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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英既然刻意给严月娇花钱,自然是有些想头的——当然是刻意的,不然以他的身份,何必理会一个上门来的掮客呢?就算说好奇,这样的掮客行院中也是常有的,他在行院里走动这些年,难道还不知道?

虽然只是二百多贯,但大小也是一笔钱呢!对于行走在行院的达官贵人来说,为一个人花额外的钱是有很多说法的!真要说起来,这钱只要是额外给的,那就是再多都不算多,再少都不嫌少!

万贯家财全花进去,固然说明这两人关系不一般!另外,要只是多拿了一朵花、一盒粉,那也说明了一样的事。

这里并非说明朱英对严月娇有意思,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这是要正式开始对红妃发起追求了。这一点在行院内有一个专门的说法,管叫‘体贴’,又叫‘射风流箭’此前朱英也在红妃身上花过钱,送过很贵重的礼物、揭花榜时也有不小的支持等等,但那不能和当下比较。

此前无论做什么都有个说头,比如说送礼物,就说是酬谢红妃之前的演出云云。揭花榜时,给红妃送金花,还借了别人的手呢!

而一个行院子弟对娘子可以无理由花钱,只能说明这是在追求!

朱英刚刚和张采萍了断了关系,就开始追求红妃,这有点儿不合适。不过到底也在限度内,一方面张采萍是名妓没错,但她不是女乐啊!‘名妓’这种微妙的身份,认它的时候,女乐们的种种优待,名妓都能享有。可不认它的时候,那就是擦边球了。所以,朱英结束了和一个雅妓的关系,并不需要‘空窗期’,就能和一个女乐在一起。

另一方面,就是红妃现在的情况了,红妃还没有和李汨结束。虽然外界也有猜测‘李大相公’的红尘劫难什么时候会结束,眼下一年多了,也该见到底了吧。

红妃与李汨的关系既然没结束,自然就更谈不到与朱英有什么瓜葛。说起来,热客不惜气力向一个女乐献殷勤,非要将人弄到手不可,一般也只会是在其空窗期的时候。不然的话,和眼下这个分手,再到一个不长不短的空窗期,且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当然,若是遇到一个不讲规矩,视空窗期如无物的女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当下为朱英的举动感到意外的,不是因为他刚刚和张采萍结束。而是红妃还和李汨牵扯着,他就上赶着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把李汨放在眼里,还是真的心那么宽,不在乎自己付出多少。

事实上,如今不少人传说郑王朱英是个痴情种子他只是遇到自己的冤家对头了。

“缘分嘛,这种事如何好说呢。”柴琥的堂弟,一个近支宗亲,就在一次全是宗室的宫宴上说起了这事,颇为唏嘘的样子。

“缘分?哪里是什么缘分,真要这样说的话,红妃不知和天下多少男人都有缘分了!”对于这个说法,柴琥嗤之以鼻:“你们自己算算罢,撷芳园前那楼子里,多少人排着队见红妃那小娘子,鬼迷了心窍一样!”

“那九叔你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另一个宗室,论辈分比柴琥矮了一辈儿,但两人年纪只差了两三岁。他看起来有些饶有兴味地样子,对这件事很好奇啊!

柴琥一口饮尽一杯蜀中‘流凤酒’,慢慢道:“原是冤孽来着,且看着罢,那等动了真心的,有一个算一个,终不能得偿所愿嘉鱼他是上辈子欠了红妃的,这辈子来还——红妃那小娘子,上辈子怕是放债的!”

“郑王动了真心?”这是意外,动真心这种事说起来还挺微妙的呢。

“放债?放债怎么会如此,我听说放债是大罪过,死后要下地狱受刑,来生若是侥幸脱胎做人,还有种种苦难要历经。”这就是要挑刺了,明知道柴琥之所以说红妃是放债的,原因是欠她的人不止一个两个。

柴琥不理会意外的那个,对另一个宗室道:“她就是放债的,所以此生才如此!”

