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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时,晨风鼓荡冷气,登堂入室,吹过妇人乌黑鬓角,拂过盆内残水,缠住灶膛中火焰,卷起锅里腾腾热气,抓住行人衣摆,弄出无数声音。
城内的热闹,淹没寒风,也淹没朔河边动静,莫聆风一行远离宽州城门,在邬瑾所说的位置立桩。
后营架起三只大铁锅,烧上热水,水滚之后,士兵抬起铁锅,把热水倒在地上。
倒过三次热水,再等片刻,泥土彻底湿润,士兵迅速拿起铲,挖出一个土坑,继续往下挖了不到两刻钟,泥土就再次冻上。
反复浇水三次,挖出一个深三尺的坑,士兵们抬起一根一丈长、底端削尖的直圆木立在坑洞中,以锤相击,一点点钉入地下。
士兵轮流捶打,破开冻住的沙土,木桩在众人目光下逐渐下沉,午时初刻,还剩下半臂长。
小窦难掩失望,停下手,解开水囊,仰头大灌一口——囊中装的是黄酒,喝了驱寒。
他哈出一口白气,抡起锤子,「喝」的一声,捶打在木桩上,木头再次往下走了一点。
半个时辰后,木桩与地面平齐。
小窦力竭,两手拄着锤子,佝偻着腰看向莫聆风:「将军,到头了。」
莫聆风坐在一截木头上,前方燃着一堆篝火,露在外面的脸被风吹成紫红色,两只手伸在篝火上方,还是冷。
她张了张嘴:「吃饭。」
士兵们立刻动起来,埋锅造饭,凿冰烧水,后营不敢再献丑,老老实实在锅里炖上大块羊肉,肉汤在锅里咕噜直响,油花四溢,再揉面蒸干菜包子。
莫聆风吃了三个干菜包子,仰头望天,就见云随风动,偶尔露出几线日光,也没有温度。
邬瑾从小屋中醒来,洗漱收拾妥当,喝下一碗汤药,慢慢走到莫聆风身边坐下:「如何?」
莫聆风给邬瑾舀一碗炖烂的羊肉汤,递过去:「没有,要重新再找位置下桩了。」
邬瑾接过碗,喝完之后将碗交给后营,低头看脚下枯草中的马粪、石块,以及几簇凋而不零,枯而不落的荞麦,再抬头看城墙方向,上面裂痕道道,和府志记载相合。
士兵们吃饱喝足,有了力气,可以再次开挖,小窦打个饱嗝,跑到莫聆风身边:「将军,这回换哪里去?实在不行,我们遍地开挖,总能找到。」
茫茫枯草地,打下去一根木桩都要整整半日,把整个草场都翻动一丈深,需要多久?
殷北道:「将军,要不然在这附近每隔一里打个桩?」
邬瑾指着打进去的木桩:「再加深三尺。」
小窦看向莫聆风。
莫聆风没有迟疑,点了点头,小窦立刻挥手,令士兵砍出一短三尺长的圆木,叠在前一根上,四五个人跳进土坑,牢牢把住圆木,其他人各就各位,继续对着木头使劲。
一再捶打,日光渐暗,小窦接过锤子就抡,两下过后,莫聆风忽然道:「停下。」
小窦不明所以:「将军,不打了?」
莫聆风「蹭」地站了起来,大步流星走到小窦身边:「再敲。」
小窦依言,抡起锤子用力一捶,「咚」的声音似乎有细微变化,沉重中多了硬度。
「就在这里,挖!」
邬瑾的推断没有错!
「挖!」
五百人分做十队,烧水浇地,泥土一旦浸润,立刻开始动手深挖,赶在泥土再次冻上之前,一层层刨开泥地。
如此忙活到亥时,篝火一堆堆在草场上大放光明,挖下去一寸两尺深,终于挖到数块石板。
石板三尺见方,完整的不多,大部分石板都因地动而断裂,七零八落,看不
出本来面目。
莫家十州之财,同样深陷在泥沙中,只有一个箱角露在外面。
箱角一露,所有人的心都定了下去——找到了。
众人齐齐动手,将这个箱子挖出来,深坑下一个都头大喊小心,怕这箱子历经岁月,一碰就腐,哪知箱子竟完好无损。
上方丢下一根麻绳,下面士兵用木棍将箱子撬起来一角,结结实实绑住,大喊号子,上方齐齐用力,将木箱往上拉。
木箱沉重,吊在半空「嘎吱」作响,晃的所有人提心吊胆,等箱子到了深坑边缘,殷北亲自动手,领着四个人七手八脚将箱子搬放到莫聆风身前。
木箱上泥土打扫干净,在火光下泛着一层暗紫色浮光,莫聆风一眼就认出箱子是南方香楠所造。
莫家库房中也有几口这样的木箱,上有自然而成的山水纹,存放布料时,常有清香。
莫聆风从殷南手中取过火把,上前揭开箱盖,箱内金光灿灿,放着马蹄金。
邬瑾弯腰拿出一块马蹄金,和莫聆风相视一笑,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
他递给莫聆风:「一斤一锭。」
莫聆风捏在手里,对着火光细看马蹄金上戳记。
邬瑾在一片嘈杂声中看着她,在他眼中,莫聆风捏了一枚太阳——这一抹金芒,是莫千澜给予她的新生,是天地在她指尖的灿烂,是莫家的升腾,是腐朽国朝的衰落。
也是他为之沉沦的一生。
在一众人都在为箱中物震惊时,唯有殷南目空一切,因为站在莫聆风身后,邬瑾的一言一行,都落在眼里。
她看邬瑾嘴唇紧闭,没有笑容没有表情,但眼睛里有东西流淌,淌的满身都是,整个人像春水,波光潋滟,像归鸟,温柔缱绻,像星光,金宵绝胜。
这姓邬的,还算配得上自家将军——她想。
莫聆风放下马蹄金,邬瑾收回目光,扭头看殷北:「搬桌椅,带上笔墨纸砚来造册。」
「是。」殷北领命而去。
石板一块块搬出来,箱子接二连三找到,莫聆风坐在木头上,满眼都是火影,鼻尖充斥着泥土腥气和淡淡楠木香,心里忽然恍惚了一下。
她感觉莫千澜就坐在他们身边,穿一身纤尘不染的天青色长衫,外面罩着厚重鹤氅,和往常一样,双手拢在袖子里。
他爱干净,所以在木头上垫了一件披风,人在火光下也苍白洁净,笑微微地看着她,仿对成箱的、富可敌国的财富并不在意——只要他想要,他就能有。
莫聆风明知是假,却也不由自主泪眼模糊——哥哥要是在就好了。
她悄然移开目光,看殷北盯着箱子一个不落地搬上来,整齐排放,由邬瑾登记造册,再由殷南和小窦押送回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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