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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红妃,也不得不承认一点,那就是女乐、雅妓这样的女孩子,她们确实没有自由,被物化为了美丽的商品。但她们的物质生活是一点儿都不差的,她们的生活中有的是苦头吃,可那都是精神上的,而不是生活的苦。
而且,真要说的话,她们绝大多数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毫无自由、被物化的事实有些事情,意识不到的话,痛苦也要减少大半了。
就以红妃生活的撷芳园来说,这里有二十几个女乐,从她这样的当红女乐,到人气低迷的,都属于官伎馆的核心人物。整个官伎馆要靠她们来运转,所有人都力求让她们开心、满意!从多个方面来说,她们和众星捧月的贵籍贵女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拿最基本的衣食住行来说吧,穿戴方面,女乐们不必说了,她们从头到脚都是精贵华丽的好东西。衣服都是此时的‘高级女装’,几十贯、上百贯一套的对于她们来说只能是‘基础款’!红妃如今穿的衣服平均也在一两百贯一套了。
她最贵的一件衣服是宫里赐下的百鸟裙,去年中秋宫宴,她跳了孔雀舞,因此得了李太后喜欢。说进上的百鸟裙衬她,便给她了——这样的百鸟裙,是真的拿南方那些漂亮鸟儿的彩色羽毛做的,不止颜色鲜艳夺目,还有一种鸟羽特有的光泽。而一只鸟儿能有多少羽毛适合捻线?做成一条裙子不知道要捕猎多少禽鸟了!
再加上太后觉得百鸟裙靡费太过,又伤天和,不让南边进上了。可以说,这样的百鸟裙满天下也就有数的几条,真要论价格,根本说不出来。真说出个价儿,也是有价无市。
前后算算,一个女乐的衣箱里,四季衣服有个上百套一点儿不奇怪。就算一百套,平均到每个季节也才二十五套!若是再去掉其中家常穿的,能穿出去的也就是那些,这样其实还不够呢毕竟女乐是不可能今天穿这套衣服出外差,明天又穿同一套的,那不是女乐的风格。
想想看,女乐的衣服都是很名贵的料子,绫罗绸缎、锦绣丝帛,锦要交织,费时费力,绣要刺绣,用心用神如此好看是好看,却不一定耐用!再加上古代的染色工艺和现代根本不能比,一般的丝绸衣服下水几次就半旧不新了。
《红楼梦》里的大小姐们,描述到穿衣的时候会用‘半旧’之类的形容,读者以为这是在说她们节俭。或许是真有这个意思,但只要生活在古代就会知道,那完全是一种生活化的描写,作者是真有过富贵生活的,所以写的‘真’。
因为染色工艺就那样,丝绸又很娇贵,换洗过三四次的衣服,呈现出‘半旧’的状态非常正常。而正常的富贵人家,再富贵也没有让家里孩子穿一套衣服丢一套衣服的道理吧。不是没钱过那种生活,而是那就不正常,就像再有钱也没人一盘菜吃一口,剩下全倒掉。真要是那样,那不叫奢华,那叫浪费!
但女乐又不一样了,她们本身就是一种商品,身上穿的衣服好比是商品的包装。为了这件商品能卖到最好的价钱,一个漂亮光鲜的包装是必须的所以见客的衣裳,总是时换时新。
如此,她们的衣箱里有多少衣服都不奇怪。红妃这才成为女乐多久,她用来盛放四季衣服的箱子已经攒了七八口了!她习惯将穿旧了的衣服做‘家常衣裳’,可家常衣裳又能用到多少?她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人一个身子而已。
她也有把旧衣服送人,但官伎馆里的女乐们都没有道理穿别人的旧衣服,就是雅妓也没有这样的。
另外,除了正经衣服之外,还有一样东西不得不说,那就是‘领抹’。
如今的女装,都十分重视‘领抹’,领抹上刺绣烫金、镶珠钉宝都属寻常。普通女子穿衣用的领抹,一般也要一贯钱一条了。女乐讲究起来则没有数,红妃的姐姐师小怜有一条领抹,上面缘边钉着珍珠。珍珠本身不见的贵,但师小怜用的是名贵珍珠,那一条领抹就作价两百贯了!