一个人苦难多不多,不在于是否拥有容貌、才能、财富这些东西,感到‘受罪’单纯是一种个人体会。柴琥丝毫不怀疑,对于红妃来说,每一天都是身处炼狱之中——给她的那些东西,再好都是她不在乎的,而她想要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得到。

宗室们宫宴上都会提起红妃和朱英,在行院中就更不会少这两个人的传闻了。就在宫里举行宫宴时,撷芳园内师小怜小院里几个小姐妹小聚,也一样说起了这回事。

“啧啧啧,昨日郑王往红妃院里送了什么,那样多的箱笼?”樊素贞笑着看向师小怜。她之所以特别拿这话问师小怜,是因为朱英开始撒钱后,很知道买通人,红妃身边的人也一样送礼。

严月娇都能得他买的珍珠首饰,师小怜这个秦姐姐就不必说了。

“你别乱想,并非什么宝物,之所以那许多箱笼,是因为那是一批瓷器。”师小怜隔空点了点樊素贞,然后才解释说:“郑王请督陶官烧造的一套瓷器,文房所用、摆设顽器,就连食器都有。”

“瓷器,这可稀奇了,红妃要什么没有,郑王怎么巴巴寻了这个来?”樊素贞拿这个说笑起来。此时也有稀罕瓷器,比如说各大官窑出来的好东西,民间甚至得不到!但此时的瓷器还没能冲击高端市场,东西买不买得到不说,但就算是最好的官窑瓷器,在大众印象中也很难和昂贵奢侈联系在一起。

以食器为例,此时大户人家和高档酒楼的标配是银器,谁能用一水儿全银器的餐具,就算是富贵满堂到家了。当然,如果嫌弃银器太暴发户,也可以换成漆器,漆器又贵又复古,可以说是贵而不俗了。

不过,漆器的使用体验上不是那么好,保养起来也不符合日用器的习惯,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相对来说,各方面臻于完美的应该是琉璃器,也就是玻璃器皿。此时烧造玻璃器上有了长足的进步,所以玻璃首饰,也就是药玉首饰,相对而言已经是稍有余钱的妇人都能用的起的了。但烧造玻璃器皿,难度又要大很多了,所以成功率感人,成功的里面又少有品相上乘的,如此一来,琉璃器还维持着过往‘琉璃’的逼格。

因为瓷器尴尬的地位,樊素贞才说这话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东西,送这个做什么!

“送礼物自然是要投其所好,红妃爱瓷器啊。”师小怜回忆着道:“红妃看那瓷器上的冰裂纹,倒是比那些贵重锦缎上的织锦图案认真多了。”

“红妃的喜好啊”说起这个樊素贞也无话可说,红妃在一些细节上,和时下的大多数人都不同。如果她只是个普通女乐,这点儿喜好自然无足轻重,也引不起他人的注意。但眼下她已经不是寻常女乐了,是出道即走红,第一次揭花榜就成为花神的花魁,她的一些讲究自然而然会成为别人学习的方向。

简单来说,她现在是引领潮流的那一个。

花魁们别出心裁,其他娘子跟上,然后再扩散到达官贵人,新风尚就这样成为了势不可挡的大潮。

红妃喜欢翡翠,所以如今京师之中翡翠涨价两三成。红妃爱瓷器,于是其他娘子的房中也渐渐有了更多瓷器——至于翡翠、瓷器这些东西凭什么涨价,凭什么因此为世人所贵,总能找到理由的。

一样东西的价格就是这样,有的时候并不是单纯的物以稀为贵关键在于人的想法。

红妃前些日子在一个民间窑口定了瓷器(她倒是想在官窑订瓷器,只可惜不能够啊!她身份所限,再有钱也做不来这事),那民窑工艺倒是不错,并不输官窑多少。和官窑相比,非要说差在哪里,大约就是品控和品味了。

品控的话,毕竟官窑不惜成本,烧出来的器物,凡是有一点儿不好的,销毁就是,所以产品是百分百优品。至于品味,设计瓷器在此时还是工匠之流,画画、设计园林的这些人都地位不高,快吸引不来人才了,更别说是整天和泥巴、瓷窑打交道的制瓷行业了。

官窑还好一些,民窑是真不用想有什么特别雅致的好东西。市面上能看到的,都是一色一样的器物,匠气十足!

