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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妇人就是方才花蕊娘口中提到的丁婶,平日打理着花家内宅上上下下的杂事,若是在大户人家,便相当于管事娘子一类的职务,为人最是老成持重。她这一哭闹,花蕊娘也禁不住跟着心慌起来。
“你莫慌,什么事情先说个清楚,哭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花蕊娘心里有些发慌,口中的语气便不自觉地加重了些。丁婶叫她这一喝吓得顿了顿,抬起婆娑的泪眼瞧了瞧花蕊娘姐弟,又呜呜地沉声抽泣起来。
“起来说话,这样哭嚎当心吓着朗哥儿。”花蕊娘下意识地把花玉朗往身后一护,走上前去想要拉扯丁婶起来。丁婶见花蕊娘走近,突然一把攥住花蕊娘的手,瞪圆了双眼绝望地嚎道:
“棺木都到前门了,老爷太太啊……我可怜的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听到棺木两字,花蕊娘后背登时惊起了一阵冷汗,连忙扭头看了看花玉朗。花玉朗正一脸呆呆地瞧着这边,花蕊娘猛地转过身来,反手死死地捏住丁婶的手指,声音颤抖着问道:“谁的棺木?老爷太太怎么了?”
“老爷太太……真是不开眼啊,老天真是不开眼啊……”
花蕊娘一把将手抽出来,嘴上急急地撂了一句:“看好朗哥儿,”拔脚便往角门外头跑去。刚跑得两步,又听到后头“哇”的一声,回过头只见花玉朗跌跌撞撞地哭着扑了过来。
“没事,莫怕,姐去看看,朗哥儿莫怕。”花蕊娘张开手臂接住花玉朗,强按着心头的慌乱安慰道。花玉朗止了哭声,抬起红通通的小脸可怜兮兮地看着花蕊娘,一手紧紧地拉着她的袖子,却是死活不撒手。
花蕊娘心头已经是六神无主,只好拍了拍花玉朗的胖手,口中轻声道:“在这儿候着,别乱跑,知道不?”
“我和姐一起去,”花玉朗使劲地摇了摇头,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花蕊娘。九岁大的孩子已经知事了,也该知道是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花蕊娘勉强做了个宽心的笑容,一手牵起花玉朗往角门外走去。
前院一片混乱,花家人口本就单薄,仅有的几名家仆全都闻声跑了出来,稀稀拉拉地站在院落各处,面上俱是惶惶。商姨娘早先一步到了前院,这会儿正半倚在她身边的一个婆子身上,一脸惨白地看着院外。
“出什么事了?”
花蕊娘心头一紧,刚开口向着商姨娘问了一句,就看见一队衙役小跑着进了院门,分散开来将一众女眷团团围住。
领头的那位姓刘,是县衙的总捕头,平日里常常跟着花蕊娘的父亲做事,花蕊娘是认识的。花蕊娘紧紧捏了一把花玉朗的手,放开他走向前去向着刘捕头轻声道:“刘叔,这是咋了?”
刘捕头面上带着几分颓然,他为难地看了花蕊娘一眼,凑近一步低声道:“大小姐,我是奉命来的,节哀……”
“王大人到……”
一个生得油头粉面的官儿走了进来,刘捕头立刻噤了声,同周围的衙役一齐立了步子向他见礼。这官儿便是桃源县的县令王大人,院子里立时静悄悄的,几名家人更吓得似是秋风中的叶子,筛糠一般的抖了起来。
王县令双手背着,斜着眼四处打量了几圈,目光忽地落到花玉朗身上,慢慢踱着步子朝他这边走过来。
饶是花蕊娘再过镇定,也猜得出大致是发生了什么。就算听到棺木还有别的可想,方才刘捕头那声节哀,却是生生使她跌进了冰窖。
“王大人,”花蕊娘忽然一个箭步抢了过来,闪身挡在花玉朗前头。桃源县令与县丞两家素来交好,平日里小孩偶然遇上,都是世叔世伯相称的。可是这会儿花蕊娘心里已是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也不敢拿乔,先深深福了一礼,才抬起头来向着王县令颤声道:“大人前来,可是家父有事?”
王县令似乎没想到竟是由一个小姑娘出来问话,面上不由得一愣,随即冷哼了一声,语气不冷不热地问道:“你是花家蕊娘?”
