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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恰是逢八市日,北方此刻正进行得如火如荼那场战事,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金陵城里普通百姓日子。尤其西市东西两条大道上,人来人往,车马不绝。国公府马车行至一处拐角时,车夫为避对面来一辆疾驰马车,往左靠了些,却不慎碰了正拐出来一顶大轿,轿夫一时没稳住,轿身斜斜侧了过去,结果从轿帘里头摔出来一个人。等行伍中鸣锣张伞随从反应过来蜂拥去救护时,那人已经跌趴到了地上,姿势不甚雅观,连头上帽也滚到一边。

周志见冲撞了人,且瞧对方出行排场也是富贵中人,不敢怠慢,忙命车夫将马车先停靠一边,匆匆回了声还坐里头初念,便下马过去察看。

他自小长于国公府,对金陵城诸多门阀贵胄自然了然于心。等认出这个正被下人七手八脚扶起人时,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原来此人不是别家,正是升平侯之孙,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段良儿子段秀,乃是京中有名世家公子之一。偏偏其父段良也是武将出身,与魏国公徐耀祖素有嫌隙,两家不睦,平日也没多少往来。此刻见竟碰了这碰不得人,忙抢上前去作揖致歉,解释道:“并非是有意冲撞了段世子。实是对面方才有马车来得急,车夫避让不慎,这才碰了段世子大轿。世子可有受伤?”

段秀被人从地上扶起,拍掸衣袍上尘土,戴回帽后,瞪着眼骂:“你是哪家?瞎了你们狗眼……”话没说完,边上便有随从认出了周志,附耳过去说是魏国公府徐家。一怔,瞄一眼停路边那辆马车,登时愈发来了劲头,朝着周志呸了一声,道:“我还道是谁,原是那个出了反贼有名徐家!你们是瞧我过来了,故意冲撞上来要寻事吧?你也别给我说这些好听了。本世子被你们撞出了轿,我今日别都不要,也只要撞回你们马车,扯平便是!”说罢一捋袖子,命自己随从:“来啊,都给我上,把他家马车给我掀翻了!”

这广庭大众周围还有无数路人停下瞧热闹场合,段秀为何竟敢如此肆无忌惮?说起来,也不过墙倒众人推而已。随了北边战事胶着,元康帝赵勘碍于廖家和魏国公府祖上功勋,虽没对徐家如何,只这圣恩是一天天淡下来,据传徐贵妃那里,已经数月没去一步了。但凡有点脑子人,谁不知道等平定了这场祸乱,徐家往后结局也就只剩惨淡了?如此堂堂世家豪门,传承至今□代了,只因出了个反骨长孙,竟落得个门庭冷落,连昔日那些频繁往来亲友至交也纷纷避之不及。旁人谈起之时,也就或唏嘘或感叹或幸灾乐祸而已。至于段家,自然是幸灾乐祸。这段秀不过二十多岁,原本就是豪强逞凶之人,今日见对头这样送上了门,哪里还肯轻易罢休?虽知道马车里头坐必定是徐家女眷,却哪管这么多,非要闹个厉害扳回脸面不可。

周志见段家十来个随从随了段秀一声令下便朝自家马车而去,哪里能容?当即退回,令跟出来三四个小厮一道围马车侧前,强压住怒气,道:“今日叫段世子跌了一跤,确实是小人有错先。赔礼道歉自不话下,哪怕世子鞭挞小人一顿,也是心甘情愿。只似世子这般行事,小人绝不敢相从!真闹大了事,天子脚下,绝不怕没个能说理地儿!”

段秀见这徐家家仆模样人竟敢这样与自己说话,一怔。

徐家如今虽不招皇帝待见,只国公夫人廖氏母家,如今却正如日中天。真若闹大了,自己回去说不定确实要被长辈责骂。略一踌躇,眼角处瞥见路上围观里三层外三层人俱都看着自己议论纷纷,心想若是被这家奴这样一句话便给说回去,自己岂不是脸面全无?那廖家再得势,于徐家也不过是门姻亲而已,真还能拿自家如何?当下手一挥,骂道:“撞了我先,我只要撞回去,哪里有半点理亏?都给我上!”

他这边十来人,徐家随行小厮却不过只三四个,蜂拥而上时,顾头不顾尾,周志虽操了车辕前放着一根横担极力护卫,马车还是从后被段家几个人抬得翘了起来,周志怒吼一声,一扁担扫过来,便将数人撂倒地,哎哟叫唤个不停。

段秀听见车厢里头传出一声年轻女子惊叫声,是来劲,吼道:“没用废物!,都给我起来,去给我掀了!”

正此时,马车里忽然传出一道带了愠怒女子声音。那女子道:“段世子,我家车不慎碰了你轿害你跌跤,确实是我们不是。赔礼若是不能让世子消气儿,待我回去禀了婆婆,再差人具礼上门致歉如何?此时路窄人多,就为这么点小事,你我两家车轿便占了整条道,引来路人如此围观,岂非有份?”

