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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孛也铁木儿奉额森之命,发一万卫拉特铁骑,开始上洛。

在京城前抵挡的紫yAn关,被孛也铁木儿所带领的神风营所剿灭,县令当场战Si。

兵部侍郎于和廷在夜里得到此消息,觉也没睡,还穿着便服,便闯进景王的寝g0ng,跪在他的床边,说道:「禀殿下,卫拉特人分成两路,一路与陛下在前线开战,另一路将来到京师。」

景王一听,立刻将床边的纱帐拨了开来。

有宦官听见动静,要进来服侍,景王只让他们点了灯,便让他们全部出去了。

待寝g0ng内只有二人相对,景王这才对着于和廷,犹疑道:「卫拉特人经过多年的自相残杀,本王粗估他们此回南下的人数,不可能超过五万。」

「光是全军五万人,要与皇兄带去的十万JiNg兵较量,就已有些吃紧,那额森却如此大胆,竟将他的军队分为两支?」

于和廷颔首道:「殿下说得不错,额森的大胆也可能招致他的败亡,然而不论如何,敌将既有心上洛,还请殿下劳心,调动京师进入备战状态。」

「由於陛下将多数JiNg兵都调动至天顺堡,目前京师内的军卒、火药皆不充分,还请殿下裁夺。」

景王0了0于和廷的脸,回道:「知道了,本王翌日早朝,便命令百官自各郡县发配士兵、物资来师。」

他看见于和廷的手中揣着地图。

景王见状,尽管很想睡觉,为了不拂逆于和廷的心情,还是说道:「益弟,你放这吧。」

景王本是客气而已,岂料于和廷竟真的将地图放到景王的床上,还从衣襟里揣出行军棋,「殿下,这是紫yAn关的位置,这里便是京师。」他将代表卫拉特军的棋子,自紫yAn关位置,往京师的方向直推。

景王低头,看着床上的地图以及军棋,「益弟,别待在下面,过来和本王一起歪着。」

于和廷得令,面有赧sE,这才坐到景王的身边。

景王歪在床上,一手轻轻地抚0坐在身旁那于和廷削瘦的背。

尽管不把即将来到京师的第二支军队放在眼里,然而碍於先前已与于和廷结下盟约,便说道:「这场京师保卫战,主将非Ai卿莫属,政事由本王为之,战事则交由Ai卿处理。」

于和廷不敢冒犯,只说道:「小事由微臣代劳,大事方面,还请殿下裁决。」

景王拍了拍于和廷的腰,直冒困意,说道:「益弟,天也快亮了,你先在本王的房里歇着,等天亮了,本王再找人服侍你更衣出去,免得外头的人说闲话。」

「要说闲话早该说了,现在说有什麽用?微臣是要匡扶社稷之人,不怕外面那些人成天Ai弹不弹的,他们能用嘴巴还是奏摺弹Si微臣吗?」

于和廷说着说着,忽然眼前一黑,原是方才太过紧张,头脑里也还晕眩着,睡眠不足又C劳过度,令他分外伤神。

景王见于和廷的身子骨摇摇摆摆的,说了声:「你可别仗还没打,身T先不行了。你若不在阵前,谁来匡扶社稷?」便拉着他的手,让他上了床,吹灯,将床纱挂上,抱着于和廷,盖上被子。

「益弟,你多久没安睡过了?睡吧,这里有本王,就是卫拉特军早上便发兵打来了,天也不会塌下来。」景王0了0怀中于和廷的背。

「大王,你要撑着我,我才能撑着你啊……」

在陷入睡梦之前,于和廷只记得自己说了这麽一句。

景王听完,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如今本王就在这里,你在本王的床上,本王不撑着你,还能撑着谁?嗯?」

于和廷挪了挪身子,感觉到这凉凉的锦被覆盖着自己,自己的心却仍在为了京师将兴兵燹一事而狂跳,身子里的血Ye,也还沸腾着。

直到他感觉景王那温润如玉的身子贴着自己,他才终於失去了意识──这是自卫拉特发兵南下,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睡了一个好觉。

