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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十一。
南衣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终日趴在剑宗园林一池桥上睡觉的丛刃消失在了南衣城。
人们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之后,却也平静下来。
因为剑宗园林的门打开了。
终日坐在门房打牌的少年葫芦在门口坐了下来。在他的膝头,放了一柄剑。
方寸。
这柄曾经属于磨剑崖的镇崖双剑之一的天下名剑,在经历了许多动乱之后,便一直留在了丛刃手里。
于是人间再度放下心来。
对于一个以因果剑成名的剑宗大修,他的剑如果消失在了剑宗园林。
整个修行界不知道多少人会惶惶不安。
但是好在那柄剑还在。
人们也便不再关注丛刃去了哪里。
而对于南岛而言。
他的生命里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昨日满心欢喜地前去见秋溪儿,却被告知,再过几日,她便要回磨剑崖了。
人间剑宗的事情有转折,但是南岛的没有。
南岛情绪厌厌地起了床,唉声叹气地打扫完了卫生,便去了藏书馆。
正在看一本传记小说的陈鹤看见南岛的到来,很是欢喜,把书一丢,便拉着南岛去了三楼听风台。
台边摆了好几坛酒,桌上还摆了一盘花生米,桌下还有一个已经快喝完的酒坛子。
南岛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茶。
二人在听风台边倚着护栏喝了许久的酒。
然后便看见云胡不知抱着本书一瘸一拐地走了上来,推开门看见正在喝酒地二人,转身便要离开。
南岛抱着坛子正在屯屯屯地喝着,看见云胡不知便要离开,放下酒坛子神色古怪地说道:“先生好像是在躲着我?”
云胡不知尴尬地停了下来,转过身,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没有没有,只是方才想起拿错书了,打算下去换一下。”
南岛狐疑地看着他,说道:“莫非先生之前撒了谎?”
云胡不知叹息一声,说道:“前晚”话还没有说完,便听见南岛说着:“那壶酒就是先生偷喝的?”
云胡不知犹豫了一会,心道偷喝酒总比偷窥好,于是点了点头,很是愧疚地说道:“是的。”
陈鹤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你俩在说啥?”
“没什么,没什么。”云胡不知尴尬地笑笑,抱着书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在二人身旁坐下。
南岛则是看着云胡不知,一面喝酒一面摇头说道:“先生啊,你这样可不行,想来卿相院长肯定替你背了不少黑锅。”
云胡不知:“”
“云胡先生做了什么?”陈鹤在一旁问道。
南岛还没有说话,云胡不知便很诚恳很愧疚地说道:“我偷喝了他爹给他送来的一壶酒。”
陈鹤看着二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也说不出来,于是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下去,喝着酒看着南衣城以北,神秘地说道:“你们昨晚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事?”
二人都是摇了摇头。
陈鹤说道:“我昨晚没睡着,于是想着看云胡先生睡着了没有,想找你出来聊聊天,结果刚出门走到听风台。”
陈鹤站了起来,走到台子的护栏中央,继续说道:“我就看见了一把剑。”
“什么剑,在哪里?”南岛看着陈鹤好奇地问道。
陈鹤抬手指着南衣城城北方向,说道:“就在那里,好像是人间剑宗的方向,还有一个人,就走在天上,他走得很快,突然一下就出现在了剑的旁边,握住了剑之后,又突然一下就消失在了那一片,然后又过了好一会,从北方来了好多人,都站在那里,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陈鹤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说那些东西。”
云胡不知在一旁说道:“那是人间大修,应该便是人间剑宗宗主丛刃。”
人间剑宗丛刃这个名字陈鹤还是知道的,哦了一声,说道:“那后来的那些人呢?”
云胡不知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便是岭南剑宗或者岭北而来的一些修行者。”
“再后来呢?”南岛插话问道。
“他们看了一阵之后,就一起走了。我担心晚上会出什么事,就回到房间里蒙头睡了。”
云胡不知笑着说道:“悬薜院里还是很安的,哪怕院长不在,青牛院也是有很多先生是修行者,你可以安心睡觉的。”
陈鹤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又不会修行,万一他们真在这附近打起来,我跑都来不及。”
云胡不知诚恳地说道:“不要紧,一般打不起来,而且打起来的话,小架不用跑,大架跑不掉,不如安心睡个好觉。”
南岛和陈鹤都是一阵默然无语。
“你如果很怕,可以去青牛院旁听,说不定就能踏入修行之道呢?”
陈鹤听到云胡不知的话,却是在椅子上躺了下来,摆着手说道:“算啦,我是闲云野鹤一名,修行太累,还是躺着看看人间舒服。”
云胡不知也没有再说什么,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南岛,好奇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南岛喝了一口酒,沉思了少许,说道:“我在好奇丛刃宗主去了哪里,他们又来看什么。”
云胡不知笑了笑说道:“丛刃宗主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但是我或许知道后来的人在看什么。”
“看什么?”
云胡不知轻声说道:“看丛刃的剑还在不在。”
南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看他的剑?”
