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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谢含辞在灯下细细地观察玉佩上的图案。

神鸟青鸾?

她一直以为这是只秃毛的雄鸡,一度怀疑亲爹其实是个养鸡好手,所以才会将这个图案刻在玉上当成传家宝。

之前她吃口饱饭都艰难,怎会将此物与宫里联系起来?

现在想起来,谢天谢地之前再难都没有当掉这块玉,不然还犯了杀头的死罪。

听景瑜的意思,此物不仅来自宫中之物,还是御赐之物。

那年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发生在朝堂上的事,自己还有迹可循,可若这事涉及后宫,恐怕现在只有他能为她答疑解惑了。

坐在红木雕花圈椅上的景瑜打了好几个喷嚏:“小皇叔,你说我这下是不是欠了她一条命啊?害得她玉佩都碎了,她好像很宝贵那块玉佩。我要不送点东西给她吧?你说她会喜欢什么?”

宁王想了想这几次与谢含辞的碰面,每一次不是有人丧命,就是有人要被押入大牢。可是在断案时,她又像颗漆黑夜空里的星星,拼命靠着自己微弱的星光去照亮黑暗。

她多半是喜欢犯人吧。

宁王鬼使神差地从头上拔出来一支羊脂玉竹节簪。

“那日因我之失,害她簪子摔碎了。这簪子内含机关,在竹节处一按,就会弹出一根细细的短刃。你既要给她送礼,就把这个也添进去吧,权当是你送的就好。”

她总是涉险,送这个应该是合适的吧。

两日后,景瑜带着好几箱东西来到了知州府,沈淑怡听管家通报,吓了一跳,以为被谢含辞的疯话言中了,这英王世子还真来提亲了。

待景瑜说明了来意后,沈淑怡暗暗松了一口气,将备好的谢含辞的八字又塞回了袖中,喜忧参半。

好消息是不用嫁到宫门王府里日日担惊受怕,坏消息是谢含辞又不知何时才能嫁出去了。

此时的谢含辞还却不知道沈淑怡的百转心思。

“王爷,你扶稳了吗?”

“可以,来吧!”

谢含辞踩在莲花宝座上,将佛像向下一推,宁王稳稳将它托住。

”果然在这里!“谢含辞从佛像中空的底座下面掏出了一卷画轴。

”慧远那厮受了三遍刑,连李夫人左边屁股上有一颗黑痣的事都交代了,却只推说墙上的画交给他小师弟处理了,他也不知道在何处。“

她同宁王再度来到金椤寺,来之前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想不到还真让她瞎猫撞上了死老鼠。

一来这座佛像刚重新粉刷,上面的漆没干透,寻常香客怕油漆弄脏衣服,一般不会靠近。

二来很少有人知道,神像下面其实是空心的。别说是藏幅画了,之前她查过一桩失窃案,丈夫烂赌,妻子将房契、地契、并一大包金银首饰都塞进了家中供奉的财神像里,却哄丈夫家里进了贼,东西都丢了。

谢含辞拿着画轴并没有拆开,而是直接交给了宁王。

宁王接过画看了她一眼,“唰”的一下,在她面前直接展开。谢含辞想将视线移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一副仕女雪夜寻梅图,画上是一位身着银毫织锦斗篷的仕女,她手里拿着一盏红木镶玉诗文宫灯,身后是两棵梅树,左边的那棵已经完盛开,红梅一团团的挤满了枝条,右边那棵则是白梅,含苞待放。

纸张的边缘沾了方丈的点点血迹,不知道还能不能擦掉。

”我还没仔细的看过沈画师的画,当真是画的极好。光看着画,好像都能闻到阵阵幽香了。“

”并不是好像闻到,是真的有梅香。“说着他将画凑到谢含辞的鼻子下面:”你闻闻,他的颜料里加了花粉。这小子在京城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画技精湛,就是小心思太多了。不过也适合做线人。“

