸子,挺翘的鼻尖,薄薄的红唇,这一抿嘴,左颊边梨涡隐现——要是在后世,这张脸应该是非常上镜的。
另外两个蒙面人也拉下面巾,走到少女身边,其中那个肤色跟慕轩差不多的少年收起刀,冲慕轩一抱拳,说:“在下鹰康庄韦昌,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慕轩抱拳还礼,还没开口,包布平已经嚷嚷道:“咱师父是‘银箫’方慕轩。”
对面三人都惊异的望向慕轩,那少女还很快瞪了一眼包布平,心说哪有徒弟直呼师父名讳的,这个傻大个真是不懂规矩,随即又想,这个“银箫”方慕轩出江湖才几天啊,居然收起徒弟来了,真是狂妄无知,自高自大。
韦昌抱拳说:“原来阁下是方大侠,失敬失敬!”他给慕轩引见,那个面貌淳朴的少年是他师弟马明,而那少女,是他师父鹰康庄杜庄主的独生女杜秋雁。
慕轩忙道失礼,杜秋雁却一脸不耐烦地问:“你来我们庄里有什么事?”
慕轩微笑说:“方某只是路经此地,并非特意前来拜访。”
杜秋雁鼻子里哼一声,说:“谁信啊!”
马明在一旁悄悄扯她的衣袖,杜秋雁满不在乎的甩开他,说:“这段日子来了那么多人,哪个不是为了什么藏宝来的,对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慕轩不用多问也猜出是怎么回事了,苦笑一下,说:“不管姑娘是否相信,方某问心无愧就是。”他转身示意包布平离开。
“方大侠请留步,”韦昌开口说,“敝师妹言语得罪之处,还请大侠海涵!大侠既来到鹰康庄,还请进庄喝杯茶,以免家师责我等待客不周。”别看他年少,倒很是明白江湖礼数。
慕轩看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那就去一趟鹰康庄吧,反正也有事想请教一下,他于是冲韦昌抱拳说:“那就多有叨扰了。”
杜秋雁小嘴一撇,嘀咕一句:“还说不是!”
慕轩只当没听见,跟着韦昌起步,包布平赶紧跟上,杜秋雁和马明在最后。沿着大路向西一折,有条路直通鹰康庄,路一侧是条河,慕轩看见河那边有一座非常高的墓,看样子不像是寻常人的墓,韦昌注意到他的疑惑,说:“那是三国神医华佗的坟茔。”
原来华佗之墓在这里,慕轩释然。
他们只用了两盏茶的工夫就到了庄里,韦昌请他俩先坐会儿,自己前去禀报师父,马明陪着两人,杜秋雁却早没影了。
“金刀断魂”杜陵北很快出现在大厅之中,他四十出头,正当壮年,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高,两鬓都有白发了,见到慕轩,虽然他极力露出笑容,但慕轩还是感觉得到他心不在焉,明显有什么事困扰着他,倒是他那个大弟子缪非,谈笑风生,让慕轩丝毫不感觉受冷落。
缪非才刚二十出头,却已是个老江湖,有个诨号叫“一刀为二”,据说刀法已经有乃师八分精髓,他说起江湖掌故非常熟悉,尤其提到“惊天剑虹”夏侯公子最近在郑州地面进行的赈灾善举赞不绝口,说:“夏侯公子仁义无双,行侠江湖,救人无数,却不愿被称为大侠,实在是淡泊名利的高雅之士。”
包布平听不太懂缪非说什么,也就没什么反应;慕轩只是淡淡一笑,不作评议;杜陵北面无表情,看都不看说话滔滔不绝的弟子,而一旁作陪的韦昌跟马明看着大师兄,眼神都有些复杂,大师兄是师兄弟里最有悟性的,也是唯一得到师父允肯闯荡江湖并赢得侠名的,但最近师父对大师兄的态度好像有些奇怪。
慕轩感觉杜陵北始终不能专心,原本想请教一下莫金轮等人来鹰康庄的情况,瞧眼前这情形,也就不指望了,眼看天近黄昏,他就起身告辞,杜陵北也不挽留,只是亲自送他们到庄门口,临走时,非常歉意的拉着慕轩的手说:“杜某身体不适,招待不周,恕罪恕罪,来日杜某必定登门赔罪。”
韦昌、马明听师父这么说,不由得面面相觑,心说人家又不是本地人,过了今天还不知道在不在许州呢,师父上哪里去赔罪啊!
