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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瑞珠一挑眉毛,目光凶狠,一时连回话也不愿等了,厉声斥道:“可卿也是你叫的么?谁让你叫的?”
“是,是,姑娘说的是。”
甄玠自知理亏。
这一妻一妾都是极上等的人物,而今,确是自觉有些对不住她们,便当是自我惩罚,咬牙跟着马儿跑,直跑得意识都开始涣散,脑门也浮了一层白毛虚汗。
瑞珠把这态度看在眼里,只当他诚心悔过,心也软了软,放低几分声音道:“我问你,你既然是羽鳞卫的身份,那天为何不说?是怕我家小姐看轻了你?”
“啊?”
甄玠已经听不太清声音了,脑筋转了几转,终于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信口直言道:“这却没有,身份和妾室,我都,都喜欢……”
瑞珠显然也是拿这心眼儿实诚的傻子没法儿,扭头往身后车厢里偷瞄了一眼,恨铁不成钢一般问道:“除了这身份,还有已经纳妾的事情,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那可太多了。
甄玠下意识感觉这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口,便憋着一口气不肯张嘴,又忽地一个趔趄,险些咬掉了半截舌头。
“就没别的了?那还成……”
瑞珠想打圆场把这事说和过去,却听车厢里低低传出一个婉转的声音。
“别说了,回厢里来待着吧。”
语气颇显落寞。
瑞珠狠狠瞪了甄玠一眼,低声骂道:“扶不上车来的臭骡子,跑着你的吧!”
“跑……跑不动了……”
甄玠饶是心志坚强,此时也无以为继了,任双腿松了劲儿,直把屁股摔在地上,摸着路边的石头找棵树靠了上去,遥遥向瑞珠摆了摆手。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不知过了多久才变成金星。
抬手擦了把脸上流得哗哗的汗水,一直擦到脖子,却只感觉越擦越多,索性也不管了,顺手一抹脸,又从鼻子底下抹了一手鲜红。
哎。
任重道远。
他眼瞧着马车一辆一辆路过,队伍走到尽头,最后一辆马车远去,只感觉又冷又累,心里忽地开始发慌。
要是魏期行和樱桃以为我在后面的马车里……
没奈何,我就要冻死在这路上了。
这可真是太滑稽了……
我还有事情要做。
我不能死。
做完这些事情之前,不能死。
甄玠突然意识到,这竟是许多天来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把手掌使劲蹭在粗糙的树皮上,挣扎着起身,双腿颤栗不已,一直在雪里打滑,鼻血点点滴滴落在脚前脚侧的白雪上,极其怵目。
试探着走了几步,脑袋直往地上栽,腿还有些知觉,小腹处的肌肉却全然不听使唤。
方才路过的最近一个村庄……
是一个时辰之前。
前面,多远才会有人烟?
多久,才会有人回来找我?
甄玠重新坐回冰冷地面,颓然靠在树上,双眼直勾勾地死死盯着来路,生怕错过任何一驾车,任何一个人。
死亡的威胁下,等待才是最令人心神不安的。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后世不会甜言蜜语当不了渣男,我不知道古代也是这样,我刚才就应该说些假话,哄了瑞珠去骗她家小姐,到车厢里,我就酝酿更多的假话,再说给秦可卿听。我现在喊她,她听不见。她回来找我,或许我也没办法再说了。
或许,我应该在雪地上留一句话。
其实当个渣男挺好的。
甄玠忽然陷入一种极为空灵的状态,似有明悟,一个念头捉不住摸不着,隐隐约约地想不真切,是不是,就应该入乡随俗,遵守礼节及天地之规则?
风,很安静。
他闭了眼,嗅到一阵花香。
厚雪之下的稻田里,虫豸正在冬眠,睡得很香,有扭动身子的,也有说梦话的,也有扭动着身子说梦话的,湿润的泥土里,很温暖。
阳光,很温暖。
无限遥远的悬崖峭壁之上,枯树枝及动物毛发编织成的巢穴里,雄鸟展双翼护住雌鸟,雌鸟用羽毛遮了幼鸟,幼鸟的叫声,很明快。
流水,很明快。
河面下,鱼儿轻轻啄着冰层,回头来,咬一口小虾,又啄一下冰层,再咬一口小虾……
甄玠缓缓站起身来。
不再流血,不再流汗,也不再觉得像方才那般虚弱了。
远方,马车辚辚,辚辚驶来。
他平静地拦下马车,平静地与车夫交谈,温和地与厢中主人说笑,温和地请求他追上前面的车队,一切发生得十分自然。
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他跳上了魏期行所乘的马车,坐在赶车的万昶旁边。
“魏老,人回来了。”
万昶本来兀自出神,见甄玠上了车驾,先是瞥了他一眼,而后向车帘内知会了一声,后又扭头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好像突然感觉陌生了一般。
“进来说话。”
魏期行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甄玠向万昶点头微笑,掀车帘进去重新坐在之前的位置上。
魏期行和樱桃看着他的目光,和万昶很像,都带着些不解与好奇。
“你——”
老人皱着眉,拖了个长音儿,“刚才干嘛去了?”
“碰巧遇见一位老友,与他聊了几句。”
甄玠微笑着答道。
万物生灵,本就相识。
不在前世,便是来生。
“你没去秦家的车驾里瞧瞧?”
樱桃好奇问道。
甄玠瞧着她,仍是微笑。
樱桃的脸红了红,让人禁不住联想起粉嫩的樱桃来,度过了一整个春天之后,沾着露水,沐浴春光的樱桃。
她闪躲开目光,轻轻抿了抿嘴唇,犹豫着,嘤声呢喃出两个字来。
“夫君……”
甄玠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向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缓声开口:“我恍惚记起,前世曾是一位草原上的牧人,逐水草而居……”
他温柔地望向樱桃:“你是河水里的飞鸟,是崖上的鱼,我曾见过你,却只在,前世的梦里……”
姑娘才喊过夫君的秀口还没合上,于是两片薄唇,半晌也没再次相逢。
脸儿,当真如樱桃一般颜色。
甄玠平静地呼吸,温柔地看着她。
脑海里。
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
“住进草原汗帐,我是北方最浪的王,流连于江南水乡,我是情人最多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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