而作为一个女乐,也不可能只有一条领抹。除了每件褙子配的领抹,她们往往还会单独向相熟的裁缝铺子定做领抹,这样做衣服的时候可以随时配。一个女乐到底有多少领抹,这是一个她们自己都回答不上来的问题。这就像后世的时尚女魔头们,她们大多也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只包、多少双高跟鞋。
不过,衣服这类东西的耗费,终究有一个上限。相比起女乐们用的首饰,也是不及的。红妃刚刚成为女弟子那会儿,姐姐师小怜就带她去相熟的宝货行买首饰,让掮客拿好的珠宝来给她挑,当时她花的钱几百贯上千贯,这样就觉得不少了。
而如今回头看,这笔钱真就是买了一些‘基础款’的小玩意儿。如今她最贵的一个首饰是一只珍珠冠——原来是一个专做北地珍珠生意的商人,为了让红妃替他在完颜钊面前说好话,促成一个重磅订单,特意给红妃送重礼,送了一只北珠制成的珍珠冠。
红妃不愿意延揽这种事,那只珍珠冠至少价值四五千贯了,什么生意能下这样大的本钱?只能说明生意本身涉及到的钱款更是天文数字!这种级别的生意,先不说她说的话有没有用。就算有用,也从侧面显示了事情难办!
要红妃说话,要么是将本来办不成的事办成,要么是要完颜钊所在的女直部让利更多——商人都是精明的,付出的钱财都是要加倍收回来的,不然也不会出这个钱了。
红妃本来就不是做这种事的人,很干脆就推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完颜钊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转头就送了红妃一顶珍珠冠,比那商人哪来的还好。有好事者估过价,说这珍珠冠值万贯其中主要是三颗主珠值钱,那都是‘围寸’,且没有瑕疵的北珠!
所谓‘围寸’,就是周长达到一寸在红妃上辈子,这也是顶级珠宝了,而且可遇不可求。
这样的珍珠,一颗要价两千到三千贯,具体落到哪个价位,要看其他方面的品质。
虽说完颜钊所在的女直部是出产北珠的地方,这东西他拿就是一个成本价,他付出的金钱绝对不到‘万贯’。但红妃人在京师,自然只按京师的市场价计算。
相比起衣服鞋袜,珠宝首饰这些东西也只有一个好处了,那就是并非是消耗品。哪怕是珍珠这种会‘人老珠黄’的有机宝石,保养的好,也能戴一辈子,甚至往下传。其他金银玉石之类就更不必说了,就算一时戴腻了,拆了之后重新攒造镶嵌,又或者干脆卖了,都能回血不少。
当然,像红妃这样首饰齐全、样样珍贵的终究是少数,哪怕是女乐也少有这样财力,非得是红极一时的女乐才能这般。都说,女乐与女乐看衣服是看不太出不同的,但看首饰就能分辨出不同的层次了。
身上的首饰加起来上百贯,只能说是女乐入门级至于顶级的女乐,是没有封顶的。而面对一个头上冠子上万贯的女乐,这个价钱可能比大多数客人手头能拿出来的钱还多了,这些客人本能会更加客气一些。
这也是先敬罗衣的道理。
据说,一些女乐准备不出真正的好首饰,一些重要场合的首饰还得去租——也不一定是重要场合,那些寻常女乐也有数套首饰,皆是黄金珠玉的,但不能天天插戴一样的首饰。所以时不时和租首饰的商人打交道,也算是她们的日常了。
而除了总括为‘衣’的穿戴之外,剩下的食、住、行,对于女乐反而没什么好说的了。
吃的话,哪怕是山珍海味,又能吃掉多少钱呢?京师有七十二家正店,这样的顶级酒楼,一桌最好的酒席也就是四五贯。所以,女乐们向来吃的好、吃的精,这一点从最普通的女乐到当红女乐,这都是一样的。
当然,吃喝有时候也能开销出惊人的数字来,那一般不是食物价格高,而是很多地方有额外开销。譬如撷芳园的‘如夫人’冠艳芳,她前些日子就在自己的院子里招待了来京述职的成都府路转运使,那场宴会可有很多说头。
这位转运使在成都府路为官数年,考绩中上,如今回京任职,从官阶上是平调。但自古以来京官与地方同级官员比要高一级,所以他这也算是升官了。
据说,这位转运使年轻时是他那一科的状元,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还是女弟子的冠艳芳,两人关系亲密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也算是‘重圆旧梦’了。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一天的场面格外大。一切仿照宫中宴乐的标准,每次是一盏酒、两盏肴馔,一起的是一个节目。表演节目的既有外面请来的雅妓和技艺高超的艺人,也有撷芳园的其他女乐。
其富贵风流自不必说,就红妃知道的,那一次光是给雅妓、艺人、女乐的‘车马费’‘
表演费’就不止百贯了。虽说这些人,包括女乐在内,献艺都有固定价码,真要说起来也不贵,但人来了不只是有表演费的,人家在外面表演是有‘赏赐’的!