谢含辞看着宁王一双黑眸专注的盯着画,眉梢好看地扬起,他好像是第一回跟她单独说这么多话。

与前几日来时的繁华喧闹不同,金椤寺没有络绎不绝的香客,也没有朗朗诵经声。自那天之后,大半的僧人都离开了这里,只剩一个老和尚留在寺内敲钟。

谢含辞看着殿外来不及清扫的落叶,心中有些难过,寻了两把扫帚,自然而然地递给了宁王一把,宁王也没有多说什么,一个亲王,一个知府千金,就这样的扫了半个时辰的落叶。

到了晌午,老和尚倒了两杯茶过来奉与二人:”两位施主辛苦,若是不嫌弃的话,中午就跟我们一起用斋饭吧。“

三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谢含辞先开了口:”这寺内的僧人为什么都走了?“

老和尚摇摇头说道:”不走也不行了,现在外面都传金椤寺不仅有吃人的豹妖,还有杀人的妖僧。方丈遇害,监寺害人,寺中的僧人们也没了主意,走了也是好事。“

谢含辞气愤道:”都是慧远做的孽,却连累了整个金椤寺的名声。“

老和尚给谢含辞夹了块豆腐:”慧远从前也做过好事。我还记得几年前的冬天,他去后山拾柴,突然下起了鹅毛的大雪,他回到寺里的时候背篓里背的不是柴,而是一个半大的小男孩,冻得嘴唇都青紫了。慧远当时还脱下自己的棉衣盖在背篓上,自己就穿着件僧衣回来。“

谢含辞撇撇嘴:”想不到他曾经还有这样的心。“

老和尚拂了把胡子:”是呀,世间哪有绝对的是非黑白,好人也有可能做坏事,坏人也偶尔会做好事。“

宁王问道:”那个孩子是从后山捡回来的?“

老和尚答道:”世道艰难,或许是从哪里逃荒跑出来的。他被捡来的时候头上受了伤,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一并都想不起来了。不过他后腰上有一块儿莲花刺青,那莲花我从不曾见过,花瓣特别长,宛若在起舞。因这刺青,方丈说他与佛有缘,就将这孩子留下了。“

老和尚摇摇头又接着说道:“不过看那天他的身手,这孩子的身世只怕是不简单。”

又略坐了一会儿,二人起身告别,谢含辞想留下些银钱,却被他婉拒。

上车后,宁王低头看着沈画师的画,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带着疲惫,竟比往日还要深沉些。

“宁王,可是心中有事?”谢含辞开口问道,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若是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就好。”随即又露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脸。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我有些吃惊罢了。”宁王按了按眉头,转头问道:“你知道那小沙弥腰上纹的是什么吗?”

谢含辞说道:“老和尚不是说纹的是莲花吗?”

宁王用指节敲了两下案几:“不是一般莲花,是大越的舞妃莲,是他们大越皇室的图腾。”

谢含辞也吃了一惊:“这么说那小沙弥竟是大越皇室?”

宁王接着说道:“大越皇室一般成年后才会在后背刺此图腾,刺的位置越低身份越尊贵,只有皇后所出之子才能刺在后腰。”

谢含辞疑惑道:“可若是身份真的如此贵重怎么会沦落到这深山古刹里?那小沙弥看起来不会超过十岁,慧远捡到他时只怕年纪更小,不是说成年才会刺青吗?”

宁王叹了口气说道:”有关大越皇室的情报,我们得到的并不多。但他绝不是偶然流落民间什么都不懂的皇族,大越平日里肯定跟他有联系。那天为了脱身,一出手目标便是景瑜,这说明他是知道景瑜身份的。“

谢含辞一拍桌子:”这么说,我倒觉得他心机颇深。纵使是慧远对他有恩,他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掺和慧远与方丈之间的事,方丈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非死不可。“

二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幅染血的仕女雪夜寻梅图上,谢含辞看了一圈,最后一指红木镶玉诗文宫灯,这宫灯上好像有字,只是太小了,看不清楚。”

宁王也注意到了:“像是沈郎会留下的线索,我回去拿透镜看一下。”

谢含辞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宁王的马车给他送到府衙,路过东市谢含辞还特地打包了两份陈阿婆的荷叶鸡,下车时她放了一份在案几上:”王爷尝尝,味道不错呐。“

刚进府衙,谢含辞便听见一阵喧闹。

“这是怎么了?”

崔衙役抱了抱拳说道:“昨夜西街上有位老妇遭人抢劫,路过的好心人上前搭救,劫匪逃跑时狠狠推了老妇人一把。捕快赶到时二人厮打在一起,二人都说对方是劫匪,自己是路见不平之人。”

谢含辞倚在樟木桌子上,寻了个青花瓷盘,将荷叶鸡放在盘子里。

“这有何难,问问那老媪不就成了。”

崔衙役苦笑一声:“要如此简单,我便不同小姐讲了。那老妇被人重重一推,脑袋磕在了道旁的石头上,现在还昏迷不醒。”

谢含辞将荷叶鸡打开,端到崔衙役役眼前,见他连连摆手推拒,谢含辞直接扯了个鸡腿包上油纸塞进他的手里。

“那二人现在何处?爹爹知道吗?”

