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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妃在分派‘礼物’,主要是之前做的茉莉香膏和‘心香’,当然,只有这两样还是太单薄了,所以还配了其他几样精巧玩意儿不过相比起她亲手做的香膏和‘心香’,其他东西哪怕在价值上更高,也只是配角。
对于红妃要送礼的那些人来说,那些精巧的小东西怎么也称不上珍贵,但红妃亲手所制,用了一个夏天才完成的香膏和‘心香’就不同了。以如今红妃的势头,她亲手做的东西送人,哪怕这人身份贵重,也很容易有‘受宠若惊’之感。
礼物分好,红妃就让人附上自己写的信笺,给各处送去了。
其实收到红妃亲手所制之物的很少,但这事发酵影响很快。首先,茉莉花的价格应声而涨,女乐、雅妓们掌握汴京城中的流行趋势是一直以来就有的事!像红妃这样的顶级女乐,放在后世也和顶流差不多,她们代言、穿用的东西广告效应是很强的。
这个时候传播会慢一些,但在固定的小圈子里也慢不到哪里去!
因为香膏和心香都是茉莉花香的,大家都知道红妃偏爱茉莉花了——这个时候的茉莉花并不是什么生僻花卉,但到底是引进的外来花种,要说有什么特别高的地位,那也是没有的。茉莉花出色在它的香气特别出众,所以引进之后被接受的很快。
但接受的再快,也就是普通本土花卉的程度。
而今年,却因为红妃的偏爱,市面上剩余的茉莉花走红起来。这走红不是有多少女子买茉莉花,而是许多制作花露、香膏、合香的商贾联络花农,要做茉莉花线的商品因为红妃用茉莉花也不是佩戴,而是取香气而已。
至于市面上原就有的茉莉花香的商品,香包、花露什么的,自然是立刻涨价!一时之间,女子出门身上不带点儿茉莉花香,就是跟不上流行了很多买不起茉莉花香商品的,才直接买茉莉花,佩在衣襟上,藏在袖子里、荷包里,提供香气。
茉莉花虽然也涨了价,但小小一把茉莉花,再贵也不能贵到普通人买不起的地步。
今年茉莉花的花期已经剩不久了,很多花农还决定明年多种一些茉莉花——谁也不知道这股流行能坚持多久,但不管怎么说,因为红妃的缘故,很多人有了尝试茉莉花香的想法,而尝试之后肯定会有一部分真心喜欢上茉莉花香!这种情况下,这几年茉莉花的需求肯定会呈现上涨的趋势。
只不过,具体需求上涨多少,这种红火又能维持多少年,就要看情况了种了茉莉花的花农无不希望红妃对茉莉花的兴趣能多坚持几年。
“师娘子所制香膏很好,只是我等丈夫也用不上。”一个得了红妃礼物的客人在一次品香会上就说了相关的事,笑着道:“倒是这‘心香’,烧香用得着不过真要说这香有多出众,却不见得。”
沉香木的品质本身就很好,只烧沉香木也很高级了。茉莉花香也不错,单独来闻也很好闻。二者相融合,倒不是说一加一小于二,但二者合香的效果确实不算惊艳——单纯要追求馥郁的香气,很多合香其实更好。若要追求某种或单纯天然,或高级沉稳的香气,茉莉和沉香单独的味道还更合适。
红妃也是善于合香的,曾经亲手设计过好几款合香,好评度很好,爱烧香的达官贵人哪个不知道她?而如今这‘心香’,却是有些水准失常了。
红妃单手支着下吧,拿起一枚心香,放在香灰上,慢慢烧燃,见一缕浅淡烟气飘起。这才道:“本就是消遣玩笑时所制,这香倒不是用来闻的,更多是用来玩——‘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这是楞伽山人的此前写与奴家的词作,奴家读过之后也是颇有感触,知道有这一味香,便试制了一回。”
“看心字香烧成灰,有香气之外的美。”
古人没有多少自然科学,大多数知识分子都是搞文学的,一个个都是文豪艺术家。红妃这样一说,大家都是懂的。
这个时候也不说‘心香’的味道优劣了,而是品味这首词作里的韵味,以及看心字香烧的的‘美’后世都说东瀛有物哀美学,然而华夏又何尝没有呢?只不过华夏历史遗产更加丰厚,单以美学而论也有多种传统,这才显不出物哀美学来而已!
