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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时光过得很慢,有的时候时光有走的飞快。似乎红妃前一刻还在感慨世事轮回,要选女童进撷芳园,要准备童伎们晋升女弟子,事情纷纷杂杂,命运永不止息,悲喜剧不停上演。而下一刻,这些事都做完了,很平稳,平稳到了乏善可陈。
大家都说红妃这个都知还是做得挺好的嘛在姐姐师小怜的帮助下,在一些‘惯例’的规范下,确实,一个都知也不是很难当。特别是当她是当红女乐的时候——做当红女乐和做都知,不是一回事,但两者之间确实能相辅相成。
眨眼之间,又翻过一年,红妃又长了一岁。当然,这长了一岁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对红妃来说不是。她还不满二十岁,远没有到感慨岁月无情、好时光不再的时候,她还有大把芳华可以享受,甚至虚耗。
即使她内心的花已经凋零枯萎。
年初总是官伎馆格外忙的时候,不只是年前是旺季,年后、年后过了不开张的那几天也是旺季,还因为年后要进宜春苑为元宵时的宣德门前的演出排练。
不同于第一次时,红妃只是个小配角,走到哪里都要恭恭敬敬叫姐姐,如今她也算是‘受人尊敬’那一类的了——不只是寻常女乐都会捧她、让她,还有她在演出中的分量已经完全不同了。
第一次宣德门前献艺,红妃和其他女弟子们都是群舞,很不起眼。后来,后来红妃得到了更多机会,也显露出了自己的光彩,但和真正的主角还是不同这一次就不一样了,她是压轴的单主角!
这次倒是不用她自己排舞,因为节目已经定下来了,她只要演好就行。
“‘蹋球’啊此次红妃可不容易了。”知道红妃要表演什么节目时,众人一边羡慕她拿到了压轴单主角的机会,一边也庆幸这活儿没落到自己身上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诚不我欺。
必须要说,女乐们都是在新竹学舍经过专业训练的!她们的训练相比起后世的舞蹈演员,那肯定是不如的,但在此时绝对说得上专业!以舞蹈为本功的女乐,学习的各种舞蹈不知多少支,说起来各有所擅,可总不会说起一个节目,连上场都不能够——往低了说,糊弄过外行人,圆过场面总是够的。
但即使是如此,也总有一些节目更难搞,只有少数女乐能来,‘蹋球’就是其中一样。
对此,甄金莲很有话说:“说起来,这‘蹋球’就不该女乐来,原来就是百戏艺人的事儿!只怪先头的人多事儿,在球上做舞,比寻常‘蹋球’还精彩呢!这之后,民间就罢了,宫中看蹋球就只点咱们女乐了!”
这就和‘蹋球’原来的节目性质有关了,原本‘蹋球’是一种杂技来着,需要表演者站在一个实心的大球上,这球的直径一般为两尺(如今更大了些)。球当然是会滚动的,人站在球上,要通过踩蹬控制球滚动的方向,保持平衡,做出种种动作。
有点儿马戏团小丑踩着独轮单车,手上耍彩球的意思了。
后来一位女乐引入了‘蹋球’这种杂技,不只是蹋球,还要跳舞效果很好,美轮美奂,然后就成为了定例。
只是苦了后面的学童,学习的舞蹈节目里还有‘蹋球’这一节不过新竹学舍的善才们也不是什么魔鬼,只当这是‘附加题’,学童们能学会是好事,可真要学不会,也不会因此‘扣分’就是了。
红妃平衡感很好,控制肢体的能力也练出来了,学蹋球时倒还好,属于进展很快的那拨儿。后来蹋球中要加入舞蹈,那就更是她的领域了,一下十分出挑。所以安排她‘蹋球’,她也没有推辞。
不然的话,哪怕丢脸,这活儿也要推给别人的。
分配节目的时候确定自己无法完美出演,这个时候承认这一点,最多是有点儿丢脸而已!不然真等到最后‘演出事故’,那就不是丢脸可以形容的了身为专为皇室和官府服务的女乐,是可能会被问罪的。
虽然,这种事就算问罪,也不会喊打喊杀就是了。
等到宣德门前演出这一日,红妃经过多日排练,更是确定绝无疏漏——就像过去她曾参加的宣德门前献艺一样,街道都比往日要喧嚣些,好多浮浪子弟就为了看女乐出行,挤在她们必经的路上,一个个点评过去。
“那就是师红妃!如今京师之中最当红的女乐!她最善舞,其他如琴棋书画等等,也是一流,只不过她舞艺太好,倒是遮掩了其他,也是可惜了”
“她的舞你见过?”