崔衙役答道:“老爷和叶师爷去查看现场了。二人都还在前院关着。只是其中一人是书生,吵着自己要上京赶考。我想着若这救人的是书生,倒也不该耽误人家。可若抢劫的是书生,放了他,不正中他的圈套。”

谢含辞摸了摸下巴,知他是什么意思,于是说道:“是不应该让见义勇为之人蒙冤,将时间耽误在这里,那我就帮着先问问?”

崔衙役捏着鸡腿,拱手作揖道:“劳烦小姐!”

谢含辞随崔衙役一道去了前院,崔衙役搬了一把太师椅,谢含辞却并没有坐下,而是冲二人道:“我也不多问了,咱们玩个游戏,你俩比谁跑得快。谁跑得快,我就放了谁,如何?”

二人皆面露诧异。其中一男子生得一身粗肉,膀大腰圆,一看便是位庄稼汉子。另一人做书生打扮,剑眉斜非入鬓,冲谢含辞施了一礼,道:“敢问小姐是何人?此话可否作数?”

不等谢含辞开口,崔衙役抢着答道:“这是知州大人千金,说话自然算数。”

谢含辞以太师椅为界,承诺先绕院一周跑回此处者,即刻可以离开。

随着一声击掌,二人拼命朝前奔跑,几个不知情的衙役和小吏看得目瞪口呆,慌忙避让。

一炷香的时间,书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内,别看他身形瘦弱,跑得却极快,先一步跑到了太师椅前。

书生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擦着额上豆大的汗珠。

谢渊带着叶师爷从垂花门走了进来,冲张衙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渊听后先是怒斥了崔衙役,接着看向谢含辞,说道:“刚去礼完佛,怎么又跟着大老粗瞎胡闹。”

谢含辞瘪瘪嘴,有些不高兴:“我没有胡闹,当时他能抓住抢劫之人,就说明他比歹人跑得快。这书生跑赢了,放了他吧,别耽误人上京赶考。”

庄稼汉见状不妙,立刻连声讨饶:“我不是故意的,我家今年收成不好,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就轻轻推了她一把。大人,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大人……”

三人进了书房,叶师爷见气氛不对,一瞅瓷盘里的荷叶鸡,献宝般地将荷叶鸡在谢渊面前打开,鸡肉混着荷叶的清香,让人食指大动。

“老爷,你看,小姐多想着你。“

谢渊平时最好这口,只是平时夫人常常絮叨“外面的饮食少吃,不如家里的干净”,可家中的厨子做出来,却总是觉得少了一味。

接着叶师爷又按着谢含辞坐在太师椅上。

“你爹也不是冲你,今早收了张巡抚的帖子。老爷和他素来不和,老爷一心为民,想请旨修河堤,就是他一直拦着不让,说河堤几年也决口不了一次,浪费人力物力。其实不就是担心挪了他的兵,又将政绩记在老爷名下。”

谢渊和这张巡抚的事,她也听母亲略提过几次,谢含辞虽没有接触过此人,但见过他家夫人,平日里性格飞扬跋扈,稍有不如意就当街鞭鞑下人。

“那不想去就不去吧,找个理由推脱了便是。”

叶师爷摇了摇头:“哪有这样简单,这次是他家老太君的八十大寿,府里摆了寿宴,连宁王和英王世子也一并请了。而且过两日有一批贡品需要他押解回京,这一趟回来弄不好会升个半级,整个蜀州城的官员都不得不卖他这个面子。”

谢含辞抿了口茶,心生一计:“爹不愿意见他春风得意,可以推说前两日接触过尸体,怕冲撞了喜事,我和母亲再带上贺礼替父亲走一趟,也不算驳了他的面子。”

谢渊心头一暖,他知道谢含辞平时不太愿意赴这种宴席,她整天抛头露面的在外面抓犯人,顶着个“蜀州女煞星”的名号,免不了被夫人小姐们议论。

谢含辞回家将请帖递给母亲,沈淑怡脸色一沉。

呵,是那个几次给她夫君使绊子的张巡抚。只是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多的很,一时倒也不能直接撕破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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