这声音一下便压下了车外闹哄哄声。正爬起来还要再打过来段家家奴停了手,面面相觑。

这说话,正是初念。她与尺素一道坐里头,早听到了外头动静,等了片刻,见事情不但没消下去,反觉车厢整个往前倾,连累尺素没坐稳惊叫一声差点就要扑出去,急忙一把抓住了,这才稳住身势。眼见情况控制不住了,心中怒起,这才出声制止。

段秀也是个风流人物,从前与一帮狐朋狗友处一起时,听去过魏国公府吊唁人提到那个寡孙媳美貌。此刻听见马车里传出年轻女子呵斥声,虽含怒气,却十分地娇脆清亮,又听她说“禀了婆婆”,立时便知道了她身份,正是徐家年轻守寡嫡孙媳妇。一下心痒难耐,想亲眼看一下美人到底美何处,眼珠子稍转,分开众人挤到车厢前,作势一个站不住扑过去,手正要去撩那窗帘子,早被严阵以待周志一把挡住,没防备之下,真站立不住,噗通一下又跌倒地,惹得旁观之人顿时哄堂大笑。

段秀脸一阵红一阵白,这回是真恼了,也不用人扶,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咬牙道:“给我打死这个狗胆包天奴才!竟敢对本世子动手!”

段家众人得话,一窝蜂又要围上来厮打时,正这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喝斥:“肃王王驾到此,何人竟挡住行道,喧哗于市?”

众人闻声,纷纷回头,看见身后不知何时竟停下了一顶华丽大轿,轿帘掀开,走下一个二十左右年轻男子。头戴簪缨冠,身穿海水江崖织金赤袍,系根碧玉带,脚踏玄色朱缘王靴,衬得面如冠玉气度不凡。只是此刻正略微蹙眉地看向正闹着那堆人,身侧是七八个骑马王府护卫。发话那护卫领官,此刻正以手中马鞭指向,目光威严。

自从福王平王相继生事之后,大楚剩下诸多一字王,或自愿,或被迫,纷纷都已离开藩地,如今被齐聚到了金陵,众围观之人见这年轻美男子竟是赵家一字王,慌忙往两边退散,一下便让出了条道,四下立时变得鸦雀无声。

这肃王赵晋,就藩于洞庭,十岁便袭了王爵。他年岁虽少,但辈分却高。是元康帝赵勘王叔,平王族弟。自小便以敏慧而闻名,博闻强记,精通药理音律,与文人结交,诸多赵姓藩王之中,算是颇得属地民心一个了。

段秀见这过来年轻男子竟是肃王,知道他母亲肃太妃是故去太皇太后亲妹妹,当今皇上姨奶奶。去年春正过五十大寿时,病体缠绵顺宗还不忘特意给这位亲姨母送去了一份重礼。知道莫说自己,便是他祖父段侯爷来了,此刻也要恭恭敬敬下拜,一下便收敛。急忙收去先前那无赖样,整了下衣冠,迎上前去拜见。

周志见这一场意外纠纷竟惊动肃王,也是暗自心惊。生怕段秀恶人先告状,忙远远跪下见礼,自报家门后,道:“启禀王爷,方才并非我家要生事。只是今日送我家二奶奶回娘家省亲,路上不慎碰撞了段世子乘轿,世子跌一跤,不肯受礼,定要将我家二奶奶坐马车也掀翻,这才阻了通道。还望王爷明察。“

赵晋看一眼那辆此刻静静停路上马车,想了下,对着段秀道:“段世子可有受伤?”说话时,语气虽温,双目却隐然含威,射向段秀。

段秀自知理亏,讪讪道:“脚,脚有些拐了……”

赵晋微微一笑,方才目中寒色消,一派春温水暖,道:“难怪世子如此动怒。只是若无甚大碍,今日看本王薄面,此事便就此揭过如何?这般阻塞街行,委实不妥。”

段秀脸微微涨红,纵然心中不甘,却哪里敢驳了他面子,忙应了声是,对着周志丢了句“看王爷金面才饶了你”话,朝赵晋辞拜后,转身钻回自己轿,领了人匆匆而去。

初念见一场纠纷如此终于消去了,揭开车帘一角窥出去,见周志正对着那个肃王拜谢,那人摆手转身要走,想了下,便也发声道:“王爷留步。方才此事,全仗王爷开了金口,妾身这才免于羞辱。感激不。不便下车,还请容妾身就此朝王爷拜谢。”说罢起身,隔着帘子朝他方向裣衽一礼。

赵晋停住了脚步,转向初念说话声传来方向,微微笑道:“少夫人不必多礼。论起来,与少夫人也是略有渊源。方才那事未惊扰少夫人便好。”

初念一时有些不解他话。想不出自己与这肃王府会有什么旧交?只也不便多问,只是再次道谢而已。赵晋略微颔首,看一眼隔住了她那张车帘子,转身上轿。待他一行人过去后,周志忙指挥下人重上路,赶了马车继续往前。到了司家,被迎进去。与久未见面王氏和弟弟继本叙话,自是一番说不离情。王氏得知廖氏允了初念小住一夜,心中欢喜,打发走了周志等人,叫明日再来接。等跟前只剩自己和初念了,便询问前次她山东遇险事,叹息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怎竟会出这样事。你他家,如今可有为这事受委屈?”

先前与王氏通信里,初念已经提过此事了,说自己无碍。此刻见王氏又问,知道她担忧自己,便笑道:“真没受什么委屈。婆婆我面前,也丝毫不曾提半句。”

王氏见她不似强颜说好,这才放心下来,道:“你祖父此刻还没回。待他回了,你再去拜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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