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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妃早已习惯于这种场面,脸上仍挂着温婉的微笑。但谢含辞注意到,她用象牙筷夹了两片鱼脍,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薄如蝉翼的鱼片顺着筷子滑落到了盘子的边缘。

意欢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她摇晃着起身走到了郡王妃面前,歪歪斜斜地施了一礼,“母亲,我想出去透透气,母亲可要一同?”

郡王妃有些吃惊,语气却依旧温和:“欢儿,母亲走不开。不如让你的新认识的小友陪着你吧。”说着她看了看谢含辞,露出了一个不符合年纪的亲切慈爱的笑容。

“母亲,你就随我一起逛逛吧,现在梨花应该都开了。女席这里有长姊,男席那边也不用您管。”

她借着醉意边说边直接上前拉住了郡王妃的手,竟要将她直接从坐席上拽起来,还没等郡王妃反应,坐在她下首的女子先开了口。

“住手,李意欢你有没有点王府小姐的样子,成何体统?是谁允许你在席上喝酒的?就算是胡闹也有个限度,今日好几位王叔都在,也不怕你的荒唐举止传回京城吗?”

怒斥意欢后她仍嫌不够,又轻蔑的一瞥郡王妃,“母亲也嫁进来三年了,这府中上下没有半点规矩,难道还当自己是不会管家的新妇吗?”

她穿着一件靛蓝色对襟,梳着圆双髻。若说郡王妃是故意装扮的成熟,那她就是一副货真价实的老气横秋,嘴角向下耷拉,眉间还有两道深深的川字纹,一看就是平日里思虑过多。

意欢借着酒劲并未退缩,反而与她拌起嘴来。

“长姊好大的威风啊,出嫁一年,除了回门日,连年节都不曾回来。今日一回来就是教育我与母亲,你若这般不放心娘家,索性就别回夫家了,留在娘家掌管家务,母亲身上的担子也能轻松些。”

谢含辞听到意欢喊她“长姊”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名女子是安昌郡王的长女——李意容。

她虽看起来成熟,实则也才二十出头,又刚刚成婚,谢含辞不解她为何会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便用余光偷看了一眼。

李意容见谢含辞上下打量她只觉更加恼火,一拍桌子嚷道:“好啊,二妹,也不知道新夫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引得你这样拿话来刺我,还领着外人来看我的笑话。这家我没法呆了。”

说罢,作势要起身离席。

郡王妃见状急忙按住李意容,拍了拍她的手臂。

“好啦,你是大姐,都是人家的媳妇了,就别跟妹妹一般计较了。等她出阁了,就会明白大姐的苦心,到时候她抱着你哭跟你道歉,你再狠狠骂她一顿就好了,眼下就暂且先让她在家过两天逍遥日子吧。”

她听了郡王妃的话,神色稍微有些和缓,郡王妃又给意欢递了一个眼色。

“好了好了,意欢,你带着这位小姐去园子里逛逛。我跟你大姐还有些体己话要说,你在这里,我们还不方便呐。”

二人走到屋外,月影朦胧,伴着点点星子。晚风里夹着淡淡的花香,需要有心之人细细地去嗅才能分辨出来,是栀子花的香气。

“郡王妃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要是我对上你长姊,除了瞪大眼睛和闷头吃饭,只怕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谢含辞由衷地称赞道。

意欢回头看着纱窗透出来的微光,里面时不时传来两声男人的嬉笑。

“母亲不容易,我长姊其实也很不容易。我刚才说的话,确实不对。不是她不想回家,多半是她夫家不让罢了。”

谢含辞有些吃惊,安昌郡王就算再怎么行事不端,到底也顶着宗亲的头衔,嫁出去的女儿怎么就连娘家都回不得了。

意欢看出了谢含辞的疑惑,苦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大小我父亲还是郡王。郡王不过是个好听的头衔,京城里啊,掉下个石子都能砸死三个勋贵。我姐要是嫁的是一般的人家也罢了,她嫁的偏偏是贤妃的母家。”

谢含辞叹了口气,怪不得她爹不爱回京。贤妃虽然不过是宫女出身,但她哥哥却靠着实打实的战功,当上了镇南将军,常年驻守南境,贤妃的儿子又是目前皇帝最年长的皇子,算得上未来储君的有力竞争人选了。

意欢恨恨地说:“她们家往上倒三代不过是铁匠,虽说我爹有些色令智昏,但也轮不着他们不待见,何况我爹是我爹,他品行不端,跟我姐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多回了趟娘家就能跟着我爹学坏了,回家搞两个小相公放在后院?”

