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 第四三六章 出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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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琰神情一肃油然生敬，震惊，却又觉得不意外——这是高宗皇帝会做出的事。伟大与平庸，体现在抉择的时候，人生命运的取舍，至难的不是取，是舍，高宗对帝王权力和生命做出「舍」的时候，就成就了她帝道的深远，无人可及。

高宗的帝道是她的理念思想之所集，不是威武震古烁今，也不是功绩万古流芳，而是：回答、解决一个问题。

——人族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族，才能在宇宙亿亿万生灵的竞争中，走得更好、更强、更远。

这是大唐帝国要承载的道，也是人间天启的目的。天启不是道，是一条路，是人间走出世界的路，是人族走向宇宙万类竞自由的一步——这是迟早、必然要走出的一步：不主动，就会被动，生死不由人主宰。

所以，高宗的精血留在了大地神殿，伊利亚特的一生守护大地神殿，楚国长公主李见素从大地神殿步入天尽之途，这一代的星命也因使命到了这里，因为大地是人间一切的起始。天启，也要从地开始。

「知其因，见其始，这是第一。带你来这里的第二个目的……」

伊利亚特微笑说道：「这里，是你出去的路。」

出去？

萧琰明白，「从这里去北西洲大陆。」

大地神殿的前身既然是天柱，那么即便残损了，也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空间通道。

「所以，国王遇刺……」果然是假的。

伊利亚回答道：「这是一个计划。」温和一笑，「毕竟，克里特王国是中立国，不可以辅助大唐的联盟特使前往西洲大陆联络西洲帝国通缉的「异端」组织。」

此其一。其二，四大帝国的使臣团都因刺杀主使嫌疑被留禁在克里特王都，也就在短时期内，维持了克里特岛国和爱琴海域的局势平衡。

欧罗顿和大食帝国怀疑又如何，国王遇刺的真假并不重要，当前形势下，保持爱琴海中立地域的平衡是西洲两帝国的共同需要，因为二者都无法独自吞下这个区域，若掀起战争，就会便宜虎视在侧的大唐和乌古斯这两个中洲帝国。克里特王国就是掐住了西洲两帝国的心态，才敢布下这么一场刺王案。——政治势力博弈不会在意真相，只会关注事态对己方的利益。

「此计，是助你金蝉脱壳。」伊利亚特用词准确，异国成语随手拈来，「但你一定会离开克里特，前往北西洲大陆完成使命，这是西洲各方势力都可预知的事，暗袭、伏杀，将在你离开克里特后，接踵而至。」伊利亚特提醒她。

「是，晚辈会小心应对。」萧琰应道。

「此去，以你安危为上，任务为次。」伊利亚特看着她的目光沉厚柔和，如同亲近的长辈嘱咐最爱护的子侄，这让萧琰油然生微妙之感：伊利亚特对我太好了！

但事实上，她和伊利亚特只见过一面，如果对方是出于对天启阵营重要后辈的关心还说得过去，但这种爱护超过了阵营任务，那就……

萧琰不认为自己的魅力大到能让一位阅历丰富、成熟睿智的先天前辈对她一见情深，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伊利亚特对她的感情是因何缘何故呢？

