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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童们在学舍功课紧张,日子就过的飞快。

每天功课排的满满当当的,好像眼睛一睁一闭,一天就倏忽而过了,连尾巴都从指缝间滑走。等到某一天睁眼,红妃发现自己已经脱去了厚厚的冬衣,换上了相对轻薄的春衫,这才意识到已经是阳春三月了。

春光明媚、万物生长,出太阳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就连空气里都流动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味道。

这个时候老童生教红妃她们读书就更难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来就睡眠多,再加上每天不间断的舞蹈训练,就算都有好好睡觉,上课的时候也顶不住啊!

红妃每日习惯早起,此时还不到去学舍的时候,她一般会悄悄出了小院,去撷芳园平常内部练习歌舞的歌乐亭小练一会儿——学舞蹈的人,私底下加练很正常,红妃自己就给自己规定了早晚加练,相比起同龄人强度要大一些(她仗着有甘露,不怕练伤了)。

然而身体上的劳损可以避免,精神上的疲倦却是无法避免的。早上加练之后,匆匆换了衣裳和孙惜惜她们一起去学舍,这个时候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只能在路上匆匆买叫住了个叫卖早点的:“老丈,要细馅两个。”

一边说着,一边数了八个铜钱给人家。

细馅就是鹌鹑馅儿的包子,比一般的包子要贵一些。红妃路上吃了,好歹没挨饿。

到了学舍后,第一堂课就是老童生夫子的课——红妃以为自己还撑得住,实际却是高估了自己!暖暖的阳光从细格子窗透进来,一部分洒在了红妃身上,夫子讲课也没有所谓‘趣味性’可言。撑了一会儿之后她终究还是撑不住了,快下课的时候打起瞌睡来。

半梦半醒的,就在红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一个激灵就抬起了头。夫子就站在跟前,其他人也看着她,饶是红妃也一下脸红起来。还不等夫子说什么,外面响起了敲钟的声音,下课了。

因为下一节课是舞蹈的关系,夫子没有拖堂,示意其他学童可以走了。唯独红妃被留了下来,红妃一边担心惩罚,一边又担心赶不上舞蹈课。仿佛是看穿了红妃所思所想一样,老夫子浑浊的双眼向舞蹈室的方向看了看,终究没有说什么,挥挥手就让红妃走了。

看着红妃去舞蹈室的背影,老夫子摇了摇头。他之所以这样轻轻放过,一来是优等生的优待,红妃在他这里的功课向来是上上等,面对这样的弟子总是会不自觉松松手。二来大概是这样的孩子在学舍见的多了,年纪小、学的多、心思重,春日里睡不足打瞌睡也是有的。他又不是铁石心肠,多少有几分怜爱。

另一边红妃赶到舞蹈室的时候好歹没有迟到,只是不能像平常那样做充分的准备了,迅速做完一个热身,还来不及回答孙惜惜‘夫子打手板了?’的提问,陈玉卿善才就走进来了。

最近她们的舞蹈学习进入到了一个新阶段,虽然还是学一些基本动作,但在枯燥的基本动作之余她们也开始真正跳舞了!

学习舞蹈基本功很重要,没有学会走就想着跑是不可取的。但说实在的,也没有一直训练基本功,直到基本功全部掌握,然后才开始真正学一支舞的道理。这一方面是因为单纯练基本功,搞搞舞蹈中‘套路’一样的东西是很枯燥的,即使学舍的舞蹈训练并不在乎学童们是不是有兴趣也一样!

她们可以强制自己学枯燥的、不感兴趣的东西,但积极性这东西是不由自己掌握的,兴奋不起来就是兴奋不起来。

而有没有积极性往往决定学习效果和效率。

另一方面,基本功,甚至一些套路,都类似于舞蹈中的一个点、一个面,属于暂停时截下的一个图。这就算做到完美也不一定是一个好舞者,因为舞蹈是动态的表演,前后要连贯,每个点、每个面之间要‘衔接’。

而学会‘衔接’是看起来最简单,也最难的一部分,绝大多数舞者都要用整个舞蹈生涯去求索。

所以一边学习基本功,一边排一些简单的舞蹈就很有必要了。既能调动积极性,也能早早开始训练‘衔接’,培养舞者的‘舞感’。

现在红妃她们已经学了第一支舞《春花》了,这是此时著名的宫廷舞曲《春舞》中的选段。《春舞》算是此时教坊大曲中舞蹈动作比较简单,规模也比较小的。正式表演也只是两人对舞,旁边不需要竹竿子朗诵、勾词,舞者一般自唱(也有不用唱的表演形式)。

《春花》是《春舞》入破之后的高潮部分,可以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舞蹈段落。因为单纯以舞蹈动作来说不算太难,常常被学舍用来给学童做‘初尝试’。

当然,舞蹈动作简单不代表想要跳好这支舞就容易了恰恰相反,能将《春花》跳好的女乐屈指可数!