慕轩却浑不在意,只是连道不敢,拱手作别。
离着城门还有一里多地,慕轩忽然停步,嘱咐包布平立即进城,上来风客栈找小辛子。包布平不知道有什么事,却不敢违拗,一个人进城,北城门自祝霸城死后就不再有运石头的牛车进出,胡知州又被绑缚府城,底下的钱同知命工匠将城门草草修好,总算可以正常进出了。
包布平回到客栈,惊奇的发现小辛子竟然多了个师父,那是个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老头,个子小小的,只到他包布平的胸口,居然敢大喇喇的坐着,让小辛子管他叫师父?
“大哥哥,师父本事很大的。”小辛子一脸崇拜之色,包布平看都不看那小老头一眼,哼一声,说:“有什么本事,咱怎么没看见?”话音未落,他就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起来——整个人像根稻草一样被人横着举在空中,举着他的,就是那个小老头,而且他只用一只手抓着他的腰。
举着近两百斤的包布平站在那里,小老头另一只手居然还端着酒杯悠闲的喝着酒:“小子,这算本事吗?”
包布平只觉浑身疼痛,他极力挣扎,却分毫也动弹不得,但他始终咬紧牙关不愿说一句服软的话,那小老头最终把他放了下来,包布平站在那里发愣,小老头拍着他的肩膀赞叹说:“好小子,骨头还挺硬,老头子喜欢。”他往椅上一坐,向包布平招招手,说:“好了,小子,过来拜师吧,慕轩那小子已经把你俩拜托给老头子了。”
包布平手指一伸指着他说:“你——”小老头不等他说下去,开口打断说:“小老儿因为贪酒,在江湖上有个名号,叫食酒公,不知道配不配做你俩的师傅?”
食酒公?包布平浑身一个激灵,他一心想闯江湖,对于江湖上的几个有名的还是非常熟悉的,食酒公公孙商,七情怪中最正义的一个,此公好酒,整天酒不离身,酒气熏人,但做的都是行侠仗义的善事。
良师当前,一向大大咧咧的包布平反而非常谨慎,上上下下打量这自称食酒公的老头,好想要找出什么破绽,公孙商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只好露一手绝活了,天下人谁不知道,食酒公公孙商最厉害的就是“烈日熔金掌”,他暗自运气,掌中锡做的酒壶片刻之间就被揉成了一坨,包布平看得目瞪口呆,把那东西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忽然纳头便拜,口称:“徒儿见过师父!”
小辛子也赶紧再次拜倒,公孙商一手一个搀扶起来,说:“好了,好了,我老头子平生不收徒,想不到今日一收就是两个,想来也是与你俩有缘吧。自今以后,你们就是我徒弟了,工夫可以慢慢教,但规矩得先说,做我的徒弟,损人利己的事绝不能干,要不,别怪为师不讲情面!”说这话时,他的脸色绝对严肃,甚至有些森冷,两个刚入门的徒弟赶紧点头不迭。
公孙商脸上神情一懈,立马笑纹重重,说:“此外,利己不损人的事可以做,利人不利己的事也可做做,利人又利己的事得大做特做。”
两个徒弟明显似懂非懂,公孙商也不多做解释,站起身说:“好了,该吃晚饭了。”他一边走,一边随口问:“慕轩怎么没回来?”
包布平晃着大脑袋说:“他没说,不过见了金刀断魂之后他就在想什么事”。想不到他居然看得非常清楚,公孙商暗自点头。
槿儿早就准备好了饭菜,并且还准备了一壶好酒,公孙商一看非常开心,笑得就像偷到了鸡的老狐狸,包布平为此非常怀疑,眼前的真是以侠义著称的食酒公?有壶酒喝就开心成那个样子,至于吗?
慕轩可无福享受这么好的招待,此刻,他正在离城七里处的一个土冈上,这里荒草遍地,夜色之中,还有点点磷火飞舞,让人觉得诡异而阴森,慕轩把自己掩藏得很好,非常耐心的等着杜陵北——离开鹰康庄时,金刀断魂趁与他拉手的机会塞给他一个字条:戌正时分城北七里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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