“因为那是因果剑,如果剑不在剑宗之中,那么便是被丛刃送去了往昔未来之中,剑入因果,则有人要死。所以那些修行者们很惶恐,但是今日人间没有乱,那说明他的剑还在南衣城。”
南岛虽然听秋溪儿简单讲过因果剑,但是却也没想到原来是这般模样。
陈鹤在一旁听着,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天下三剑之一的因果剑。”
云胡不知轻声说道:“因果剑成名一战,是在五十年前,那时北方青天道内乱,卜算子前来南衣城请剑,不知道用了什么代价,换了丛刃一剑,将青天道前代观主一剑斩杀于初入大道之时。从此人间再不敢见那三尺方寸。”
南岛疑惑地问道:“卜算子不是缺一门的?”
云胡不知还没有说话,陈鹤便抢先说道:“我看到传记小说上有写,说是五十年前,道门魁首青天道内乱,前代观主暴毙,而后青天道便分崩离析,成为了现而今的青天道,缺一门,还有山河观。”
陈鹤满脸得意地看着二人,似乎在说怎么还不夸我。
云胡不知笑了笑说道:“确实如此。”
陈鹤奖励了自己一大口酒。
三人闲聊了许久,云胡不知便要离开了,南岛想起来青牛五千言之事,于是也跟着离开了藏书馆。
陈鹤在听风台上叫住了南岛,丢了个钱袋下来,说着要南岛有空出院买点酒来。
与云胡不知一同缓缓走在竹林小道上,南岛开口说道:“我想问先生一个问题。”
云胡不知看了南岛一眼,沉默少许,说道:“什么问题?”
南岛叹息了一声,说道:“青牛五千言被我吃了。”
云胡不知轻声笑着,说道:“倘若能够填饱肚子,也可以算是一种用处。”
南岛停了下来,站在道旁,轻声说道:“是被我吃进了神海里。”
云胡不知止住了笑意,看着南岛古怪地问道:“你怎么吃进去的?”
南岛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先生不生气?”
云胡不知平静地说道:“大道无非苍生尔,有所归,是谓得其所,我为何要生气?”
南岛执伞向云胡不知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先生。”
云胡不知继续说道:“不过我很好奇,它为何会进了你的神海你的神海里,有什么?”
南岛沉默了下来。
他的神海,有桃花,有剑意,有被劈碎成无数份的谷神。
但是他知道,这些都是不能轻易示人的东西。
云胡不知也没有追问,抱着书本瘸瘸地沿着小道走着。
“世人神海之中,其实万象各异。有人见明月,有人见沧海,见明月则踏月华,见沧海则渡行舟。大道尚且存在反复变化之理,更何况修行呢?”
云胡不知的声音在竹林里回响着。
“所以入道便要先见山,知道自己的山是什么山,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道,才能够继续修行下去。”
南岛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云胡不知缓缓走到了小竹园里。
“青牛五千言本就要赠予你的,既得之则安之。”
南岛向着云胡不知远远地再行一礼。
“多谢先生教诲。”
竹林里的这场对话,南岛什么也没有说,云胡不知什么也没有问。
但是很多东西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问来的道,是他人的道。
修来的,才是自己的。
你已经在山上了,又何必去见他人的风景。
南岛行完了礼,便转身离去。
回到门房里坐下,南岛又看了自己的神海许久。
昨日在桥上真正踏入见山境之后,神海之中的元气已经浓郁了不少,倘若最初入道之时的元气只能隐隐可见轨迹,那么现在,便是有如细流,汩汩而来。
桃花剑意依旧安静地在神海最中央,悬浮在上方的青牛五千言缓缓地吸收着元气,第一个青字已经有一半显露出了金色。
南岛尝试去翻,还是无法翻开。
这本当年将大道带往人间的书,到底意味着什么?
南岛收回了思绪,抬起手,指尖没有了涡流。
但是身周有风,见山之后,便有大风来。
是道风。
南岛尝试抬腿走了一步,身形却是轻快了不少。
南岛平息了身周的风,拔出剑来放在膝头,而后开始寻找那抹剑意种子。
倘若三日见山只是寻常,那么现在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剑意念头,才始最为古怪的事情。
南岛沉浸入神海之中。
落在了那道劈碎谷神的剑意之下。
沉默地看了许久。
这道剑意从何而来?
南岛见过秋溪儿的剑意,孤绝凛然,有若高崖一般,见之便觉得双目刺痛。
也见过丛刃的剑意,慵懒散漫,如同三月长河之上,坐在舟头看着某株桃树下洗濯赤足少女的公子。
还有那日入道之时看到的丛刃身旁那个年轻男子,他似乎不修剑意,但是身上总有股肃杀的意味。
然而自己神海之中的这道剑意不一样。
除却最开始的时候劈碎明月的那一刹那,锋芒毕露,此后所见,都是沉寂如古泉一般。
南岛沉默地站在神海中仰望着那道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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