承平十四年,十月十一日。

「大昼的JiNg锐部队都已经被带到天顺堡了,玉京内只剩下老弱残兵,弟兄们,我们上!」

由於知晓额森的军略,此时孛也铁木儿的心绪已高涨到了极点。

他只相信额森将会拿下天顺堡,而後自己只要攻下玉京,就能开门,迎接卫拉特军队自天顺堡发兵,进入玉京。

届时,两支军队会合,即象徵大昼的全然覆灭,不论是人在前线的皇帝,还是玉京内的代皇,都只能给额森磕头。

孛也铁木儿来犯的这一晚,于和廷并没有阖眼。

他正坐在书房内,看《孙子兵法》。

门外的传令兵并没有敲门,而是急促地进入他的房间里,而後向他行军礼,说道:「于大人,哨兵们已看见卫拉特军兵临城下了。」

于和廷很早以前就已经跟属下们布达过,他们接下来每一日都要准备作战,为的就是等卫拉特人来攻城──兵临城下的那时,就算自己正在上茅厕,军情的传递也一时都不能被耽误!

于和廷点了头,立刻披上他准备已久的铠甲,走出书房,传令官紧跟其後。

「兵力还有多少?」

「二十万人。」

「粮食够吃多久?」

「一个月。」

「守备情形如何?」

「城墙、哨塔、城门已作防护,只要于大人一声令下,王师立刻兵分九路,Si守九门。」

「这件事别等,你立刻传令。」于和廷将腰牌解下,交给了传令官,「负责守卫九门的九位师团长,还没就战斗位置的立刻上去,已就定位的进入战斗状态。师团长需率领先发部队在门外守护,令门户开启者立斩!」

于和廷亲自把守德劭门,他将大军开在门外,紧紧地封闭了身後的铁门,准备迎击孛也铁木儿。

当时的铁木儿,根本不认识这个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武将之人,还认为自己带弟兄们走对了门。

直到铁木儿准备跟于和廷率领的王师对战时,于和廷大声喊道:「发S!」城墙上的三门大Pa0,早就瞄准了他们,立刻开火。

同时,卫拉特人的身後也响起了阵阵枪声。

「是神机营?!他们不是都被常弘带去天顺堡了吗?不应该还有剩啊!」铁木儿吃惊道。

要是他知道,那其实根本就不是「神机营」,而是学习了如何使用火枪的预备兵以後,他或许不会在当下如此地恐惧。

前与王师交战,上有无数箭矢、热油、Pa0弹向他们招呼,後有「神机营」向他们开枪──这一切都与额森告诉他们的不一样。

额森南狩以来,第一次失算了──他没料到大昼朝竟能出个像于和廷这样的不世之才,因此害惨了孛也铁木儿。

卫拉特军一万人,不过七日余,便全军大溃,Si的Si,逃的逃。

就在弓箭手准备放箭的时候,于和廷说:「不必再打了,他们已经输了,就让他们回去报信吧,因为我们也必须知道他们的情形,还有皇上的情形。」

「都没有人能互相报信的话,这一场棋要怎麽继续下到终盘?」

当时的于和廷,还心高气盛,未曾心倦。

他又岂会知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的道理呢?

对大昼朝而言,真正棘手的,从来非卫拉特人,而在其自身深处。

铁木儿很想回去告诉额森──千万不要来玉京!

直到今天,他才晓得:「先前打的都不算什麽,真正厉害的人在玉京,大昼最强的大将军,就镇守在这里!」

他到Si都不晓得于廷和是个文官,还是个在景王上位以後,才真正拿到将帅权的文官。

他没料到,额森在与常弘交战後,会因为锁骨中弹而紧急退兵;他本以为,额森一定会来玉京。

他已经派幸存的弟兄回去传令,告诉额森:「千万不要贸然上洛!」

东厂里,提督向他拷问道:「额森接下来会往哪里进军?只要说,就不拔你的指甲,只要不说,每隔一刻钟,就拔你一片指甲。」

铁木儿回答道:「我没什麽好说的。」

被刺指甲r0U、剥指甲,很疼。

他只能回想着自己与额森、博罗一同在yAn高镇饮酒的夜晚,令自己不要屈服在b供之下。

他怕博罗可能会与自己一样,落在这些人的手里,受同样的待遇。

想到这里,他就不敢多说一个字。

当八百里加急飞书送到玉京时,自天顺堡前线带来了三个情报:一、陛下被俘虏了。二、卫拉特人已撤退回yAn高镇。三、十万JiNg兵余五万人,请殿下裁决撤回多少人。

景王想将五万人全撤回京师,同时将自全国动员来的二十万人还归各县。

于和廷心里却不安得很,他不知道额森是否还会再来?或者还会有其他像是孛也铁木儿一样的猛将,在他睡梦中,忽然间再打下一个关卡?