“自然是见过的,她性情不同流俗,再是走红也常去勾栏跳舞虽则有她到场,那勾栏门票就涨价厉害,还难抢的很,但终究是能看到的。你京外来的没看过,不知道,那真是一舞倾国!只见她就知道,为何书上总说君王沉迷舞乐,不思国事了。”
“真有这般颜色,又有这般舞艺,那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之事。”
红妃骑驴,在撷芳园一行的最前面,所以比起过去几次参加宣德门前献艺,这次在路上都要更显眼一些——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更红,更为人所知了,所以议论她的人更多了。这些议论声里,有好的,有坏的,不出乎所料。
人群里,赵瑾不期然出现在其中,看着红妃骑驴缓行。不同于其他女乐面带喜色,对围观的浮浪子弟指指点点,还不时与人,她始终是清清冷冷的。就像天上的月亮,她圆时,人间欢庆,可这又关她什么事呢?她依旧是一片银辉,清清冷冷。
其实红妃的神情说不上‘清冷’,她只是没有别人那么欢愉罢了,她并无大节日下特地板着脸与众不同的意思但她身周就是有一种孤寂感,那样寂寞,又那样伤感,顾影自怜到了极点,让人看她就忍不住一看再看。
赵瑾去年秋天的时候离开了汴京,说是避风头,但最好数年内都不要再来汴京了,否则都是有风险的——过去有合作的那些人没有过深地查他,他也没真的骗谁的钱财,但假身份是真,他借此获得了便利也是真。当时最好是离开,等待风平浪静,等再无人记得他。免得被人想起,然后有被发现底细的风险。
假的就是假的嘛,他再接触那些人,总有被发现的可能。
但他还是回来了,回来的很快。是来见师红妃的吗?赵瑾自己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应该说,在他想清楚这个看似简单的二选一问题前,他就已经动身了。在理智弄清楚一切之前,他的身体已经付出了行动。
赵瑾并不在最靠近女乐队伍的位置,反而在比较外围。这样给了他一个方便,他不会被拥挤的人群困住,可以撷芳园的女乐队伍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直到抵达宣德门前。只可惜,此时宣德门前已经水泄不通,都是早早来占位置看演出的百姓。这个时候再想找一个近前看演出的位置,已经是不能了。
不过,赵瑾还是早有准备的——附近的酒楼茶坊老早就放出了方便看演出的楼上位置!除开有份在城楼上看演出的顶级权贵,以及一些在宣德门前扎起的竹楼看台上有位置的普通权贵,其他富贵人家不想和普通人挤,就都是在酒楼茶坊上看演出的。
他也定了一个还不错的位置,虽然因为订的晚,他翻倍花钱才得偿所愿。
赵瑾在定好的位置坐下,虽然此时表演还没有开始,他的视线却不能离开舞台。看着舞台发呆的时候,脑海中想问题却很多,但都很杂乱,回头细一思量,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想。
被这纷乱的思绪弄得有些心烦了,赵瑾叫酒楼小二拿了些酒水点心来。稍微分了一点儿心之后,他注意到斜前方有一个很怪的人——无风无雨,这个人戴了一顶竹笠,竹笠还压的很低,叫人看不清他的脸。
这真不像是来看舞乐演出的。
酒楼茶坊出租的位置是很挤的,因为要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卖‘座位’嘛!所以人来人往时有什么碰蹭也很正常。就在赵瑾低头饮酒吃点心的时候,那个‘怪人’的竹笠被人碰掉了,掉到了他身后。
‘怪人’转身捡竹笠,赵瑾因为巧合,也因为好奇,搭眼看了一回,然后就怔住了虽然只是一面,但他真是像照镜子一样——不,不能这样说,眼睛还是不一样的,是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和酒楼茶坊这边的拥挤不同,城楼上就要宽敞多了,大周的顶级权贵们按照地位不同,离官家、圣人、太后那一桌或近或远。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得,在官家他们那一桌左边,一张方桌除了背对着舞台那一面,三面都坐了人,分别是李汨、柴琥、朱英。
他们三人出现在这么近的位置本身很正常,柴琥是当今官家的亲叔叔,李汨是亲舅舅。朱英、朱英虽然没有那种特殊关系,但郑王一脉本身就很特殊,面子上的事总是格外优容他家。更别提朱英少时在宫中伴读,与官家关系很是亲近了。
但他们三个真的同桌而坐,等着看元宵夜宣德门前表演时,氛围还是有点儿变了。
就连柴琥都注意到他们三个同一桌了,‘嘶’了一声,小声问身后的内侍:“礼部如何排的位次?”
