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寄人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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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梁氏的担忧不安中，御道终于传回了车舆声，她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不知道两个女儿之间的冷战会在什么时候上升到热战，但看着三个女儿纷纷站起，很有礼数的排成一排，心中也就放心了。

府中的下人也是带着困意来向梁氏通报：“夫人，家主回来了。”

随着下人退下，乔逊的呼喊声便传了回来：“母亲，我把表嫂和表侄领回来了。”

庞氏听着乔逊言语中带着的兴奋之意，只是表情迷离的睁开了双眼，可还是一动不动的望着地面，没有起身的意思。

乔逊先到中堂外停下，而在他的身后就是窦氏母子。邓允搀着母亲缓慢向前，他感觉的到，母亲自下了车舆之后，便是有些胆怯的不敢向前，就算面对乔逊的邀请，窦氏的步子也是一步比一步慢。

而当母子二人走到中堂外时，就算窦氏依旧保持将门世家夫人的风范，可在梁氏和她三个女儿眼里看来，窦氏母子与那些徙民没有什么不同，她们身穿衣物虽然能够御寒，可也和府中的下人相差无异。

梁氏极力克制着鄙夷的目光，但三个女儿却是纷纷低头，乔庭君甚至无视父亲擦了擦鼻子，毕竟窦氏母子长途跋涉后根本没有机会沐浴，身上的味道自然与这个书香府邸格格不入，或者是窦氏母子整个与这里都格格不入。

只有乔逊不以为然，他面带笑容高兴的为窦氏母子介绍着家人，“表嫂，这是内室梁氏。”窦氏微微躬身，淡笑问候：“夫人。”梁氏自然笑着回礼：“邓夫人，一路辛苦了。”

乔逊看着这一幕，心里很是安慰，随即又指着自己的三个女儿，“这是三位小女，大女乔庭君，二女乔春韫，三女乔莨玖。”然后便用命令的口吻对三个女儿道：“快叫伯母。”

三个女儿除了乔莨玖心甘情愿的开口之外，乔庭君和乔春韫都是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乔庭君甚至暗中鄙夷的瞪了邓允一眼，而邓允却并没有在意，只是搀扶着母亲走向庞氏，而又见庞氏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他又不禁的低下了头。

“老夫人，甥媳这厢有礼了，远道而来多有打扰。”随即又对邓允说道：“云猷，快给姨祖母磕头。”

邓允记忆中并不知祖母的样子，可是眼前这个古稀老人是自己祖母的胞妹，迷茫间心中竟然浮现一股亲切感，遂使双膝跪地道：“甥孙邓允，拜见姨祖母。”

而庞氏却并没有给邓允的那种亲切，他只是面无表情的说道：“不必了，起来吧！”

邓允起身后，便又迎着庞氏上下打量的目光。而庞氏不为别的，只是想在邓允身上找到一丝自己姐姐的痕迹，可是她失望了，眼前这个孩子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个陌生人。庞氏也只能失望的眨了眨眼，随即便是询问起了窦氏。

而乔逊一家则聚在窦氏身后，乔逊也是压低自己的语气质问梁氏：“馗儿和邈儿呢”

“一开始在的，只是等的太久，我就让保母带着他们回房睡了。”

对于梁氏的回答，乔逊很不满意，只是用鼻子长长的出了口气。在他眼里，十二岁的乔馗和十岁的乔邈已经不是孩子了，但面对这种场合，他也无法多说什么，只是又询问梁氏：“晚宴都准备好了吗”

梁氏点头回答：“已经让下人准备了，不过看这样子还要等一等。”

父母间的对话身后的三个女儿听的是一清二楚，乔庭君也不屑的开口：“应该先让他们母子沐浴，在换一件得体的裳衣才是。”

乔逊闻声便迅速转头怒目瞪着乔庭君，但依旧没有斥责，只是在乔庭君不情愿的低头后才将头转回去。而随着庞氏的一声哀叹，窦氏也擦了擦眼角，庞氏便结束了寒暄，显然两人是谈到了关中那场战事，又或者是自己姐姐的往事。

夜已渐深，原本准备好的晚宴也已经有些凉了。窦氏母子并没有像乔庭君说的那样沐浴更衣，而是拘谨着坐在席间，看着满桌子的佳肴，母子窦氏不时咽着口水，吃起来也是刻意保持大家风范。但是乔庭君却不这么认为，原本一家人坐在一起她就已经兴致索然了，现在再加上窦氏母子她更是反感，所以在乔逊喝下欢迎窦氏母子到来的酒后，便以身体不适离开了这场气氛并不是很融洽的宴席，而乔春韫也是在自己祖母庞氏深感劳累之时，主动去扶庞氏回房，但乔逊和梁氏都知晓，她也不想长留这里，最后只剩下乔莨玖和梁氏在这里陪着乔逊。

略显冷清的接风宴席结束后，梁氏为窦氏母子在南厢房分别安排了雅间，又特意为母子准备了新的裳衣，待一切安排完毕。梁氏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见乔逊尚未更衣，依旧望着窗外，梁氏也弄不清楚为何乔逊对远道而来的窦氏母子如此关心，转而在想乔逊平日对自己的子女却是漠不关心，只能带有怨气的说道：“放心好了，他们母子在我这不会吃苦头的。”