香烧成灰,本身就是一个文学中比较伤感的意向了,毕竟‘灰烬’一词,说起来就是偏消极的。而‘心香’烧成灰则更甚一筹,香烧成灰的同时,心也成灰一下就让人想到深闺之中,冷香淡淡,香烧完了很久,心也死了很久,缘分没有了,一切都不能再回来了。
一枚小小的‘心香’少不了多久,很快香燃尽了。红妃看了看留在铺平压实的香灰上,完整的心形灰烬,轻轻‘啊’了一声:“‘心’烧成灰了。”
众人都过去看‘心’留下的灰烬,赞叹者很多想必今次之后,会有嗅觉灵敏的商人尝试制作‘心香’。虽然今年已经到了茉莉花的尾声了,想要复制原版‘心香’有些难,但这个概念在这里,用别的香木配其他的辅料制作‘心香’似乎也可以。
这一次品香会赵瑾也在,他现在是做舶来品生意的,虽然是仿制的舶来品但香料是舶来品里的大宗,这是事实!所以看到现场的反应,生意嗅觉灵敏的赵瑾立刻就想到了多买进一些海外沉香,乃至于其他香木。
这肯定有的赚啊!
但这个赚钱的想法并没有在他的脑子里停留太久,几乎只是一闪而过之后,他的注意力就全在红妃身上了。
赵瑾和红妃熟吗?并不熟,两人连说话都很有限。可若说单方面的了解,赵瑾觉得自己对红妃是了解的——张采萍希望他成为红妃的入幕之宾,甚至于破坏她的名声,搅乱她的生活。赵瑾的目的和张采萍有些不同,但目的确实有重合的部分。
而为了达成这些个目的,事先肯定要做一些‘准备’。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赵瑾收集了市面上能找到的相关资料,了解了很多关于红妃的事。知道红妃的母亲师琼是女乐,知道红妃有一个姐姐师小怜,亦是当□□姬。知道红妃在新竹学舍时就已经很出众了,知道她成为女弟子之后种种。
知道哪些人和红妃做对,知道她有哪些密友,知道她曾经遭遇哪些男人也知道她经常做些超出常理的事——她有着官伎中也少见的倔强与高傲,是被称之为‘傲骨丹心’的行院女子。
但看资料、听传言,和真正见到她这个人真的是两回事。
从一开始,红妃就和赵瑾曾经接触过的那些女子完全不同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红妃对他的毫不在意,以及他必须吸引红妃的注意——这让他一方面只能更认真,花更多功夫,想更多办法;另一方面挫败感与征服欲亦是如影随形。
但之后,事情就不是这样简单了。
红妃的不同就像大河之水,奔流不歇,根本束缚不住,很快赵瑾意识到了这点。
发现一个人的不同,并且为之牵挂动容,本身就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开端。
他见到她不太笑,有时笑了,也不是因为真的高兴。不管身边有多少人围绕她,爱慕她的容颜,恭维她的才艺,吹捧她的地位,她都没有真正上心——身边有再多人,她都是孤单的。
这让赵瑾想到了雪里寒梅,又想到了冰清玉洁的兰花,枝头独立,又或者更干脆,一穗只有一花。
不肯混同,美的惊人。
他看她一回、两回、无数回,一开始只是为了原本的目的,至于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赵瑾自己也不知道。
他知道这是歧途,也很可笑。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也知道无论怎样,这株高岭之花也不会和他有关——与曾经爱过的人相似的脸没能吸引到她,至于别的,他不觉得会有什么用,他甚至看不起自己。
爱一个人就是如此,会将自己无限放低。赵瑾不是一个没自信的人,没自信的人也不做到他做的那些事。但这根本没法控制,他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一次由内到外的转变,甚至因此会思考曾经的自己。
那样轻佻,那样没有责任,那样狂妄过去他当然不会这样想自己,但现在他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过去的自己,这样的想法就自然而然出现了。
他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自己不能好一点儿,如果能好一点儿,现在的他也不至于如此没自信。但转念一想,如果他真的能好一点儿,也不至于会逐出家门吧?而如果没有逐出家门的事,他更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到京城。
和她生活在一座城,然后见到她如果这样想的话,又有些‘感谢’曾经的自己那样混账了。
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心绪,虽然赵瑾曾经与很多女子有过密切往来,但这样汹涌而绵密的情感,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在没有爱上眼前的她的时候,他从不会去想已经过去的人生的意义。但在爱上之后,想法就变了。
过往积攒的一切,好的、坏的,都是为了兑换这一刻的相遇,这一刻的奇迹。
他就像是为了见她,然后爱她,所以来到这个世界的一样不然为什么世上的人千千万,他这一个千里之外的杭州人,海商家的儿子,与她怎样也不会有交集的人,怎么就无知无觉中被命运推动,然后来到她面前?