《春舞》这舞曲常用在宴席上劝酒,段落非常明晰,一般是一节表达一个春天里美好的意象,然后以此劝宾客与主人饮一杯。《春舞》一遍,其实就是走过了整个春天。

整部《春舞》中,《春花》是春天到了极盛时的意象,而要表达意象、感觉,对于舞者来说本就很难,对此时的舞者更是难上加难——古人对‘自我’的发现不足,任何一个种类的艺术相较于现代作品经常会显得过于程式、克制。

这倒不好说古代艺术就不行,只能说大家各有偏科之处。

陈玉卿带着学生们练了两个新的手部动作,然后就如大家所愿的宣布可以排练《春花》了。之前两节课已经将《春花》的舞蹈顺了一遍了,在不管动作是否标准的情况下,用功一些的学童应该已经能顺下来了。但也就是这样,陈玉卿也没想过谁真能跳的有些样子——直到她看到站在靠边上的红妃。

旁边有个乐工执红牙板为学童们打拍子,在这样纯粹的节奏声中,更能看出小学童们如今跳舞只是‘玩闹’的本质。虽然她们已经经过了一些训练,但训练所得的经验其实并没有被转化为实力,这个时候的她们学跳舞并不会比纯粹的外行人强多少。

但但看到红妃的时候,陈玉卿就意识到了,这个孩子是不同的。

红妃算是陈玉卿比较关注的弟子之一,她在学舍表现的很好,具体到舞蹈这个方面,每次的课堂内容都完成的又好又快。但说到底舞蹈课到现在为止学的只是一些基本功而已,如果不是特别用心观察,只会觉得红妃很优秀,然而优秀的学童在新竹学舍中总不缺。

虽然少点儿,可哪一批中没几个?

然而到此时,陈玉卿觉得自己之前错了,这哪里是优秀可以形容的如果现在有熟人看到她的表情,就会知道她那是‘见了鬼’的样子!

小女童在舒缓的节奏中伸手、旋身、微微抬头,《春花》的舞蹈动作是很慢的,动的也很细微。常常是手指、手腕、脖子、眉眼细小变化,这支舞的风格在后世可不多见,但红妃曾经在日本的‘唐舞’中见过类似的。

这就是纯粹的古代舞,和现代另起炉灶的古典舞其实很不相同。

陈玉卿见小女童微微抬起头,就觉得她是在花树下看着一树的春花绽放。轻轻摆摆手,手臂就像是垂柳枝条,被春风拂动——这个小学童分明做到了这支舞中最难的地方,向观者传递出感情。

看到她跳舞,根本不用增加各种舞蹈道具,也不用特意将舞台布置在春天的户外。哪怕是在室内宴饮,只要看到这支舞,也会明明白白地看到这个春天的鲜花。

然后是什么?一丝颓败的哀伤?陈玉卿感受到了这个。

是了,《春花》是《春舞》的,也是春天的极盛之时!而月盈之后就是月缺,盛极而衰才是天地至理。到《春花》之后,春天将走向衰败,这终究是留不住的盛景!

要说这支舞还有什么缺陷,也只有舞者本身是个孩子这一点了——说实在的,如此稚嫩的样子,表达如此深刻的主题,诠释的还如此到位,带来的第一感觉本来就不会是惊艳,而是一种古怪。

陈玉卿之所以能够透过这层古怪看到更多,是因为她是‘专业人士’!这方面的品味和敏感度可比一般人强多了!

陈玉卿并没有打断红妃,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对这个孩子说什么。转头与教唱曲的善才刘翠儿说起了此事,刘翠儿只是不信,半倚在水榭的美人靠上,懒洋洋道:“果然是胡说的,那小学童我也记得,是出众些,可也就是如此了若按你说的那样,她怕是要在娘胎里就开始学舞了!”

“且就算是打娘胎里学,学到如今、学到走火入魔,怕是也学不出那个样子!”

“不!”陈玉卿忽然断然道,她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刘翠儿的话影响:“是你不懂!”

“我不懂?”刘翠儿露出错愕的表情:“我怎么会不懂?”

刘翠儿也是从女乐做到善才,经过的、见过的不知凡几,这个时候说这话确实不是大话。然而陈玉卿却露出了有点儿怜悯、又有点儿不置可否的表情:“你又不是习舞出头的,怎会知这些事!”

女乐之中,若不是习舞出头,将来就是再风光,也难免自动矮半头。这话说的,刘翠儿一下气都短了半截,对老相识怒目而视:“你想说那小学童是天授其才不成?”

陈玉卿毫不犹豫地点头:“正是如此这有什么稀奇的,总有些人比别人更有天资。你当初是如何不明白有人能跳的那样出色的,那些人就是如何不明白我这弟子为何能跳的那样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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