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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审讯事上关切之人,自然不止费无极一人。
连夜提审要犯、动用刑具,自然有人报于司败。本已在府中安置的司败疾忙重新穿戴了回到刑衙,急唤刑尹,问他连夜刑讯,所为何故。
刑尹答得理所当然:“大王亲命严察,卑职自然不敢懈怠。”
司败正襟危坐,问道:“伍员已认了行凶,你还想问什么”
如此要紧人犯,便是要讨好什么人,总也该和自己打声招呼。司败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自己这位野心不小的副手,心下有些着恼,但他毕竟宦途多年,有涵养、沉得住气,面上未露半点不悦。
刑尹不出意外地回答:“问他背后主使之人!”
司败注视刑尹,了然地点点头:“那他……招了么”
刑尹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狞笑:“他……怎会不招。”
司败一惊,问:“他招了”
刑尹阴阴地:“刀笔之下,哪里容得他不招”
司败面上掠过一丝厌恶之色:又玩这个花样。
这种做口供的手法其实很不牢靠,极易被人翻供出岔子,加之嫌犯身份与别人不同,此举极为冒险,如此不择手段,想来是已然将自己的前程押好了注了。
司败缓缓问道:“那,主使之人,是谁”
刑尹不答。司败蹙眉道:“你便是不说,想必我猜得……也不会错罢”
刑尹还是不答,算是默认。司败面上显出更深的忧虑与反对,他神情严肃道:“你可知,你险些闯下大祸”
刑尹一愣:“大人何出此言”
司败摇头道:“你我都明白,如今大王正在气头上,若是这样的供词呈了上去……岂不是……”
刑尹不解道:“这难道不是大王所乐见么”
司败摇头叹道:“大王之意,你还是未曾揣摩仔细。”
刑尹一怔,不禁有些不服:“大王明明说……”
司败接口道:“大王说,要认真查问,不可轻忽。”
刑尹点头,司败却摇头道:“你再想一想,若是大王已下了决心处置太傅,那日朝会之上,太傅那般犯上顶撞,如此现成的口实,为何大王都不当场问罪”
刑尹一怔。司败意味深长地看了刑尹一眼,不再说下去了。刑尹心中疑惑焦急,只得上前深深一揖:“还请大人指教。”
司败这才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老夫……曾探过大王的口风。”
刑尹忙问:“那大王……”
司败:大王……斥责了老夫。
刑尹讶然。司败摇头道:“大王虽有诘责,却不及要害。”
刑尹有些迟疑地看司败,一时不知如何发问。司败解释道:“可见……大王虽然不悦,但并未想好如何拿捏分寸,你这供词一呈,大王没了余地,太傅获罪自不必说,可这若非大王本意,又或者大王不知何时又转了心思,那日后,大王第一个迁怒的……便是你我二人了!”
刑尹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又不觉有些纠结:“可少傅如今乃是大王身边第一亲信之人……”
司败叹道:“少傅固然是新贵;可伍家亦是世家重臣,只要大王不明说,你我如今能笃定伍家吉凶么”
刑尹愣住。
司败一脸忧色:“还有,若是太傅不倒,你我如今对其子大动刑求,得罪了伍家,更是得罪了世子殿下,今后在朝中,又如何立足”
刑尹无声吸了一口凉气,面上已无之前的狠辣之色:“大人所言甚是,是卑职过于急切了。”
司败神情凝重:“审,还是要审的,既然已然动了刑……”
司败看了刑尹一眼,刑尹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司败叹道:“也算是对大王有了交待,接下来,切不可贸然行事啊!”
刑尹不知不觉顺着司败的话问道:“那……该如何行事”
司败看了刑尹一眼:“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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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尚的奔走打点终于有了眉目,伍员受刑翌日,伍尚见到了自己的兄弟。
一丝天光自高窗透入,伍员镣铐未除,脸色苍白,鬓发微乱,箕坐着倚在牢门边,门外是已经变了脸色的伍尚。
伍尚痛怒交加:“他们好大的胆子!”
一边又顾不上生气,急问伤到了哪里。
伍员微微摇头轻声道:“我不妨事。只是……”
伍员紧盯着伍尚:“有一桩事,你速去秉报父亲,让他有个防备。”
伍尚看着伍员,伍员沉声道:“刑尹,做了一份假口供。”
伍尚一怔,一时有些不解。
伍员皱了皱眉,他适才无意间挪了挪左腿,引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语声微微滞了一滞方道:“他们的胃口……大得很。”
果然是这般的算计。伍尚恍然惊怒道:“他们竟这般妄为!”
伍员摇头道:“说这话没用,大哥,你赶紧回去。”
伍尚微一犹豫,点头起身道:“好,你的伤我拜托典狱先关照一二,我这便回去秉告父亲,让他求见大王,秉报刑狱逼供造假之事!”
伍员忍着伤痛直起上身急道:“不对,告诉父亲,切不可申诉。”
伍尚先是大惑不解,继而又气又急道:“父亲不肯为了私情替你求情,已然是让你吃了大亏了,如今明明是他们行枉法之事,为何父亲还是不能说话你是怎么想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若他们的手脚做实了,咱们家便是灭顶之灾……“
伍员目光灼灼:“正是因为到了这个地步,父亲才更不能退!不能提我的事!”
