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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南宫朱雀门。
城门前百米处,此刻站着两位世家公子。
年长那位约莫十八九岁,面如冠玉,星目剑眉,穿着一身蜀锦。
年幼那位看似十三四岁,也是一身蜀锦,生得肤白脸圆。
“兄长,你真要这么做?”年幼公子一脸担忧。
“此人一日不除,百姓便一日难活,大丈夫行事,需当机立断。”年长公子摇摇头,目光坚定。
“那兄长小心。”年幼公子见状不再劝说,转身便快步离开。
望着弟弟远去背影,杨明面露笑容。
待不多时,耳旁一阵马蹄声传来。
他转过身,收起笑容,面色严肃起来。
雒阳内城路有三道,左右道以及中央大道,两侧隔有四尺高的土墙。
依律,平民左入右出,中央大道则是公卿尚书御用,可此时,却有輼輬在中央大道上纵马前行,且无人敢拦。
杨明伸手,拦停了輼輬。
輼輬内先探出一个脑袋,过了不一会儿,又有一人掀开了车帘,正是代天子长安巡视归来之大宦官王甫。
“杨家小子,速速让开。”王甫呵斥道。
杨明并未让步,而是从袖里抽出早就备好的竹简,淡淡道:“王翘长安辜榷……”
王甫闻言脸色大变。
“常侍,借一步说话?”杨明接着说道。
王甫脸色阴晴不定,但还是示意杨明上輼輬来。
此时輼輬内除了王甫外,还有一名为高望的小黄门。
待高望下车后,王甫主动开口道:“此物你是从何处”
杨明却挥手打断了他:“常侍可知今年大旱,百姓已然难活?”
王甫皱眉不耐烦道:“与我何干?我是问你这竹简……”
不过他话音未落,杨明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抬手便砍。
王甫面露惊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宫城门前,竟有人敢对他行凶,且对方还是出身大族的世家公子!
咫尺距离,他虽侧身躲闪,却直接被削去鼻梁。
血流如注,他惨叫出声。
“砰!”
却被杨明一脚踹翻。
车外高望听到动静,掀开门帘,看见其间场景后并未上车,而是转身朝朱雀门卫士大喊。
卫士飞奔而来。
“杨明!你疯了!”王甫捂脸大喊。
杨明不答,近前一脚踩住他肚子,双手持刀,直刺胸口。
王甫伸手格挡,刀直接穿手而过,插入心脏。
他想再说话,嘴里咕噜冒血。
杨明脚踩刀背,再一用力,短刀直接捅穿身体!
不一会儿,王甫便再也没了动静。
杨明见状拔出短刀,割下王甫头颅,然后掀开车帘走出。
此时輼輬外已布满围观百姓,卫士也快赶到。
他右手握刀,左手高举王甫头颅:“今日,吾为天下人诛此贼!”
其声如洪钟,卫士见状急忙止步,高望则吓得跌倒,裤裆处已湿了一片。
很快,百姓自惊骇中回过神来,随即爆发出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王甫何人?
宫中中常侍,位仅次大长秋曹节之宦官。
自然,也是操弄国权、浊乱海内、搜刮暴敛、骄纵贪婪的大宦官!
可是,他竟被人杀死在皇宫门前,当众诛杀,身首异处!
“那不是弘农杨氏的杨少君吗?”许久,路边有人开口道。
……
北宫玉堂殿。
天子刘宏震怒。
当高望一把鼻涕一把泪与他说完王甫被杀之事后,正在进膳的他直接拍桌而起。
王甫为他心腹,当年党锢之乱,宫中一片混乱,他能从外戚与士人手中收拢皇权,便是靠曹节、王甫二人。
且这十多年来,二人与他日日相伴,形同亲人。
亲人被杀,他怎能不怒?
不过当高望说出杀王甫之人为杨明时,他却又重新坐了下来。
弘农杨氏,三世太尉,当今天下前二世家,素以忠君直谏闻名。
如今杨氏的当家人杨赐,更是位列三公,当朝司徒,且为他的老师。
除了杨赐,还有杨赐之子杨彪,杨明父亲杨琦,皆为当朝侍中。
可杨明一世家大族公子,和王甫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又怎会痛下杀手,还是当街诛杀?