“是小女,”花蕊娘这会儿心急如焚,又似是冰块裹身,只把两眼死死地看着王县令,似乎要从他脸上尽快地寻出答案来。
“逸尘如此自断前程,本官很是痛心啊。”逸尘是花蕊娘父亲的字,王县令将眼皮斜开望向院中诸人,声调缓缓地说道:“本县县丞花肴私吞税银,蒙骗上官,已经由巡查史游大人查实,当场杖毙。其妻田氏目无法纪,擅闯公堂以头触柱而亡。现由州府经判,籍没家财,所有仆役充公。其余族氏概无牵连,以示天恩浩荡,国之法纪……”
“爹爹……”
一声凄厉的哭叫声忽然打破了院中的沉静,众人纷纷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十来岁摸样的小女孩正扑倒在院子角落的一块山石旁,口中不住地哭喊着。这女孩正是花蕊娘的妹妹花云娘,商姨娘见状急忙跌跌撞撞地奔到花云娘身旁,一手搂住花云娘,也跟着大声地悲泣起来。
院中的家仆仿佛受到了感染,又或是担忧自身的命运,先是有人哭出了声,接着哀嚎声一阵高过一阵,小小的前院顿时哭声成片,叫人好不动容。
王县令见了此情此景似是极为不喜,向着周围的衙役使了个手势便要转身离开。那些衙役都是跟过花蕊娘父亲的,这会儿得了上官的令,也只好收起为难的神色,分散四处查封起来。
先有几名衙役进了挨着前院的西厢,箱柜落地的声响接连传来。花蕊娘猛地惊醒,急忙冲着王县令身后大声喊道:“大人,我父母的尸首如今何在?”
王县令像未听到一般,几步便出了院门,花蕊娘急了眼,作势就要冲过去拉他。刘捕头特意脚下放慢了些,见状上前来一把死死地将花蕊娘拽住,一边低声向她说道:“大小姐你莫急,我们几个兄弟在府城殓了花大人和太太,已经送了城南的义庄,方才从衙门口过去了。”
花蕊娘面上呆了一呆,张嘴还欲再问什么,两行眼泪忽地滚落下来。刘捕头似是有些不忍,接着低声劝慰道:“大小姐保重,还有小少爷,大人平日待我们不薄,只是碍于法度,旁的,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我知道了,多谢刘叔。”花蕊娘怔怔地回了一句,伸手抹了抹眼泪,冲着刘捕头实心实意地福了下去。有道是树倒弥逊散,这些衙役平日里跟着父亲办差,如今父亲获罪而亡,他们仍然不避嫌隙这样相助,不得不说是天大的人情。
“使不得,使不得,当不起这个谢字。”刘捕头一下闪身避开,急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花蕊娘缓缓地站起身来,刘捕头面色窘迫地看着她,半晌搓了搓手为难道:“义庄的老成也与他打了招呼,大人与太太停几日不碍……只是旁的,就助不上了。”
花蕊娘心下了然,当下忍住悲痛轻声道:“蕊娘明白,刘叔的恩情蕊娘领了,来日能报必报。”
刘捕头讪讪地看着花蕊娘,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花蕊娘缓缓地回过头去,只见商姨娘搂着花云娘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花玉朗却呆呆地站在原地,面上一片茫然。
“朗哥儿……”心头的悲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花蕊娘向着花玉朗慢慢走过去,强压着眼泪伸出手:“走,我们去看爹爹和娘亲。”
花玉朗呆呆地瞧着花蕊娘,花蕊娘一手抚过他的额顶,一手轻轻将他的小手牵起。花玉朗鼻翼煽动了一下,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花蕊娘两眼含泪,却是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安慰他,只好下意识地将他的小手捏紧一些。花玉朗一头扎进花蕊娘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哭得声嘶力竭。
“爹爹不要我了吗?我要娘亲……我要爹爹……”
九岁大的孩子应该是已经明白了什么叫做生与死,花蕊娘紧紧地搂住花玉朗,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刘捕头特意将头别开了去,似乎也不忍心看这揪心的一幕。
待到花玉朗哭得声音都有些嘶哑了,花蕊娘才拉着他站起身来,用袖子在他脸上擦了擦,牵着他走到商姨娘身旁。
“姨娘,云娘,走吧。”
商姨娘愕然地抬起头来,盯着花蕊娘呆了半晌,忽然撕心裂肺地嚎出声:“老爷啊……我们能去哪儿啊……”
“姨娘,”花云娘忽然出声打断了商姨娘,她昂起哭得脏兮兮的小脸,使劲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花蕊娘脆声脆气地说道:“走吧姐,我们去看爹爹和娘亲。”
花蕊娘含泪点了点头,另一只手将花云娘牵了起来。花云娘转过头向商姨娘伸出手,商姨娘怔了怔,仍是将手伸了过去,与她紧紧握在一起。
“大小姐姨太太且慢。”
刘捕头突然走上前来,花玉朗立时往花蕊娘身后一缩,花蕊娘看了商姨娘一眼,商姨娘面上楞了楞,一脸不知所措地看向刘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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