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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晴。
金陵往扬州去的官路上,一行车驾,几只队伍,绵延了将近二里之遥。
为首一架马车乃是大埥内务府总管事,皇嫡四子晋王白聿贤所乘,其上无论玎珰坠饰或是车罩纹路,皆颇显意趣。
人言这位皇四子才是最像怀安帝的皇子。
主要是,玩乐的品味方面。
其后几家女眷车驾,不知几多属于他内务府。
阳光晒得正好。
连马车车厢中也并不晦暗。
甄玠与魏期行同乘一车,暗自思量着如何与他开口,说起打乱他数年谋划的歉意。
与这样的恩人说这样的话,并不容易。
昨夜里除了哄九儿待在金陵等他,又托付了院中两家,求子嗣而不得的吴贵夫妇和极度厌女的崔九醒多加照看,又威胁了姚恩之以身家性命作保九儿无恙之后,一双兄妹总算是暂歇割舍。
更多的时间,就是在思考如何面对眼前老者。
“樱桃。”
魏期行忽然开口,“你与自家夫君说说,就说,老朽并非山中大虫,也没有传闻中那般可憎,用不着他把屁股磨穿了车垫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是。”
樱桃粉白的脸上随着话音变色,更粉了些,微微颔首向甄玠说道:“夫……甄……有话儿就说罢。”
甄玠只感觉心尖儿忽被什么东西撩拨了一下。
向姑娘歉然一笑,他深吸了一口气,收敛表情与魏期行正色说道:“二日前,曾听魏老说起在下之婚事已有定计,还请魏老指点,这话原是权宜之语,抑或真有谋划。”
“真如何,假又如何?”
魏期行似不在意般缓声说道。
“倘若是真……”
甄玠慢慢吐出肺中浊气,“小子我,不得不谢辞魏老美意,只因心中另有其人,辜负不得。”
“嗯?”
魏期行轻哼一声,几不可闻。
这哼声,砸在甄玠心中,自是比甄应嘉砸碎的杯盖还难忍万倍。
他低着头不敢看老人浑浊的眼睛,急急出声辩解:“在下一到扬州城,必会尽快寻到金盘,给您一个交代,势必不让魏老失望,而后诸多谋划,在下,必替魏老解忧!”
“樱桃啊……”
魏期行呵呵一笑,“老头子我,愿意把你许给这小子,可不是老糊涂了,当初,就是看中他这一腔子自信。”
“嗯。”
樱桃一声轻应,同样细如蜂蝶舞于花丛之间。
而后,车厢中便是长久的沉默。
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当然,或许只有一个人觉得难以忍受。
甄玠只觉得自己像条溺了水的鱼,在海里,在岸上,在哪里都呼吸不了,他宁可眼前老人是自己的仇人,宁愿直面南安王府,甚至魏某,也不愿与他产生如此分歧。
“是,真的。”
魏期行微笑着说道,“但若是强行拆散你二人,又显老朽不近人情,本来也是要你说话,如此,你便说说是哪家的姑娘让你神魂颠倒,莫不是,相貌还在樱桃之上?”
“我没见过她的脸。”
甄玠还没来得及吸气便匆忙开口,“她……她与此事无关,还请魏老莫要为难,但有过失,有我一力承当。”
“这话……”
魏期行忽地皱了眉,冷脸一笑,“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话,我魏家做事,还有为难女眷的时候?”
“请恕小子言辞不逊!”
甄玠心知语失,难以承受的精神压力之下,已是口不择言,于是凝神静气,片刻才道:“当初在下文武皆不能就,蒙魏老看重,才有这一番际会,这等恩情形同再造,此生,永隽于心。”
再度沉吟几息光景,“魏老托付之人,在下必将善用,樱桃姑娘……我当以性命相护,定不会让她受了一丝委屈。”
又是一阵沉默。
樱桃柔和的嗓子,倏来侵扰。
“魏老给你寻的亲事,便是那秦家女子。”
甄玠似被一个炸雷猛劈开脑海中的混沌,豁然开朗。
玉燕金盘,不仅是个考题,更是魏期行谋划之中十分重要的一环!
“女生外向。”
魏期行极为不满地冷哼道,“我要吓唬这傻小子,本来就是为了你,你却来拆老父亲的台,是何道理?”
“父亲……”
樱桃红着脸凑过来牵老人的手,却被他一甩手躲开,满脸不听人言,更不听人哄劝的不近人情之色。
姑娘没法儿,又向甄玠小声说道:“不必担忧,过一会儿就好了……”
“好不了了!”
魏期行甩袖抄手,转身面相厢壁。
樱桃低头想了一会儿,给甄玠使了个眼色,轻声道:“荷叶色儿那车驾便是秦家的。”
甄玠自然知晓他在此处时,魏期行抹不开被戳破的面子,于是点头,掀车帘出来,开开心心地跳下马车。
阳光照在脸上。
他忽然感觉自己像是个十了足的渣男。
连缝衔接那种。
往后来没有几步,便见瑞珠倚着马车厢框,颠来颠去地晒暖儿,发髻珠钗等事物一并悠悠颤颤。
瞧见甄玠,没理他。
“瑞珠姑娘……”
甄玠不明所以,试探着开口,立时被她呛声打断。
“不在!”
瑞珠扭过头不看他。
“姑娘?”
甄玠此时心情颇为愉悦,并不着恼,绕到马车后边小跑几步跟上,“前二日还好好的,今儿这是怎地了?”
“你还问我?”
瑞珠瞪了他一眼,而后索性闭起眼睛来了个不见不烦。
“这……”
甄玠端着胳膊跑在马车旁边,半晌才有了答案,估计是,嫌弃我没带着九儿,怕她自己在家受欺负。
暗自点头,笑道:“我家妹妹在金陵城有人照顾着,我走之前托付了好几个人……这年节或许也不能与她同过,确实是做哥哥的不是。”
“谁问你这个了?”
瑞珠冷声道,“我且问你,你从哪个马车上下来的?”
“前面,四皇子后边儿那架车……”
甄玠伸手遥遥一指,忽地福至心灵,暗道不妙,莫不是给她瞧见樱桃了?
于是虚声辩解:“那姑娘是师父托付给我的,只在身边做个妾室,正妻之位,还是你家小姐,可卿姑娘。”
一句话出来连他也觉得甚是不堪,几乎想猛抽自己两个嘴巴。
做渣男,原来很是需要些过硬的心理素质。
和身体素质。
只这几步路他就已经在喘粗气了。
以目前的表现来看,同样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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