命运还嫌这不够巧合,还得让他与她曾经的爱人相像,让他们不得不有一些瓜葛,有一些纠缠。
看到红妃又在人群中,成为许多人的中心,赵瑾没有上前,就只是远远看着而已。
等到此间品香会结束了,赵瑾回到自己的住处,收到了张采萍派人送来的信,请他过府一叙。
这个时候的赵瑾是有些心烦的他一开始并不讨厌张采萍,甚至还挺喜欢的。这是一位美人,是京师名妓,无论是出于对美色的喜爱,还是某种虚荣心,甚至于对好处的追求,他都觉得她挺好的。
但人性的幽暗就在这里了人是一种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生灵。一开始赵瑾只是按照张采萍的要求做事,他自己对于她安排的事谈不上反感,唯一值得商榷的是他在其中有自己的想法与私心,并不完全被张采萍操纵。但即使如此,他对张采萍也是比较正面的感情。
一个‘好女人’,可以一直维持比较好的关系。
而当赵瑾爱上红妃,一切就不同了。过往张采萍的所作所为,全都让他厌恶起来——张采萍无疑是嫉恨着红妃的,她认为红妃抢走了她的一切,她要报复红妃,让红妃痛苦。而这在现在的赵瑾看来,既恶毒又荒谬。
红妃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抢走什么!她无心去掠夺男人的爱慕,甚至对别人主动双手奉上的爱慕也不很在意。她是一个离这个世界很远的人,别说是名利了,就是更等而上之的存在,也不能真正叫她快活。
所以,一切都只是张采萍的迁怒!她失败了之后,非得找一个人来痛恨。
现在,虽然理智上知道要与张采萍保持良好的关系,但赵瑾情感上已经不想和她做过多接触了。感觉每一次接触,对他都是一种煎熬若张采萍还要求更亲近一些,他就更无法做到了,只能找各种借口避开。
也就是这种时候,赵瑾第一次明白了红妃为什么对一些要亲近她的人没有好脸色——原来被迫与厌恶的异性亲近,是这样的感觉。
也只有想到自己因此体会到了红妃的感受,赵瑾才觉得那样的煎熬与难受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经历。
张采萍的新送来了,他也不能不去,现在两人还没撕破脸了。至于赵瑾去红妃那里的目的,赵瑾只需要推说不顺利就好了——张采萍并没有太过怀疑,毕竟这种事失败的可能性比成功高多了!
行院女子,特别是顶级的行院女子,如女乐、雅妓,她们很多比寻常女子更容易感动。但更多是不容易被打动的!她们经历的多,见识过许多虚情假意,若真是一骗就到手,在行院之中是活不下去的。
张采萍这次找赵瑾,主要是想告诉他,之前让他做的事不必再做了。
“可”赵瑾很迟疑的样子。他也不想再背负着那种目的了,但他从中获得了接近红妃的便利也是真的,所以他现在的迟疑是真迟疑。
对此,张采萍只是道:“你的身份快要瞒不住了郑王他是不在意这等小事的,最多就是觉得你是我放到他身边去的,还想着与他重新在一起。至于你对外的身份,他哪里屑于打听?”
“但官伎馆不同,你如今常在撷芳园走动,还一直想要约见师红妃。而像你这般人,撷芳园是要打听来历的,若是真的高官大贾,那才是可以真正亲近到官伎馆女乐的官伎馆有自己一套打探来历的法子,很难瞒过去。”
“迟早要露馅儿。”
能瞒到现在,已经是张采萍足够了解京城里富贵人家的圈子,以及赵瑾够随机应变了!但到了最后的考察阶段,假的真不了过往也曾有官伎馆调查出错的,但那是真正的小概率事件!