而冠艳芳自己也是贱籍女子,对大家用不上‘赏赐’,那就换个名目呗,可该花的钱一样要花。
那次宴会,林林总总开销算下来,大几百贯是有的。虽然这对于冠艳芳这样的‘如夫人’也不算什么,但真要说数字也挺惊人了。
总的来说,女乐们的嘴非常挑剔,吃的喝的都是最好的。平常茶房送来的份例菜总不能让她们满足,她们一般直接订七十二家正店的美食,另外也经常吃到一些达官贵人家的‘私房菜’。
此时达官贵人家用的厨师雇佣来的使费比大酒楼的大厨还高,其水平也是不用怀疑的,甚至他们在‘浪费’这一点上比后者还要擅长。类似一只羊头只用一点儿羊脸肉做汤,其他全都扔掉,这样的事对于他们是日常毕竟酒楼老板要赚钱,管得严,更何况一些大厨本身就有入股,或者是老板的兄弟、子侄,人家也是要算成本的。而达官贵人家的厨房就不同了,花主人的钱不心疼的,主人也注意不到厨房这种‘小事’。
还有‘住’,女乐们都有官伎馆分配住处,再差也不过是两个人分一个院子,而大多数还是一个人独门独户的。至于房子里的摆设,女乐们最开始都有一位追求者为她们铺房,总归是要弄得像样子的。而且一开始的不够好,日后也有铺床者添置、替换物件,总归不坏。
当然,当红女乐的排场还是不同的,她们的院子名花贵木点缀,厅堂华丽大方,内室帐幔销金,其中骨董顽器无不是精品,卷轴书画皆用名人所作,甚至于一饮一食所用杯盘碗盏,也或是金银,或是名贵漆器,或是玛瑙琉璃之属,相比之下,官窑出来的精细瓷器,都是比较下色的了。
这样的住处,用来招待的也是贵客中的贵客,寻常女乐根本没有能力仿照。
最后一个‘行’,最无可说。女乐出门都乘轿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轿子和轿夫,轿子本身都很华丽,这没得说的。而且女乐的轿子和普通轿子还有个不同,那就是轿檐下会挂一盏比较小的栀子灯,栀子灯上还会写上代表女乐身份的字号。
如此,出行时旁人一眼就能分辨出女乐的轿子。
当然,女乐也骑驴骑马,前者是一些重要场合的事。按照国朝律令,女乐身份低微,只许骑驴,不许坐轿乘马。如今这类法度松弛了,但在一些官方场合,女乐还是要骑驴的。这驴子没的说的,都是官伎馆找专人饲养管理的,保证驴子油光水滑,女乐本人只要出钱就好。
还有骑马,这相对较少,是一些女乐的个人选择有的人会骑马又愿意赶个流行的,置备下一匹马也不奇怪,红妃也有一匹白马呢。
如此‘衣食住行’,女乐们的生活不能说不好。只要她们安于做一个‘商品’,其生活条件已经是这个时代的顶端了,很多贵族人家也不一定有这样的生活。
此时甄金莲等人来找红妃‘耍’,完全是一天的‘工作’之后,累是累,却不愿意这时候就休息。就和现代人上了一天班之后,还有闲情,非要和朋友约着去玩一样。
官伎馆里大家都相邻住着,不用发愁找不到足够多的伙伴,茶房里的炉子也总是热着的,正经的饭食没有,要几样甜咸点心、粥羹酒水还是有的。再加上女乐房中有好茶、好糕点,还有各种平时待客用的游戏用具,女乐们聚在一起,最迟玩闹到四更天五更天都是有的。
红妃说起‘戒糖’有利于皮肤,甄金莲等人就笑了。陶小红就道:“红妃这话说的,你说少吃些糖,肌肤能好些,这我信,可这事怎么轻易禁得住呢?吃喝的事日日有,一时忍得住,一世也忍不住啊!”
“也就是红妃你了,我是见过你吃用的,从未吃过糖果,糕饼之类也是能不碰就不碰换我,我是来不得的。”
陶小红说这话,既是暗暗奉承红妃,也是她的真心话。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吃甜的、酥的,像她喜欢吃的荷花酥,就是要用面粉加糖,擀面皮擀的薄薄的,涂上猪油,然后一层一层反复折叠——在滚油里炸制,原本折叠起来的面皮就会‘开花’。
既是油,又是糖的,就算她不知道这对皮肤不好,也知道吃这些东西容易变得丰肥,但还是忍不住啊!