而红妃,她既接受了文人教育,又有上辈子的见识,脑子里不知道有多少漂亮瓷器的想法。所以平常画画累了,也会攒一些瓷器设计图,攒的时间久了,竟积累了好多!事实上,前些日子在窑口订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都是一些不成套,但单拿出来都能让人赞不绝口的器物。

或质朴,或清味,或文趣,或高雅,或华丽红妃有些自己用,有些拿去作礼。能和她礼物往来的人,都不会缺少什么,所以平常红妃若是特意送礼,就都会送一些不见得昂贵,却很少见的玩意儿。

此举倒是让大家一下对瓷器产生了很大兴趣,一些士大夫开始出于爱好,设计瓷器,找瓷窑定做——最近很多瓷窑的主人都托关系给红妃送自家的瓷器精品,想的是红妃能向自家下订单。

不是图一份订单的利润,而是看重广告效应!之前红妃定制瓷器的那个瓷窑,如今订单已经满了,瓷窑主人赚的盆满钵满!

瓷器的话题没法继续下去了,樊素贞眨了眨眼睛,道:“说起来,郑王真与张采萍断了干系吗?”

“怎么说起这个了?”师小怜反问了一句,不过这并非是她不知道樊素贞这些人所想,这些人就是八卦而已。所以不等樊素贞说什么,她就道:“听说是断了干系这样的事都是有定例的,郑王将这些年张采萍与他的各样玩意儿,凡是能找出来的,都送还了回去,此事便也了了。”

在一起需要双方都有意,而分手则只需要一方有这个意思就可以了。一般来说,主动提分手的一方要将对方送自己的东西尽量送还,实在不够的,就用钱财补足。至于自己这边送的东西,则给对方当‘分手费’。

行院子弟与娘子们分手,绝大多数都是行院子弟开口。一方面,娘子再受追捧,本质上也只是个让人取乐的商品。而客人,再是追求者做派,也是‘客人’!他们跟在娘子身边伏低做小,只是他们乐意罢了,和地位其实无关。

所以,该给人面子的时候还得给人面子,很多时候娘子其实无意与客人再纠缠了,哪怕对方是个能承担自己日常开支的人!只是因为行院内默认的给客人留体面的潜规则,这才勉强维持因此,一些时候娘子动不动给脸色,不是因为她脾气差,而是想摆脱客人,主动等对方提分手。

另一方面,也是娘子没法一口气还回对方的东西娘子们有钱大多就挥霍了,手头上真没多少积蓄(至少相对她们的身价来说,积蓄少得可怜)。还分手费一时爽,自己这边就要失了面子了——对方送来的钱都花了,送来的东西也用了,陡然间还回去,就算能做到,也不轻松。

“说起来,行院子弟与娘子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是常有的事儿。可郑王包占张采萍都多少年了,这也说断就断了?”虽然樊素贞肯定是站在红妃这边,朱英不要张采萍,转而追求红妃,她只替红妃高兴,一点儿意见都没有。但物伤其类,真说起这件事,心里还是叹的。

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如今都说朱英是痴情种子,遇到红妃就是遇到了自己的冤家对头!但说起来,朱英当初一眼看中才十几岁的张采萍,又是何等光景呢?就算不如今日待红妃,也是难得的体贴用心了罢。

结果也就是如此了。

当然个中或许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内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但作为一个局外人,还是一个女子,樊素贞难免有这样的感叹。

正说着此事呢,外头传来动静。原来是红妃过来了,身后跟着秦娘姨和严月娇,秦娘姨手中还提着一个髹漆描金海棠式提盒,里头装的该是点心之类。

红妃一来,樊素贞就闭口不提朱英、张采萍这些事了。红妃过来,旁边秦娘姨将提盒打开时就说:“旁边刚送走了客,听到姐姐这边好热闹,左右无事,便过来看看了——刚刚姐姐这边在说什么?”

红妃很少在一天的日程结束后主动交际的,最常见的就是几个人结伴来找她说话。她能出来,要么是都知柳湘兰院子里开茶话会,要么就是隔壁师小怜这里正聚会,而她又正好有心和大家消遣过睡前这一会儿。

樊素贞主动开口回答:“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行院里的闲话说起来这事与月娇还有些相干呢。”

严月娇不明所以,樊素贞就继续道:“你们花月阁,不是有个叫杜鹃的小娘子么?”