伍尚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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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建跪在殿中,抿着嘴,一脸倔强。鸠舍有些不安,偷瞄着座上的楚王。楚王不禁有些生气:“你已是一国储君,怎的还如此孩子气仗着为父宠你,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儿子还是太年轻了,为了好友,这般任性沉不住气。
建分辩道:“父王,儿臣绝无恃宠越矩之念。可儿臣听说,刑狱那里动了刑了!”
楚王无动于衷,建却是真心急切:“子胥乃世家重臣之后,此番随太傅使秦,也算是有功之人,怎可妄动刑求若是屈打成招,岂不是又添一桩冤案”
楚王眉头一挑:“又添”
建神情一滞,有些心虚地低了头,讷讷地:“孩儿是说,刑狱之中,不乏刑后……屈枉之人……”
楚王淡淡地:“他若真如我儿所言这般忠贞,骨头就应该够硬。”
建急道:“父王……”
楚王心下已甚是不耐,冷冷道:“你一心为外人开脱,却将孝亲之道、君臣之礼放在哪里”
建一脸倔强:“孩儿并非有意惹父王生气,亦不愿父王为难。只是,孩儿以为,伍员之罪,实在是情有可原,于国律之上不乏可宽免之处,故而才再三恳请父王,法外开恩,请父王……允准!”
建重重叩下首去。楚王沉下脸来:“你倒是为了这个朋友尽心得很。你以为你这么闹,为父便能如你的意了么”
建倔强道:“孩儿只想求父王一点恩典,父王若不应允孩儿,孩儿……便长跪不起!”
楚王气道:“你这是来逼你老子的宫么”
建整个上身都伏在地上:“孩儿绝无此心!”
楚王大袖一拂:“退下!”
建:“父王!”
楚王怒道:“退下!”
鸠舍察言观色地忙打着圆场:“殿下还是先回罢。此事大王自有明断的。”
建的犟脾气上来了,就是不动。楚王更是生气,拂袖而起,怒道:“你不走是吧好!寡人走!”
楚王说着,抬脚便要走。建不禁心头大急,脱口而出:“父王,儿臣不明白,父王为何对少傅如此听从维护,难道您连一点爱惜人才之心都没有了么”
楚王驻足、回身,看着建。
楚王冷冷道:“人才斗成然……也是人才。”
建与鸠舍都是一惊。建疾忙拜倒分辩:“父王,伍家世代楚臣,均是忠正良材。伍员定不会是背主之人!”
楚王不语。
建恳求地:“父王!”
楚王还是不语,继而向身后挥了挥手,鸠舍会意,随之示意殿中侍从,率领众人无声而快速地退下。殿中只余下了父子二人。楚王缓步走回座前,坐下。
楚王向建招了招手:“过来。”
建有些不解,但仍依言走到楚王身边。
楚王指指身侧:“坐下。”
建跪坐定,刚想说话,楚王突然开口:“你说,这满朝臣子,到底有几人,能真与寡人同心同德”
建一惊:“父王何出此言”
楚王缓缓地:“寡人其实心中明白,寡人杀斗成然,有不少朝臣不以为然,只是他们没有伍奢的胆量,只敢腹诽罢了。这里面……只怕也有你的份。”
建伏地:“儿臣不敢!”
楚王语气放缓:“起来罢。你一向敢说真话,这一点……难得。”
建直起身,低头,不敢接话。
楚王:“你也大了,虑事说话,不可再任性。今日没有旁人,为父……跟你说几句体己话。”
建抬起头:“父王……”
楚王冷然道:“不用他们提醒,为父知道,这王位是怎么得的,贰臣……”
楚王狞笑:“寡人是贰臣又怎样做过贰臣,才能知道如何坐稳这王位……”
这话建自然更是不敢接。楚王却偏偏扭过头来看他。
楚王:“你可知,为父为何宁可被人骂过河拆桥,也要除了斗成然”
建有些不情愿地开口:“父王……忧虑令尹……有不臣之心……”
楚王喃喃道:“不臣之心……不臣之心……”
楚王上身朝儿子倾去,他伸手来,慢而用力地握住建的手腕。建微微一怔。
楚王凝视着建:“为父问你,这朝堂……是谁的朝堂”
建有些骇然地看着父亲,楚王几乎是逼视着儿子。
建终于讷讷地:“是……是父王的朝堂。”
楚王缓缓点头道:“是为父的朝堂,将来……也是你的朝堂。”
建一震:“父王!”
楚王牢牢抓住建的手,语声低沉:“你是寡人最看重的儿子,是大楚的储君。为君不易……你要牢牢记住……”
楚王的目光阴冷坚决:“在这朝堂之中、这王座之下,绝不能容他人独大,更不能容一丝一毫的……不臣之心!”
建定定看着父亲,震动之余,更强的迷惑涌上心头,他轻声道:“父王,可如今……大臣们人人自危,连太傅都受了牵连。难道……”
建胸口起伏,终于忍不住地:“难道这朝堂之中、王座之下,就只有少傅一位忠臣么”
楚王一怔,看着建,这句话明显触动了他某根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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