此时偏好的是窈窕身材,当然,和后世的‘骨感’没得比,在红妃看来这就是正常、健康的体型。至于一些偏好丰腴的时代,其实是有些不利于身体健康的。不过好在古代社会,能养出丰腴身材的,除了天赋异禀,也就是大富大贵之家了,所以这也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保持身材的难度向来是因时而异的,在大家都向往‘九十斤’这个标准的时候,很多人卡在一百斤到一百一之间,这个区间内的女孩儿会觉得艰难。而标准定为一百斤到一百一左右时,一样很多人觉得难。
所以,为了保持窈窕身材,女乐们也自觉难熬。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各种美食,一边是窈窕美丽,是进亦难,退亦难。
年少的时候要注意青春期肥胖,年纪大一些了,代谢低一些了,还要考虑中年发福
说到这个话题,陶小红还要因为一些微妙的原因不能说到花柔奴,孙惜惜却是不用顾忌那么多的,笑着道:“小红你还好,平日里想吃也忍着吃喝,最喜爱的荷花酥只许自己隔一阵吃一回。我们同一班的女乐,最管不住嘴的还是柔奴啊!”
“不过,她本来也是丰腴明丽的样子,如此倒也合适。”
刘三四听孙惜惜这样说,立刻就嗤笑了一声。刘三四本人和花柔奴没有直接的仇怨,是花小小当初做女乐的时候不会做人,到处得罪了人!这件事说起来不干花柔奴的事,但到底让刘三四对花柔奴喜欢不起来。
再者,花柔奴见她人气一般,成为女乐之后对她颇为轻慢,她心里不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是女乐的世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有这样那样的摩擦。
刘三四毫不留情道:“刚做女弟子时还能说是丰腴明丽,如今还能说这话?她的脸都圆了,下巴也鼓起来了!呵呵,如今她自立门户了,上头再没有冠大家照拂,境况一日不如一日,其中一个缘故就是脸和身段越来越不能看!”
刘三四这话以女乐姐妹来说,可以说是刻薄了,但这话其实并不是瞎说的。丰腴明丽在如今的女乐中不多见,她有这样的特色自然可以吸引喜欢这一型的客人。但这种喜好在如今终究是小众,再加上她可能是青春期肥胖,超过了‘丰腴明丽’的限度,真是有些不好看了。
后世的女孩子只要身体健康,什么身材其实是自己的事,然而就是这样,还免不了受到环境的影响,认为只是微胖的自己不好看。而在这个世界,她们这些女乐又本来就是商品,其美或不美自然由‘市场’判断。
而如今的‘市场’就是判断花柔奴越来越不好看了!
而且随着青春期肥胖,以及最近压力越来越大,内分泌也出了一些问题。具体来说,就是脸上经常油光满面、痘痘粉刺之类也上头了虽然说,以此时的妆容,厚厚的粉敷上去也看不清,但终究不可能成天戴面具一样敷粉。
红妃不愿意背后幸灾乐祸这个,即使她也不喜欢花柔奴。倒不是她圣母心,而是如今这种处境,她们都不过是‘商品’罢了,而意识到这一点,她就一点儿或是欢喜,或是哀伤的心绪都没有了。
她让秦娘姨准备一小席点心酒菜招待众人,又将刚刚收到的果酒拿了出来,趁此转移话题:“你们倒是来的很巧,今日李尚书才送了自家做的凉糕、四样水果、四样果酒!凉糕水果就罢了,随便吃吃吧,这酒稍难得一些,正好与你们一起喝。”
众人来看,也看到了琉璃瓶上面的签子,知道这是进上的果酒。重点不在于价钱,而在于大多数时候有钱都买不到,于是一个个都赞了一回。
红妃这个时候不吃夜宵,但陪着喝一杯果酒,吃两口糖分不那么过分的水果还是可以的,她也是不愿意扫兴。
生活在人群中,太过不合群也是自找麻烦。
正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时,忽然听到外面好大动静,一时之间大家都不说话了,仿佛是要借此听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官伎馆里都说‘祸从口出’,但还是禁不住大家喜欢听秘闻、说八卦的心。
但这一会儿在场都有馆中姐妹,倒是不好像平常只有自己时,令人出去打听了。大家定了定神,等外头吵闹声小一些了,又继续说说笑笑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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