“她啊”严月娇露出‘我懂’的语气,道:“姐姐们原来是在说她,如今谁不知道她呢。”

只红妃一个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所以,这位杜鹃娘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也没甚事,只不过杜鹃甫一出来,就颇受追捧——她生的可人意,性情又伶俐,这样的事本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安相公府上的二公子喜爱她,转头便给她点了大蜡烛,梳拢了她。之后两人同进同出,相亲相爱,包占的事顺理成章,不必再提。”

到此时,事情的发展都是行院里常见的。之后画风就变了,两人反常地约定起终身来说起来,行院里不只是男人不提什么终身、什么长久,女人也是不提的,也不知道是认命了,还是怎样。

当然,情意深重之时,私下约定起终身的行院子弟与娘子还是有的。刨除逢场作戏这种情况,谁还没有年轻过,没有真心为一人心动过呢?人这种生物,爱会给他们带来痛苦与甜蜜,爱也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没有人教导,正常人也是天生会爱人的。

再后来,就是安相公家这位衙内眼看着就要谈婚论嫁了这位衙内虽没有经过科举,可在太学一惯表现不错,升做了上舍生!走太学的路子,上舍生就能直接有官身了!

因为这个缘故,又因为有一个好出身,他这般年轻就能正经谈婚论嫁了,这在同龄贵族子弟中都是令人羡慕的。

才海誓山盟过的人,就要和别的女人做夫妻了,杜鹃一下就病倒了。安衙内也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根本不把家里安排的婚事放在心上。大约是四天前,杜鹃与安衙内一起约着吃砒霜自尽,今生做不得夫妻,便只能修来世了,好得这辈子走时是两人一起。

结果却是杜鹃服了砒霜,安衙内不敢,吃了一口之后再吃不进。之后杜鹃毒发了,安衙内忙跑了出去找大夫杜鹃人是救回来了,却也和安衙内就此了断了。

“听闻安衙内还找她呢,是不是真的?”樊素贞好奇。

“是有这事儿,这些日子安衙内常在外候着,衣裳首饰,各样好东西轮着送,就为了讨她开心,但她是理也不愿意理她。”明明是一个非常悲伤的故事,偏偏严月娇没什么悲伤的意思,语气很淡。

听着她的语气,樊素贞试探着道:“说起来,行院里娘子耍花枪也是有的不过这个杜鹃小娘子不至于,这都用上砒霜了,运道好人才回来的,要是一个不好,命都丢了。呵呵,呵呵呵。”

樊素贞笑,严月娇却不笑,道:“姐姐,我们都是自己人,我是不瞒你们的这事儿不是娘子耍花枪,但也差不多了。安衙内对杜鹃且死心塌地,钱财东西随她取用,行动话语里也是百依百随,按理来说不必杜鹃如此下本钱。”

“可人心哪有足的,杜鹃也确实对安衙内有了几分真心她不是要和安衙内一起死,而是要叫安衙内如今这样,整颗心都拴在她身上,至于已经定亲的贵女娘子,他是越不喜欢越好!”

“这也太大胆了些,那砒霜可不是好玩的”樊素贞虽早有一些预见,但还是惊地睁大了眼。

“但也不算太险砒霜是生药铺里发卖的,有些病症吃它还对症呢,只是不能多吃罢了。杜鹃的娘亲这几年年纪大了,离了行院专做接生婆,也在行院里走动,给人看妇人病,粗通些医术。因这个缘故,杜鹃能拿捏住药量”

红妃一下想起了故事里的蜘蛛精,看起来美貌、柔弱,而一旦纠缠住了一个人,便永远不会放手了。在这件事上,即使是红妃也很难说杜鹃的所作所为可以接受。她或许有很多理由这样做,但红妃就是觉得不舒服。

生活在这个世道中,身为压迫者的男子们,他们总是薄情寡义,占尽先机,同时还洋洋得意,不觉得自己多得了好处。而反过来,也总有一些女子,也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在错误的世界里,没有人能得到正确的人生。

这个话题八卦归八卦,却不是一个轻松的故事。在场其他人不见得有红妃一样的三观,可有些朴素的理念是相通的。所以话说到这里,没人点评议论什么,甚至就连提起这个话题的樊素贞都不说了。

师小怜见气氛不对,便转移话题道:“罢了,说这些做什么,真说起来都是痴男女,一段孽缘在其中与其说这个,还不如说说前几日重阳节后,都知说的事儿。”

重阳节后,总结重阳节开酒席的业绩时,柳湘兰忽然提起,她已经上报教坊司了——简单来说,她今年做满,明年就要退籍了!

这对于撷芳园可真是大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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