“那就好。”乔逊并没有察觉夫人的不满，依旧望着窗外，梁氏只能无奈的摇头，继续赌气：“不管怎样，明日都会见到的，我也累了一天了，要不你体谅体谅我。”

乔逊这才回过头，面上尴尬一笑：“好、好。”可身子依旧不动，梁氏只能坐在梳妆镜前，缓缓的卸下头上戴着的银钗，而自己也是怨气渐消，并且好奇着问道：“表嫂远道而来，你打算怎么安排他们”

乔逊闻言愣在原地，这个问题现在成了他的心结，自渡船上，乔逊就已经感觉邓允其才非常人可比，若是以白籍渡江，那可能就会埋没于这风尘之世当中，而桓宇的提议又带有极多的不确定性。

梁氏在卸妆间看着自己夫君一脸的愁容，征了半响后，便是试探着问：“这两个人不会以白籍渡江吧”

“哎，当时关中事急，表嫂哪里能顾得那么多，更何况朝廷三迁，天子印绶尚不能保全。”乔逊哀声一叹让梁氏也不得不停下手头的事，并为窦氏母子前途担忧起来，“那孩子今年才十九岁，若是没有侯爵在身，让他们母子如何度这乱世啊！”

“这正是我所担忧的，明日我去找葛公，实在不行我亲自入台城去见谯王殿下。”

“不行！”乔逊话音刚落，梁氏便有些激动的起身反对，让乔逊惊诧的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我说不行，现在时局如此，葛公根本不会理你的，就算你亲自去找谯王，谯王能怎么办，绕过所有世家宣布他为邻羌侯”

梁氏有些过激的看着乔逊，乔逊虽然没有回话，但还是生气的呆在原地，他并不打算听从梁氏的谏言，反之冷冷的甩出一句：“告诉孩子们，对长辈们尊敬些，天色不早，夫人早些睡吧！”

说罢便摔门而去，留下孤零零的梁氏一人。梁氏委屈的望着乔逊离去的背影，他自然清楚，乔逊不是去了外宅就是去了自己的书房。

模糊的梦境中血色迷离，残破不堪的陈宋旌旗和邻羌侯军旗在重影中摇摇晃晃，邓攸和邓衮满身鲜血目视前方，眼神中透着杀气，而他们的身后就是早就已经尸横遍野的长安，迎面而来的就是高大凶猛却无穷无尽的慕容步摇铁骑，他们在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向邓氏父子奔去，只需片刻间就可以将他们踏成肉泥，但下一刻噩梦醒了。

邓允喘着大气起身坐起，在看到木格子窗投进了的丝丝阳光后，便长长的出了口气又躺了回去，可还是对刚刚梦中的景象心有余悸。

此时敲门声传来，“邓公子，大小姐命我们来服侍你起床。”听着婢女的话，邓允不得已又坐了起来，“不必了，替我像大小姐说多谢她的好意。”

“那好，那我等将公子所更换的裳衣就放到门外了。”

“可以。”

门外轻盈的脚步声远去，邓允一边在心底感慨寄人篱下，一边起床穿衣，他虽然是将家子，在府中也很少使唤婢女，可是也知晓婢女对主人的服侍态度绝不可是这个样子。但他并没有对婢女有多责怪，也清楚这肯定是昨夜那个没给自己好脸色的大小姐所作所为，想到乔庭君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不禁咧嘴一笑。

婢女将两个盛着新衣的盘子放在地上，一件绸袍，一件青衣，这显然也是乔庭君的故意为之，邓允想也没想便从中选了青衣，换好之后便去窦氏的房间，经房中打扫的下人才知，窦氏一大早便与梁氏去庞氏那里了，而邓允此刻却有些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去哪里。

“邓公子早。”身后乔庭君那傲下的口气传来，邓允缓缓转身，笑着回道：“大小姐早！”

乔庭君没有理会，在下人的俯首中负起双手，上下打量着房间的摆设，而在邓允眼里看来此刻的她真是高高在上。

“好久没来客房了，没想到摆设竟然这样单调。”随即便是以命令的口吻对一个婢女说道：“记住，一会给老夫人多送些首饰，多摆些花草盆栽，免得让老夫人住的不舒服，明白吗”

“奴婢明白。”婢女惶恐着低着头。乔庭君转而看向邓允，故作姿态的伸出手：“邓公子，要不要我带你去秣陵好好转一转，好让你熟悉熟悉金陵。”

邓允眨眼一想，微笑回道：“不必了，我还是去见乔侯吧！”

“那真是不巧，父亲一早就去台城了。”乔庭君傲慢的看着邓允，又是说道：“听说是为公子的事。”

“我的事”

“是啊，听说公子以白籍渡江，这在江左可不是什么好事，父亲入台城想把公子的爵位找回来。”

面对乔庭君傲慢且带着蔑视的笑容，邓允低头莞尔一笑，“那就谢谢乔侯了。”旋即便是缓步离开。乔庭君见邓允不痛不痒的回应，顿时生起了闷气，嘟着嘴瞪着双眼，心中暗骂：“你一个白籍凭什么如此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