谢含辞噗嗤一笑:“你姐的样子可不像会养小相公。”

她实在是无法将李宁玉那张严肃的脸与这种事联系在一起,意欢立刻读懂了谢含辞的想法,也跟着笑出了声。

郡王府邸的花园上空,回荡着两个少女爽朗轻快的笑声。

夜里,星月被乌云遮住,阖府一片寂静,园中的湖边却发出一声闷响。

冰冷腥臭的湖水,不停地灌进女人的口鼻。桃红色的宽大裙摆,在白天衬得她肌肤胜雪,而现在却变得异常沉重,像一块铅石一样,拽着她沉入水底。

“救命啊——救命——”

她在水中挣扎,朝站在栏杆处的身影呼救,徒劳的伸出双手,最后只扯下了两片荷叶。

一缕阳光透过轩窗照在了贵妃榻上,谢含辞昨天歪在此处看意欢给她的传奇故事,晚上梦到一群狐狸围着她打转。

谢含辞弯腰将那本《狐狸娘娘传》从地上拾起,放在了炕桌上,郡王府的婢女已经打了水进门,菁菁不在,严棋统共在金椤寺里做了两天假婢女,摆碗筷都不会,更别提伺候她梳妆。

府里的婢女一进门就看见炕桌上的书,眼睛一亮,操着一口京城口音问道:“蜀地来的小姐也爱看这故事?”

谢含辞茫然地抬头,还在回忆着昨晚的梦境。

婢女见她不说话,慌忙地低下头,以为自己的话惹恼了她。

“奴婢多嘴。”

谢含辞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我只是睡前看了这故事,夜里就梦到了那书中的狐狸娘娘,但又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像话本子里那样穿着红衣,慢条斯理地梳着自己的尾巴。”

婢女一边梳着十字髻,一边看着镜中的谢含辞说道:“京城附近有不少人供奉狐仙,上到爱美的闺阁小姐,下到卖笑为生的风尘女子。姑娘梦到也不算稀奇,也许就要得狐仙娘娘庇佑,变得更加美貌了。”

谢含辞疑惑道:“怎么没有成了婚的小娘子,难道嫁为人妇以后就不爱美了吗?”

婢女笑了笑:“夫人们自然也是希望自己变美,好将夫君牢牢地拴住。只是有人说这狐仙,要吸食男子精气的。未出阁的小姐不怕,欢场女子也不怕,只有正头的夫人不愿拿自己的夫君的性命来换自己的美貌。”

谢含辞看了看那本边缘已经有了折痕的《狐狸娘娘传》,意欢将这书翻得都要烂了,不知道有没有也在自己的闺房里贡上一尊。

用过早膳,谢含辞和意欢二人在园中的凉亭里下棋。

谢含辞自认是个臭棋篓子,没想到意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半个时辰后,以谢含辞连胜两局而告终。

意欢丢开手中的棋子,抱怨道:“我的棋下真是太烂了!整个郡王府都没人愿意跟我下棋,好不容易逮到了你,没想到还是我输了!”

谢含辞佯装生气:“好呀,你明知道自己棋下得烂,还要跟我比,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棋定会下得比你还烂。”

意欢立刻嬉皮笑脸地跟她赔罪:“哎呀,谢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我这不是觉得咱俩臭味相投,说不定我们下棋的水平也旗鼓相当。”

一眨眼快到中午,即使待在凉亭里也让人觉得有些燥热,谢含辞一口气干了杯中的茶,意欢拿过茶壶,准备亲自为她斟一杯,当作是赔罪。

刚站起身,她却被湖边的景象吓了一跳,差点将茶壶磕在石桌上。只见池中十几尾手臂长的额头红都翻起了白肚,飘在几叶新发的荷叶旁。

意欢后退了两步,喊婢女去寻王管家。

谢含辞起身走到了栏杆处,指着一条不停挣扎的鱼说道:“这些额头红应该是刚死了不久,你看那一尾还在水中上下翻滚。”

她又绕过凉亭,去看别处,却发现只有凉亭附近的鱼是这样,其他地方的鱼还都是好好的。这里的荷叶也比别处也要少很多,水面上漂着许多残叶,如今是夏初,正是荷叶生长之时,按理说不该如此。

王管家很快带着捞鱼的仆妇走了过来,仆妇拿着网兜将死鱼的尸体打捞了起来,意欢躲得远远的,拍着胸脯,只觉得自己早上喝的鱼片羹在胃里翻江倒海。

谢含辞瞧着这片湖古怪,站在一旁看着仆妇捞鱼。

果然,那仆妇在捞一条紧挨着栏杆的死鱼时,网兜碰到一丛荷叶,荷叶翻动,一只女子的绣鞋从荷叶的下面浮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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