他不知道h震重创了额森,也不知道大昼究竟拿五万兵卒的阵亡,换了卫拉特多少条X命?

「益弟,你听本王的话,让天顺堡的驻军,还有京师的二十万人,都各回各家吧……」

战後一月,于和廷还是不愿意让那五万人回京,只应允放一半的人回京,一半的人仍要驻守天顺;至於二十万王师,他也只愿放归十万。

于和廷始终不愿意喝酒。

景王亲自为他斟杯,「益弟,你很少睡觉,也很少吃饭,本王不愿意看到你日渐瘦损,这不是我们结盟的初衷。」

于和廷被景王这番话一说,顿时心里溃了堤。

他说道:「大王,在朝廷上,我非得要扮演那个坏人不可。」

「你的考量是对的,二十万张嘴,不能全指望着玉京给他们饭吃,其他地方跟京师,也不可能运粮去给天顺那三万人吃,毕竟各有各的难处──可是我只怕卫拉特重启炉灶。」

说完,他拿起手中的杯子,立刻乾了。

于和廷向来不喝酒,可是他感觉今天非喝不可,再不喝,他在朝廷上受文武百官批评、弹劾的委屈,立刻就要自他的脑袋里爆出来了。

他当初,是为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JiNg神,来扛下这个重担,可如今真的上场了,虽退得了外敌,却过不了大昼朝内部这一关。

景王举起手来,轻轻地抱住他,隔着官服,往他没什麽r0U的後腰上捏了捏,「你不可能把这些兵永远留在这里,就像卫拉特人不能永远威胁我们。」

「要打的话,依照他们前面的速度,早就继续打了;如今不打,而且一个月都没有动静,铁定是暂时无法打了。」

「如果他们能用打的,又何必俘虏皇兄呢?他们直接开进来,不就要啥有啥了吗?」

于和廷听了景王的话,心里一个激灵,「是了,他们打不下去了,这才要绑架皇上……他们是想勒索!」

他立刻为自己斟满了杯子,向景王敬酒道:「殿下,还是你聪明。」与景王碰了杯以後,仰头饮尽。

景王也喝了酒,苦笑道:「本王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些什麽,只是不想让你如此C劳而已。」

「否则你在朝廷上受百官夹攻,你是本王手心的一块r0U,那些朝臣是本王手背的一块r0U;你可以逞强,可是本王看着,那是r0U疼、心也疼,你要本王该如何是好呢?」

当晚,于和廷喝多了。

宦官问道:「要不要小的派人请轿子来,把于侍郎送回去?」

景王回道:「不用了,于侍郎还有些话,要和本王一叙,你们带他回本王房里以後,就不用再进来了。」

「是……」

那名宦官离开了东g0ng以後,便向徒弟说道:「于大人这是第二次夜宿在殿下的寝g0ng了,快去知会王大人。知会者有赏哪!」

东厂内。

「皇上被掳到哪里去了?为什麽要掳他?」

孛也铁木儿到Si,都说他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因为他不晓得额森为何会掳了常弘?不是应该当场打Si吗?

他Si的时候,嘴里的牙齿,跟手脚上的指甲,都已经被拔光了。

他只想着:「博罗,以後我不在了,你一个人也要在卫拉特里站稳脚步,你要帮着额森……别恨他、别怪他,更不可以背叛他……」

「额森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他,卫拉特不能没有你们两个,只要你们闹散了……卫拉特也会散的。」

当于和廷往东厂去,想向提督询问拷问的进度时,只见一包草蓆裹住了屍身,屍身中流出的鲜血,已经浸Sh了草蓆。

于和廷在东厂里看完了卷宗以後,还是不明白,到底是额森什麽都没有跟他说,还是孛也铁木儿选择了放弃生命,也要对额森忠诚?