赵瑾当初来京,那时候也没想过如今会有这样的事,留下的痕迹可不少!查起来是隐藏不了的。
“你如今要是被官伎馆发现是骗人的,在京中怕是很难呆下去,只能先离京避风头了。”张采萍觉得自己这话没毛病,和赵瑾说的这么清楚实在是很用心了。
赵瑾一直以海商子弟的身份在京中混,借着这个身份可获得了不少好处!若是戳破这层身份,原本因为这个身份来与他合作的一些人,会觉得受到了欺骗吧——虽然和赵瑾合作,依旧是赚到了钱,但此时的贵族子弟又不是纯粹的商人,有钱就万事皆好,自己被糊弄的事也能轻轻放过。
断绝合作是轻的,怕的是有人还要为难他。
赵瑾却是没想到张采萍有这个说法他到底是杭州人,虽然精明,却对京中官伎馆的情况并不了解。他知道官伎馆会在生客变熟客的过程中有所考察,只保留有实力的客人,却不知道官伎馆的考察到底有多厉害!
本身被官伎馆接纳,就是在其他人面前为这个人的信誉与身份背书!
在京城,能起到背书效果的人有很多,但最普遍,也最有公信力的还是官伎馆!可见,这里头是真有点儿门道的。
在他想来,官伎馆的考察就是普通的调查这年头做生意也常常要担心被骗,会四下打探合作者是不是真的靠谱。然而这种小心谨慎也不见得有用,多的是人在生意上、日常中被骗。
如果是那种程度的调查,赵瑾不觉得自己会有问题。
但现在听张采萍的意思,并非是他原本想的那种!
“张大家你这是什么意思?”赵瑾神情冷酷,脑子前所未有地冷静,几乎是一瞬间就想明白了什么:“在下不知官伎馆会查到那么多,可在京城行院中混身的张大家是肯定知道的罢?既是如此,还这般安排在下,张大家是什么意思呢?”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他能全身而退!本来的想法,是让赵瑾速战速决,官伎馆调查出他的底细之前,他就拿下师红妃最好至于调查出他的底细之后,他会是什么结果,她根本不在意!
当然,若他真的完成了她交代的事,她还是会给与他一些好处,并提前提醒他离场的。毕竟真把人逼到了绝路,人要拼个鱼死网破也是有可能的!说不定就会拉她下水——张采萍并不是很在意自己设计红妃的真相曝光,为人诟病,行院之中的女子们看起来个个光鲜,这也不妨碍人人有一本烂账。
只要没有落到人人喊打的程度,大多数客人其实也不在意她们这样。
张采萍只是不想让襄平公李汨和朱英知道这件事——襄平公是给师红妃铺房的人,自己这个举动有给他戴绿帽子的嫌疑,到时候人因此厌弃了师红妃,说不得还要报复其他人!她不怕得罪一般人,可有权有势到襄平公这样的人,她还不想惹上。
至于朱英张采萍是怨他的,但那依旧是她爱的男人。
不管她做了什么,她总是希望在自己爱的男人面前,自己是善良美好的,至少没有那么糟糕。
对于赵瑾的质问,张采萍避而不答,只是笑笑道:“你快些回去准备罢,如今倒还好走。”
她就这样扔掉他了,就像扔掉废弃之物一样赵瑾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本身就已经厌恶她了,倒不会因此产生自怨自艾的感情,但不甘心、怨恨、懊恼,甚至于忧心忡忡,这些却是不会少的。
好一会儿赵瑾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平静的语气对张采萍道:“张大家倒是绝情这也罢了,张大家这般人本就是如此,反而是在下原本有些蠢笨不通。只是张大家如此做,也不怕在下心有不甘,要传扬出去此事,坏张大家的名声么?”
虽然不是那么在意名声,但坏名声总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如果可能的话,张采萍当然还是要保名声的。
“倒是不担心这些。”这是张采萍早想过的,此时的他只是挑了挑眉,然后才道:“放心罢,我与你提了醒,早早离开,是不会有事的。你又没骗谁家钱财,便是那些衙内心有不甘,也难以因此大费周章做什么至于别的,我也会补偿你一些钱财。”
“说起来,这些日子,你借这个身份,还有奴家与你的便利,也得了不少好处罢?既是如此,赵公子也不算亏了须知道知足常乐啊!”
真要是撕破脸了,赵瑾也只是让张采萍受些名誉损失而已,损人不利己,还会引来一个敌人——真要是那么做了,张采萍肯定是要用自己的人脉搞他的,而他也不会因此得到什么。
与其那样,还不如拿了现在能到手的好处,悄无声息地走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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