官家跟前的贴身内侍什么不知道?一般的人脑子或许转不了那么快,又或者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对,但他这样的人精能看不出吗?当即心里也‘嘶’了一声觉得今年礼部安排位置的官员怕是忙昏了头了!
因为官家着实关心自家舅舅兼老师的关系,身边的内侍自然也知道‘师红妃’。这种了解,不是内侍对常来宫中献艺的女乐的了解——主要还是李汨太超凡脱俗了,难得有人能将他拉入红尘阵中,想注意不到也难!
不然,若李汨是风流性子,那他相好的女乐雅妓,官家能知道才怪!关心舅舅归关心舅舅,也没有一定要了解私下生活、男女关系的道理吧。
正是因为对‘师红妃’的事情有一定了解,内侍也知道不少贵人捧她,其中就包括郑王朱英,与康王柴琥——事实上,在众多捧师红妃的贵人里,他们也是身份最高,最有名,最下力气的。
应该说,力气下的有些过度了。
很多人暗地里还下了赌局,赌这几位贵人什么时候要因为争风吃醋弄出些事端来。然而怪就怪在这里了,虽然他们真的很看重师红妃,看重的程度远超一般贵人对女乐,直奔着‘迷恋’而去。过往这种例子,有一个就要弄出许多事,家宅不宁都是轻的,如今好几个贵人,倒是安安静静的。
有人觉得是师红妃厉害,能维持住这般平衡,也有人觉得是几位贵人性子好,有君子风度。
这就有些好笑了内侍们可还记得,别的不说,康王是好相与的?凡是入宫稍有些年头的,都还记得这位王爷还没出宫前就是如何嚣张跋扈了!
然而不管怎么安安静静、平平稳稳,也不该把他们排到一起坐着啊!康王与郑王也就罢了,早有往来,关系很好,虽然如今交往少些了,但只是坐在一起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在加上一个如今还占着师红妃的襄平公,内侍只要想想就倒抽一口凉气。
平平顺顺当然很好,只怕有一个火星子迸出来,就能引燃一大片!
这个时候再重新安排位置反而显得刻意,内侍也只能祈祷不要有什么事——至于‘嘶’了一声的官家柴禟,这个时候倒是觉得有些意思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往那边一看再看。不过出乎意料的,那一桌的氛围氛围其实还可以。
虽然冷淡了一些,但很难说这是因为三人的特殊关联应该说,有李汨这一尊大佛在,就很难有‘热闹融洽’这种情况。
忽然,‘砰’的一声,是放了焰火,这也是表演即将开始的信号。
李汨、柴琥、朱英三人依旧不说话,也没有看舞台。直到又过了许久,有红妃的‘蹋球’表演时,他们才看向舞台。
舞台上的节目很精彩,这是不用说的。又过了一会儿,节目结束了,朱英忽然道:“真好看,怎么会那么好看呢。”
柴琥也道:“是好看。”
李汨不说话,静默如常,出神地看着已经换了节目的舞台。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官伎》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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