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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时,乱箭早就停了,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伤兵,一向养尊处优的景瑜也在手忙脚乱地帮忙。

他一手握着瓶烈酒,往嘴里灌了一口,朝士兵的箭伤上猛地一喷,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将匕首在火上烧得通红,一刀将箭头连带着一小块肉剜下。

士兵口中咬着一块汗巾,饶是景瑜的动作又快又准,也痛得整个身子剧烈颤抖,头上的汗混合着血,浸透了雪白的内衫。

谢含辞正想将父亲抬进营帐里休息,再托宁王寻些鹿角酒给他服下,刚要开口,追风带着副将走了过来,脸色十分难看。

“王爷,出事了。”

副将冲宁王一拱手,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看了一眼一旁牵马的谢含辞,她刚想知趣的躲开,却被宁王一把拉住,冲副将道:“无妨,自己人。”

副将这才颔首道:“王爷,装着贡品的马车陷进深坑,林中又突然射出乱箭,将士们无暇分身。刚才箭雨停了,我喊了几个人,叫他们把箱子拉上来,谁知道他们刚下去就着跑了回来,死活不肯去搬箱子,说是在里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闪躲,不敢看宁王,谢含辞甚至没有听清他的后半句话。

追风皱眉,朝副将嚷道:“李副将,在王爷面前,回话要大声,你也是军中的老人了,这点规矩不知道吗?”

副将深吸一口气,将声音抬高:“他们说在深坑里听见了女人唱歌,声音是从箱子里传出来。”

他凑近了些,神神秘秘的说道:“下官原本也不信,那贡品箱子才多大,塞下个七八岁的孩童都费劲,更别提装什么女人了。再说青天白日的,百病窟就算邪性,闹鬼也不是这么个闹法啊,可奈何派下去那几个人都是这么说,不肯再下去。”

追风解下腰间的鞭子,冷冷道:“他们是兵,兵就要服从命令,李副将若是管不住手下的人,我这鞭子可以借你使一使。”

副将没有接茬,而是冲宁王一抱拳,破釜沉舟般丢下一句,“是否再另派人下去,还请宁王定夺。”

宁王听完他的话,却没有透出半分不悦,反而宽慰他。

“李副将辛苦了,许是将士们神经紧绷,听错也是有的,你先带他们下去休息,这件事就交给追风。”

见他这么说,副将立刻松了口气,心里连念了两声“阿弥陀佛”,谢过宁王后便躬身告退,这烫手山芋不用他管就好,管他箱子里究竟有什么鬼神,自从进了这地方他就浑身不舒服。

听错了?他可不信,一个人听错,五六个人还能同时听错?

宁王见他走远,侧身看向谢含辞,“是金雀!”

谢含辞不解,呆呆的立在那里,没听懂他的意思,宁王只好解释道:“他听见的不是什么箱子里的女人唱歌,那是金尾血雀的鸟鸣,声音婉转悠扬,乍听像是女子低吟。”

谢含辞却更加疑惑,“金雀不是已经死了吗?箱子里怎么又会有鸟鸣声?”

宁王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箱子里原本装的只有一具风干的鸟尸,金雀现在‘死而复生',如今看来,担心一只死鸟坏了两国关系的可不只是我们,大越皇帝同样也不想开战。”

谢含辞这才转过味儿来,轻声道:“这么说,今日朝我们射箭的人是并非山贼,而是大越派来的刺客,他们假意伏击,再趁乱用一只活鸟换了箱子里的死鸟。”

安顿好了谢渊,谢含辞拍了拍手,如释重负的说道:“这下好了,所有的事都解决了,正常进献金雀就好。”

宁王却依旧嘱咐道:“还是小心为上,不知道大越这次派来的刺客有没有和山上那伙人遇上,还有没有别的目的,你今夜还是睡在景瑜的帐子里吧。”

谢含辞撇了撇嘴,“我是他的厨子,今天跟他同乘一辆马车已经够奇怪的了,要是晚上还跟他睡在一处,只怕不等回到京中,就要传出去,你小侄子从蜀州带回来个小倌了。”

宁王笑着摇摇头,“没想到蜀州女煞星还会在意流言?”