“陛下,此为杨明手持竹简,臣拘捕他时,他说是为此而诛……杀王常侍。”廷尉手呈带血竹简。
刘宏示意,他身旁一高大小黄门立马过去把竹简拿了上来,放到刘宏桌前。
刘宏打开,接着便看到其中记载,上面一笔一笔记得清楚,从马匹到盐铁,王翘以王甫名义辜榷长安两市。
且在竹简最后,那名字也分外显眼。
长安令,袁遗。
汝南袁氏。
袁氏素来和宦官暧昧,他们竟也参与其中?
“去把袁隗找来。”刘宏强压愤怒,开口说道。
小黄门还未出殿。
“还有刘宽。”他又补充道。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留下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不多时,宣德殿内,刘宏单独召见了袁隗。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袁隗乃袁氏当家人。
“王甫令王翘长安辜榷七千万钱之事,卿可知晓?”刘宏开门见山问道。
袁隗来时已知王甫被诛之事,答道:“几日前,从侄确与臣说过此事,只是臣忙于政务,还未来得及确认。”
刘宏皱起眉头,袁槐这推脱说辞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袁槐竟真知此事!
待袁槐出去,他又召刘宽进殿。
看到刘宽进来,刘宏起身迎接。
刘宽也是他的老师,当朝太尉,三公之首,且是皇室宗亲。
“陛下,臣有罪。”然而让他未曾想到的是,刘宽甫一进来便手持笏板跪下认罪。
刘宏本想扶一下他,但刘宽素来以不爱洗沐闻名,黝黑的皮肤有点下不去手,只能隔空轻拖一番:“刘师,这是为何?”
“昨日杨明手持竹简来太尉府,请臣捉捕王甫,但因王甫为陛下巡游灾区,臣便让其先回家中,臣昨日未将此事禀明陛下,臣有罪!”刘宽伏地。
刘宏一时无言。
司隶有人犯罪,当找司隶校尉,可此时司隶校尉为王府养子王萌,杨明自然不可能去找。
那退而求其次,去找当朝太尉,也是合情合理。
所以此事来龙去脉似已清楚,当是那袁遗先把罪证呈于袁隗,但袁隗碍于和宦官的关系没有行动,那袁遗便去找了杨明,杨明年轻气盛,找到刘宽,不曾想无疾而终,一怒之下便选择行凶。
“为天下人诛此贼”,言犹在耳。
“刘师无罪。”刘宏说着扶住刘宽衣袖拉他起来,盯着他道,“朕尚有一问,你可查过竹简内容,是真是假?”
刘宽看着刘宏,点了点头:“确有其事。”
刘宏闻言脸色阴沉。
待刘宽离开,他手持竹简,越想越气。
“大胆王甫!”
他大吼一声。
此时殿内曹节、赵忠、张让等人皆在,都一下跪倒在地。
“朕的钱!王甫拿七百万给朕,他自己却拿七千万!还说什么忠君,便是这般忠君?!”刘宏气得直接摔了竹简,竹片四散飞溅。
辜榷一事,他自是知道的,此次长安巡视,也是他安排王甫为其敛财。
如今大汉国库空虚,无税可收,他只能行此手段。
可他万万没想到王甫竟敢背着他私贪如此之多,那本都是他的钱!
