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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上戴着镣铐,连接这锁链,脖子上戴着项圈,同样拖着一根长长的锁链。这样囚禁一个失去双臂的人,情形未免太过屈辱,但这被羁押之人,已经不再理会自己身上叮当作响的锁链,言辞恳切:

“是门中发生变故了吗”

“千舒呢?他还好吗?”

说话之人又觉得自己不必多次一问,他想:我离开的时候,千舒还不会说话呢,自然也不会记得我,不会认得我。我如今这副样子,恐怕云衍都认不出来吧。

云衍一时不知所措了,这人这人为何对千舒和自己这么关心。

云衍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却不敢面对,不太敢想。

还是周以光在一边出声提醒他,让他接受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周以光将手轻轻搭在云衍的肩膀上:“会不会,这人,就是你的师父啊?”

已经时隔太多年,云衍尝试着叫了一声:“师师父?”

远处传来铁链的鸣响和师父哽咽的声音:“现在是什么年份了?”

“永历七十年。”

永历七十年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那人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又问:“你们为何在此?这里理应早早就被封禁。”

周以光无奈地笑了一下:“没错,这儿一直都是禁地,我们是逃到这里的。”

长者用锐利的眼光盯着周以光这张陌生的面孔,周以光解释道:“怪我,触犯门规,害的云师兄也被满世界追杀,无奈只得逃到这里。”

云衍接话,神情凝重:“师父,现在的临仙门,不是曾经那个临仙门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远处传来嘶哑的声音:“早就不是了。”

此情此景,他们早就恍然大悟。今任的掌门,声称云衍的师父仙游而去,可眼前所见,告诉他们,掌门的师兄,就在这临仙门的后山禁地中,阴暗潮湿的岩洞当中被羁押着。设局羁押他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你们是不是碰巧发现了什么,才会走投无路。”

周以光点点头:“洗心阁,落尘瓶。”

长者冷笑一声:“都是阴谋,我那个师弟,早就走火入魔了。”

“不只是洗心阁,落尘瓶,传闻中的那道天门,也是个骗局。”

长者抬起头,示意他们看看自己眼前的那一汪寒潭。蓬乱的头发带起尘埃,又落入困住他的寒潭水帘中。

“天门之后,就是深渊。”

“喏,当年走过天门的人,他们的尸骨,就在这个水潭里。”

“他们的神识,已经被你们掌门吞了。”

长者可悲地挥动身上的锁链:“而我,就是在他就任掌门的前夕,发现他修习这噬魂的邪术。”

“当时少年意气,我自认我们两个感情很好,他不过是一失足才走上邪路。唉,想来还是太天真。”

“他说他也不想这样,可是自从落尘瓶对他认主,他就特别容易失控。说得很诚恳,他被这东西控制了,摆脱不了。我们聊了半个晚上,声泪俱下。我这个师弟年少时经历了诸多不幸。”

“当晚,我劝了他很久,也答应帮他保守秘密,帮他摆脱邪术的侵扰。”

“几天后,他去接任掌门之位,而我帮他守着那个瓶子。他不想在就任大典上失控发疯,不然他宁可自裁。所以他让我用灵力将他与落尘瓶的感知隔绝开来”

“我上当了。”

长者的声音透着苍凉的悲怆。

“灵力根本无法隔绝什么,反而一旦连通,我的灵力以及神识,都渐渐从我体内剥离,我停不下来。”

“后来,我就被关在这里,这里也就成了禁地。”

“刚来的时候,我看到水潭中有几件眼熟的衣袍,一切都浮出水面,哪来的天门,哪儿来的飞升,他们都死了。”

“师弟恨我,他唯独没有让我死去,他一直一直把我关在这里,让我活着,活着看着”

“但我现在,只想去死。”

可他死不了。

一滴积水从头顶的岩层掉入寒潭,发出清脆的响声。

凉意从后背席卷周身,有人来了,这人很厉害。

“想求个痛快?没那么容易!”