于和廷看着孛也铁木儿的屍T,扪心自问:「如果我和这鞑子身分对调……不,或许不需对调。」

「我只要问自己,当有一天我终於撑不下去的时候,朝廷里那一帮人把我放在架子上烤,到时候的我,有没有勇气,像这鞑子一样即使每天都被拔指甲、拔牙齿,也能坚持着不退让?」

「这个铁木儿能为了额森这麽做?我……能为了景王殿下这麽做吗?」

那一天,于和廷趁着夜sE,私自在城外埋了这屍身,为他立塚,因为他觉得东厂肯定会将屍T丢进G0u渠里,这样的待遇是W蔑了这位国士。

他看着惨Si在异乡的铁木儿,竟觉得就好像在看着未来的自己,有种兔Si狐悲之恸。

王连紘的眼线遍布京城,竟不巧发现于和廷在做这怪异之举。

他连夜向景王禀告道:「微臣只是猜测,于侍郎或许、可能有通敌之嫌,否则为何要厚葬敌军将领?」

景王听了,顿时也心生疑惑。

然而,景王总想:「如果像于和廷这样与本王有青山松柏之盟的过命交,都会背叛本王的话,眼下又还有谁,不会背叛本王,又b于和廷堪用呢?」

次月,天顺堡五万兵卒撤回玉京;玉京二十万大军,各自随各县令调配,返回原县。

动员令结束後,景安帝登基,签署第一封诏书──承平帝退位一案。

于和廷率领文武百官,跪在景安帝面前,进言道:「启禀陛下,承平帝令大昼折损五万JiNg兵於天顺,又戍守无力,使卫拉特军进犯於王师。」

「玉京二十日才地震,这是因为承平帝种种罪行,已德不配位;若使之继续为天子,则大昼不得天意,亦失民心!」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两人共同坐在龙椅後的纱幕内,垂帘听政。

此事已得了太皇太后的授意,于和廷不过是那个负责出来吹哨的人而已。

常弘退位一事,既是全大昼朝廷的意之所向,yu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呢?

于和廷内心明白,现在在朝廷里说什麽,都只不过是在应付周遭环绕的这些皇亲国戚。

他想过他自己可能会如何,但是不重要;他要的只是大昼朝接下来能支应卫拉特的招数──他想现在的景安帝,能和大昼一起安然无恙地存活下来。

如果卫拉特要来打王师,他就兴王师;如果卫拉特要勒索,他就让卫拉特手中那张饭票不管用。

哪怕他心里明白,不论哪个朝代,在当时风头最盛的人,结果通常都不太好;在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以後,很可能就会变成下一个孛也铁木儿。

常钰垂着眼,看着龙椅下跪着的于和廷,心想:「益弟,对不住,终究是让你作了这个坏人,让你得在众人面前数落皇兄……」

「毕竟你镇於德劭门,亲自擒获敌军上将,七日便驱逐卫拉特军一万人,风头实在太盛,不让你作这个发话人的话,还有谁能做这麽一件大事?」

「水至清则无鱼,你若太过清白,朕当如何用你?文武百官看着你,又当如何自处呢?」

「若不让你此时当个坏人,只怕之後还有别人,要拿别的事情往你身上泼脏水……」

「朕甚至都已猜到他们会怎麽弹劾你了,就连你夜宿朕的寝g0ng一事,都可能拿来说嘴,何况你甚至替敌军将领埋葬了屍骨呢?」

「什麽事都与朕商量的你,这麽一件大事,竟不与朕商量……?益弟,是朕太不懂人心,还是朕只不懂你一个?」

常钰亲自从龙椅上下来,拖着厚重的龙袍裙摆,扶起地上的于和廷;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兵部侍郎,而是兵部尚书。

景安帝捏着于和廷的手心,向大殿内扬声说道:「于尚书所言,朕全准了。诏书批红後,传递至卫拉特部去,让他们知道,我们大昼不是软柿子,让他们想捏就捏。」

「虽委屈了皇兄在他们那儿待着,但人我们是一定要救的,待我们全大昼修整完毕後,便去救他。」

景安帝登高一呼,立刻引得大殿内文武百官,一同伏地喊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一年後,景安帝终於换了他的第一个年号,把建安帝的年号给撤了。

然而,常弘还在卫拉特人的手里,大昼没有发兵来救他。

因为朝廷里已经有了新的皇帝,旧的皇帝是生是Si,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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