谢含辞无奈地耸耸肩,“正因为顶着这个'头衔’才知道闲言碎语有多厉害,这种成见一旦形成,就会像座大山,压在景瑜身上,而我又不是愚公,只好尽量避免这种闲话传出去。”

黄昏时分,军队在谷底安营扎寨,谢含辞婉拒了景瑜一同睡在他帐子里的提议,准备跟其他随军的粗使杂役睡在简陋的草棚里。

景瑜站在门口,不肯让步,“不行,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跟一帮大老粗一起睡在雨都挡不住的草棚里。”

谢含辞勾起了嘴角,想出一招唬他。

“昨日在马车上没人瞧见也就算了。今夜你帐外肯定会有士兵值守,我要是还跟你同睡,怕是军中会传你有龙阳之好,到时候那些生猛的将士说不定还会来到你帐前自荐枕席!”

景瑜本还不为所动,直到听到“生猛的将领”和“自荐枕席”面上臊得通红,谢含辞趁机拎上包袱跑了出去。

草棚里休息的粗使杂役大多是从南境一路随军过来,早就在棚里提前占好自己了位置,谢含辞进去时只剩靠门的一张草席,晚上睡觉时山风会呼呼地吹在脸上,早上起来保准头疼。

她正准备躺下,被一位大叔拦住,他眉眼修长疏朗,还未开口,眼睛就先透出三分笑意,浓密的剑眉,斜斜飞入鬓下。

“小伙子,你是新来的吧。瞧你生得这样单薄,躺在这里受不了山里的风,肯定是要生病的。来,你睡里面,我跟你换。”

谢含辞连忙摆手拒绝,但架不住他直接把她的包袱拿了过去,自己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那张破草席上:“小伙子,你多大了?”

谢含辞怕出声会暴露自己是男扮女装,只好比了个十六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是个哑巴。

大叔立刻向他投来了同情的目光,感慨道:“哎,看你眉眼,是个清秀的小儿郎。真是可惜了,要是会说话,等我们进了京城,你说不定还能去大酒楼做个跑堂。”

他旁边的老汉来了兴致,插嘴道:“老李呀,你是儿子在京城做了大生意,所以想留在京城,人家小伙子说不定还想着回来那。”

李叔笑了笑,跟谢含辞解释道:“我这儿子三年前在京城里开了个包子铺,没想到生意还挺好,他自己忙不开了,我这一趟儿正好,去了就不走了,留在京城帮他。”

一旁的老汉又补道:“你这李叔,主要还是去看孙子的。他儿子可不仅是做生意争气,这别的地方也要强得很。去年刚成亲,今年他媳妇就给他添了一对小子。”

李叔捋了捋胡子说道:“我二十岁就没了家,十六年了,一个人给孩子拉扯大,苦了一辈子,没想到这晚年还能享到儿孙福。我这趟出发前跟菩萨发了愿,日行一善,为子孙后代积累福报。”

老汉也点头称是:“哎呀,你这小老儿,福气在后头呐!”又聊了几句,几人就歇下了,明日还要赶路,不敢闲扯太晚。

夜里,谢含辞突觉得面上一阵冰凉,湿滑的液体滴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开始她只当是草棚漏雨,睡梦中胡乱用手背摸了两把,可这雨水触手却粘腻异常,神智慢慢清醒,再竖起耳朵一听,外面哪有半点雨声。

四周静得吓人,只有从缝隙灌进来的呼呼风声,草棚里甚至连鼾声都消失了,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眼前是一只黑色的靴子。

这人身上穿着夜行衣,蒙着面,正朝草棚外走去,手中的长刀正好悬在谢含辞的头顶,鲜血顺着刀尖一滴滴砸在了她的脸上。谢含辞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轻轻地别过头,抻长了脖子去看他的背影,这才发现,蒙面人的手里竟还提着一颗血淋人头,死状狰狞可怖。

清朗的月色,山谷内的岩石、树木被勾勒出一个个的淡淡影子,这些阴影此时却像黑暗中的鬼影,散发着阴森和凄郁,随时都会勾走人的魂魄。

借着这样阴冷的月光,谢含辞认出了那颗头的主人,正是睡前跟他换了位置的李叔。

他的脖子上是一抹嫣红,鲜血顺着断口滴答滴答地流在地上,怒目圆睁着,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要看清那个把自己的头从身体上割下来的人。

待蒙面人拎着头颅刚刚迈出草棚,谢含辞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见过比这死装惨烈百倍的尸体,也摸过腐烂发臭甚至生出蛆虫的尸体,可这样一条鲜活生命,转眼变成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这样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经历。

等她钻出草棚,蒙面人已不见了踪影,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握紧了颤抖的手,准备先去找宁王。

就在这时,低沉冰冷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你这是想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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