始作俑者,他们的掌门,提剑而来。

他们也没有很惊讶,既然云衍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那掌门自然也不会一直任由他们待在禁地相安无事。

周以光他们回头,与掌门争锋而视,遑不相让:“呵!师父,装了这么多年,你不觉得芒刺在背吗?”

掌门愤呵一声:“错了!这才是我最安心的几年。”

掌门用利刃指向地上那个蓬头垢发的人:“他还在的时候,才是真的芒刺在背。”

地上的老者声音悲怆苍凉:“师弟,我曾经那里对不住你?我从来都对你,照顾有加也不曾想过与你争夺掌门之位。”

“对!从小到大都是你在照顾我,可你不过是想要一个听话的跟班罢了,虚伪!”

“凭什么?你凭什么说无论如何也不跟我争掌门之位,说的好像是特意让给我一样。还不是你争不到,装好人。如果不是我创造了天门,掌门之位落入你手里的时候,你还会让给我吗?可笑!”

“哈哈哈,凭什么?凭什么最后还是你口口声声要救我?我修我的邪术,你就当没看见不好吗?还口口声声要救我?从你说了要救我的那一日起,我从未睡过一日好觉看看你的这副模样!我不需要谁来拯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衍看着眼前这个掌门,与往日里他精心雕琢的神情姿态,简直判若两人。而且,不过半月未见,掌门已经衰老太多,鬓发皆已斑白。这般看起来,和被他锁在地上的师兄,才像是一代人。

掌门手中的利刃对着老者的脖颈陡然落下,却只斩断了锁在他脖颈上的锁链,接着剑锋一转,将他脚上的两根锁链也全部斩断。

掌门笑得癫狂,俨然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毕竟,落尘瓶碎了。他这么多年以来苦心孤诣所积攒的神识,所有的养料,统统流失于天地之间。那衰老,岂非自然之事。

谁能想到,远古的大凶之物,落尘瓶,竟然那么脆弱不堪,会被随随便便打碎。就像掌门也想不到,门中还有弟子逃过了洗心阁的试炼,还保留着独立意志,会做出这样的事。

沉重的铁链不再束缚地上的老者,他终于,用残破的身躯支撑着自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掌门面容狰狞,笑个不停:“怎么样,站起来的感觉是不是很好?今天你能站起来,站起来看着我,只是我的施舍而已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者抬起一只脚,想要往前走一步,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迈出去,叹了一口气:“看来你我之间的误会,很深。”

掌门穿过水帘,揪着那老者泥泞不堪的领子,面露凶光:“不管是什么样的误会,既然从前没有讲开,今日也不必讲了。”

掌门掐住老者脆弱如枯叶的脖颈:“今日我便成全你,去死吧!”

周以光看着云衍,神情复杂:“不去救你师傅吗?”

云衍摇摇头:“不必救他,也救不了他。”

“我能做的,只有为他报仇。”

说罢,云衍紧紧握住手中佩剑。

“他们两个,都算是你的师父。你可想好了,今日一战之后,你就算是欺师灭祖了。”

云衍回头看着周以光笑了一下:“你不也是吗?”

周以光搓搓手:“我不一样啊,这种事我干的多了,我跟你不一样,我就是个”

云衍打断他:“你做的,没一件坏事。”

周以光似笑非笑地戳一戳云衍的胸口:“是吗?我怎么觉得,是因为你也跟我变坏了呢?拜师之时,大家都歃血启誓过,若师父真的死于我们之手,那肯定是躲不过天罚了。”

云衍捉住周以光的手指:“你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想那么多到时候再说。”

水帘那边,掌门的长剑上沾了血迹,仿佛一切才刚刚结束,新的对决便要开始。

如果落尘瓶没有被打碎,他们两个没有可能打的赢掌门。

如果周以光没有发现洗心阁的事,也就不会揭开后面的诸多秘闻。

但没有如果。

几个回合过去,

掌门也永远留在那道水帘中了。

他身上被刺了两把剑,一前一后,周以光在前,云衍在后,穿心而过。

山门中种种秘而不宣的往事,今日一并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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