萧琰疑惑却没有迟疑的长揖一礼，以晚辈事亲近长辈的态度，应道：「您的爱护和嘱咐，阿琰铭记。」

「不用诧异，」伊利亚特忽地一笑，气息如同大地沉厚辽远的大祭司长轻快活泼的眨了下眼，让萧琰呆了下，「这叫爱屋及乌，你是最合她意的血脉后辈，自然也是我的后辈。」

这句话信息太多，萧琰一下愣住了。

「她」？——这是说高宗皇帝！

伊利亚特，寓意为大地意志选定的人间行道者，高宗皇帝铸帝道造人族世界，这两人应该会成为情谊

深厚的挚友，不止是个人的性格魅力，更因为道相合，是同道至友。

但，即使伊利亚特因高宗陛下对她「爱屋及乌」，这「爱」也及得太多了。

以及，她是「最合」高宗皇帝心意的血脉后辈？

还有这话中之意，她的出生似乎是在高宗皇帝的期望之中？高宗陛下知道会有她这么一位血缘后辈出生？

萧琰越想越迷惑。

「前辈？」

「别问。」伊利亚特竖指于唇，手白细腻，肤白如玉，美艳深邃的五官迷人如海妖，魅惑、也充盈神秘，让萧琰想到大地的另一面，除了沉厚、辽远之外，也变幻莫测。

「……好的，前辈。」萧琰微霎眼，虽然很想知道，但她不是强求的性子，接过之前的话题说道，「除了楚国长公主，这里还有谁来过吗？」

伊利亚特慢悠悠，「你师尊，墨白，前段时间来过。」

萧琰蓦地睁眼，惊喜又有些紧张，「师尊来这做什么？」不会和楚国长公主一样，去天尽之途吧？

伊利亚特：「她对光华贼心不死。」

萧琰瞠目：「……」

她忽然觉得，这些看起来很正经的前辈，其实有时候很不正经。

萧琰觉得没法问下去了，伊利亚特这么说，也就是不让她问母亲来这里做何——哦，她知道，这又是一个秘密。

伊利亚特的神情温柔沉厚，从个人空间取出一物，递给她，「它由你保存。」

萧琰一眼惊讶，「这是？」

这是一本书，白色的封皮黑色的书名，简单，浅显通俗，又很不简单，很不通俗，书曰：《道理》。

字写得很好，很眼熟。

萧琰一时激动，「这是高宗陛下的手稿？！」伊利亚特竟然有高宗的手稿，还送给她了，在大唐圣高武皇帝的手稿绝不会有人让出去！

萧琰心口怦怦接得飞快，如果皇帝舅舅在这里肯定会羡慕嫉妒、恨不得替她接，李毓祯在这里肯定会直接跟她抢，虽然李昭华不喜欢听别人的道理，但高宗的道理，她一定会抢过来看看。

咦！——书翻不开？

萧琰这才醒觉这本书不是普通的手稿。

伊利亚特目光带着笑意说道：「这书，要满足一定的条件，才会开启。」

萧琰只觉手指凉如冰雪，凉意一直浸到脑门，有种冷到一清的感觉，眼看着手摸着是纸质，却不是纸，心想也是，伊利亚特不会在此时给她一本普通的书，猜测说道：「法书？」

伊利亚特的神情声音目光都温柔沉厚，只唇边那分微笑神秘莫测，「这是道理书。要用心读。你好好读。西洲大陆不讲道理的人挺多，需要的时候，与他们好好讲道理。」

萧琰霎了下眼，有种凉凉的感觉，总觉得伊利亚特这话里有好多内涵，「用心读」应该是读书开启的条件，那给不讲道理的人「好好讲道理」……想到高宗皇帝说的，物质精神同步，文治武功并行，方为国策，她忽然觉得懂了。清澈明净的眼眸抬起看着伊利亚特，认真应道：「我会好好读。好好讲道理。」

伊利亚特目光欣慰摸她鬓发，「好孩子。」

萧琰垂眉柔和温顺，她早已不是孩子，但在这位不知经历多少岁月的人间行道者面前，她就是个孩子，所以，有长者、前辈予她温柔庇护。这是她可得的，同样，也是要付出的。

深黑的海底不知时日，海底鱼类奇形怪状，丑陋又危险，但对危险也有更猛烈的直觉，某处凶猛生物都规避的危险地带，随着大洋暗流起了汹涌的漩涡，漩涡中恢宏古朴的神殿在黑暗中隐去，没有留下一丝气息，只有无尽的海水汹涌覆盖。

哗！

哗！深蓝的海浪不断拍击崖石，海崖峻峭如墙，高耸千尺，崖下一条狭窄的沙滩，紧临陡深的海水，此处险峻浪急，没有舰船经过，又因荒凉贫瘠，罕有人至。

这里是北西洲大陆的最北，属于欧罗顿帝国北部的萨普兰公国，又称极圈公国，因其三分之二的领土在北极圈内，其北部海就是北极海。萧琰就被大地神殿传送到北部海这段飞鸟绝迹罕有人至的狭窄崖滩上，她登上悬崖，崖上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她按伊利亚特说的方向前行，神识搜索着周围有可能的记号，前行约一里后，她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萧琰辨明记号指的方向，清除记号的痕迹，行出两里又找到一个记号，清除，前行，继第三个记号后，萧琰找到了目的地。

一个地穴。

这样的地穴在荒原上并不少见，因为驯鹿人为避地面的野兽会置办这样的临时居所，备有衣物、食物、饮用水，有时也会将捕来的野鹿暂时养在临时地穴里，回程时再带走。

风吹过荒原，也吹入地穴。

北地荒原上的风没有停止。

一个萨普兰女子迎着风从地穴里冒出来，红色圆筒高帽下露出两条浅金色的发辫，五官不是很美丽，但相当耐看，冰蓝色的眼睛像海水一样，冷澈、明亮。

她身后又冒出一头野鹿，美丽的角、高大健壮的身躯，亲热的挨蹭着深棕皮靴上的小腿。她一手温柔抚摸鹿背，一手从布囊中掏出苔藓喂它，然后骑上鹿背，不快不慢的驰向荒原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