他气得差点晕倒,那高大的小黄门眼疾手快,迅速上前一把扶住他。
许久,他才缓过神来。
“陛下,王甫该死,却不该这般死法。”正当此时,一直沉默的曹节开口道。
刘宏冷眼看向曹节。
“依大汉律法,内官犯罪当由黄门令审理,由陛下决断,即便王甫罪该万死,也断不该被人在皇宫门前弑杀。”曹节镇定自若。
“陛下,王甫代天子巡视,这般当街诛杀行径无视天威,杨明罪该万死。”曹节话音刚落,赵忠也立马开口。
曹节赵忠开头,其他宦官也陆续附和。
不多久,他们变成功把事之重点由“王甫该不该死”转向“杨明该死”。
王甫已死,且欺瞒刘宏已无可救药,与宦官而言,此时关键便是必须让杨明死,最好能一并把杨氏除掉。
前不久蹇图为曹操棒杀一事,再加今日王甫被诛一事,若他们再无回应,那士人便都会觉得他们宦官不得势,又要喊着剪灭他们。
“陛下,司徒杨赐、侍中杨彪求见。”
就在这时,有小黄门进来禀报。
“让他们在云台殿候着。”刘宏皱了下眉,开口道。
云台殿是南宫正殿,也是内省所在。
他选在此地召见是为一种态度,他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杨明。
便如曹节等人所言,王甫纵然该死,但身为两千石常侍,也轮不到杨明一个白身之人当街诛杀。
“陛下,臣请罪!”杨赐一进殿来,便直接磕倒在地,其声清晰可闻。
刘宏不由一颤。
“杨师何至于此?”等看到杨赐抬头时前额的血渍,他更是面露不忍。
老师在两汉地位崇高,仅次于父母,且杨赐今年都六十了,尊老也是儒家传统。
“陛下,臣无能,还要靠一孙辈为陛下除奸,若无今日之事,那王甫苟活,又不知会再有多少个七千万,不知多少百姓深受其害,我大汉几百年基业,便要被这等奸臣日日蚕食!”杨赐本就生得威严,又声音宏亮,气势逼人。
在场曹节等人均不敢直视其目光。
“陛下,今年大旱,长安因王甫辜榷,米价已涨到五千钱一石,流民四起,已有至雒阳境内,若再不控制,恐生大乱。”杨彪接着奏禀道。
刘宏手按颞颥,一时头疼不已。
本来曹节等人成功转移了话题,但杨赐父子所言又提醒他一遍:杨明是为天下百姓而杀王甫!
若他此时杀杨明,那便是杀大汉忠臣,是要被天下人所唾骂的。
且杨赐上来就磕出血的样子来看,杨氏必当死保杨明。
但偏偏是王甫,虽然此时他已觉得王甫死有余辜,但毕竟是宦官的二把手。
这真是让他左右为难。
“朕头疼难忍,今日且先这样。”刘宏也只能先祭出拖字诀。
等离开云台殿,他并未回玉堂殿休息,而是自出西明门进了濯龙园。
濯龙园为雒阳最大之皇家园林,由汉明帝所建,林木葱郁、奇珍异兽。
刘宏在一处瀑布前停下銮驾,下车后的他望着眼前景象陷入沉思。
濯龙园虽大,但布局上并不合他心意,他想打造一个由自己亲手设计的皇家园林。
那会需要很多钱,也正是他让王甫代他敛财的目的。
想到这,他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曹节等人。
王甫敢贪他的钱,其他人就一定不敢吗?
他已给足身边这些宦官权力,包括他们子弟贪污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们却仍不满足!
一念至此,他对宦官的信任降到了冰点。
“你们都先退下,蹇硕留下。”刘宏开口道。
曹节等人虽不解,却也只都躬身退往远处,留下的便是先前那个高大的小黄门。
宦官之中,论权势,曹节作为大长秋为最高,王甫次之,再次之便是赵忠张让等人,蹇硕不过一小黄门。
然而他却颇得刘宏信任,只因他格外特别。
宦官体型多阴柔瘦弱,唯蹇硕长相俊美且身材健壮。
且蹇硕即不与曹节等人从流,亦不主动参与士宦之争。
“你说这杨明,是该杀,还是不该杀?”刘宏望着瀑布问道。
瀑布水声隆隆,他们说话的声音稍远一些便无人能听到。
“陛下,奴婢不敢妄议。”蹇硕躬身低头。
“朕问你,你答便是。”刘宏转头皱眉。
蹇硕抬头,只能答道:“奴婢以为国家法度在此,当街弑杀两千石官员,死罪难逃。”
刘宏点了点头,国家法度,确是国之根本。
可若真杀杨明,又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又该如何处理杨氏?
“不过陛下。”蹇硕又拱手说道,“奴婢此前听府库令议论,说缣帛颇有不足了。”
缣帛,一般称帛书,又称缯书、素书,为细而薄之丝织品,其柔软轻便,用于书信、绘画、地图等、价值昂贵,此时是类同于金、银的硬通货。
东汉时,常有以缴纳缣帛赎罪的诏令,为充实国库之行为。
刘宏一愣,转头看着蹇硕。
蹇硕低头,深怕被察觉出什么。
良久,刘宏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蹇硕的肩膀:“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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