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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的时光,有时颇长,可令小儿长成、可令幼树成荫,可令青丝转白、可令墓木成拱。可这五年的光阴,有时又显得极短、不留半点痕迹,楚宫台阁雄秀如昨,台阁中的美人也还是那般年轻动人。

层阶累榭、高台秀檐之下,长长的宫道上,几列内侍与宫女列队,或空手、或手捧杂物,匆匆而又秩序井然地行走、交汇,有如春水溪流,望去倒是宫中最为灵动的风景。

殿内,精心装扮的新进宫姬们,静静列队而立。众姬服色相似,皆纤细苗条,容貌秀丽,只是其中有几名瞧着有些虚弱,薄薄的脂粉也掩不住面色的苍白。众宫姬均已认真习练过礼节仪态,个个努力挺直颈项、微收下颌,务求让自己显得挺秀而不失恭谨。突然一阵肠鸣声响起,一名宫姬下意识地手捂腹部,面露尴尬,其余人眼风转处,面露窃笑。

一内侍施施然走到众宫姬面前,带着些倨傲之色,向众姬躬身一礼,然后直起身来,微一示意,一名侍女手捧托盘走上前来,托盘上只放着一条织金缕银的精致丝绦。宫姬们顿时精神一振,面露兴奋紧张期待之情。侍立的侍女中又走出二人,上前取过盘中丝绦,分持丝绦两端,逐一量起众宫姬的腰身来,丝绦并不长,量了几位宫姬的腰身,两端均不能在身前合拢,两名侍女配合默契,每量好一人,便齐齐浅施一礼,对面前宫姬沮丧的神情只做不见。

量了约一半,到了其中一位宫姬面前,宫姬面露紧张,眼见丝绦有望合拢,不禁面现喜色,谁知两名侍女两边向中间一凑,还是差了些许,宫姬忙忙再深吸气收腹,二侍女再试了一下,还是差了些许,宫姬还不死心,提着气问:“差……差不多了罢……”

旁边一位已经被淘汰的同伴正没好气,闻言轻哼一声:“差不多你没听说,大王的眼睛可比腰尺准得多!”

宫姬忍不住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泄气。

楚人以修长为美,灵王时尤爱纤腰秀颈,常云非如此不能显身姿摇曳之美,连拨擢朝臣都多从清秀颀长的美男子中挑选。宫人为得灵王一幸,均紧束腰身,日常以一饭为节,宫中时有饿死之女,大臣中也多有人为迎合君上喜好努力节食瘦身、勤练步态,每每朝议或庆典之际,时间一长便常有人不支晕倒,外人见之常以为怪。现任楚王熊居虽造了灵王的反,但他对女人的喜好却和自己的这位兄长十分相投,宫中得宠的姬妾几乎都是盈盈一握的纤瘦丽人。

二侍女继续工作,终于,在一位面色苍白的娇小宫姬面前,丝绦合拢。宫姬面上由紧张转而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内侍上前几步确认,与侍女向宫姬一齐施礼,内侍带笑道:“恭喜夫人拔得头筹,今夜得承大王恩泽雨露!”

妒忌的目光纷纷袭来,宫姬全然不觉,面上只有狂喜之色,突然,她眼神发飘,身体晃了几晃,晕了过去。内侍与侍女们慌忙去扶。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叹:“唉,又晕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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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时分,草木依然葱郁,桔树上半熟的果实累累,树下,利刃破空,嗖然有声。

二人外表同样出众,只是一个高大英挺,一个文秀修长。你来我往间,明显可见高大青年游刃有余、意态从容镇定;而文秀青年虽然一脸认真、全力以赴,仍处处落于下风。文秀青年的脸上焦躁之情越来越明显,终于,文秀青年找到机会,双手挥剑削向高大青年下盘,高大青年挥剑将文秀青年的剑格开,胸前露出破绽,文秀青年大喝一声全力刺出,高大青年早有准备,文秀青年的剑才到半途,高大青年眼神冷静,剑身一转、手腕一挑,剑尖已至文秀青年的咽喉,剑尖正指住青年颈部剧烈勃动的大血管。

文秀青年颓然垂下手中之剑,叹道:“唉!与你差得太远,真是不济。”

高大青年收剑,将剑掷给身后一名年轻的亲随,淡淡道:“今日殿下心神有些涣散,不然不至如此。”

文秀青年将剑掷给身后亲随,回身,单纯的脸上现出崇拜的神色:“你看出来了”

高大青年看了看文秀青年道:“冠礼在即,难免的。”

文秀青年面上现出兴奋雀跃之色:“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继而又面现微憾道:“只可惜你职级不到,不能前来观礼。”

高大青年并不在意:“你知我本就不喜繁文缛节,不去,也没什么。”

文秀青年意犹不足地:“包胥游学未归,你也不能来……老师也真是,凭你的才干,早该赐爵封地,为何他总拦着,不让你晋升。”

高大青年语气淡然:”父亲是想我多些历练。”

文秀青年言中有憾:”你是被五年前的事拖累的……”

这两位青年正是伍员与世子建。

五年前,伍员被责之后,待到伤愈,便去军中历练,他出身世家又勇武超群,虽未经什么战事,已隐隐是将领中年轻一代的中心人物,只是因当年之过,于擢升之途上多少便有些阻碍。

建语气一转,又笑道:“不过不怕,日后你我携手,定要做出一番富国强民、定国兴邦的事业来!”

建的语气显出初出茅庐的振奋。伍员本就比建年长几岁,如今较五年前更为冷静沉稳,只淡淡一笑。

建兴致很高地:“来来,再陪我练练骑射。”

建边说边去拉伍员,一名仆从自远处跑来,下拜秉道:“殿下,太傅大人差人来,说若是殿下别无要事,大人今日申时,过府为殿下授课。”

建苦笑道:“老师也太不肯放过我了……”

伍员简洁地:“你我改日罢。”

建本有些失望,但他向来尊师好学,还是笑道:“改日便改日,只是你答应了教我的,可不许反悔。”

伍员淡淡一笑,也不答言,只揖手致意。建的亲随已将归鞘的佩剑双手奉上。建伸手接过。早有仆从已将坐骑牵来。建左手持剑,右手接过马缰,早有仆从单膝跪地交叉前臂,建左腿踩在在仆从前臂上,仆从前臂微微向下一沉,随即往上一送,建借力翻身上马,又扭转马头看着伍员,朗声道:“我在府中等你,课后,你我手谈一局,再较个高下!”

建说毕,也不等伍员回答,笑着一抖缰绳,轻叱一声,策马离去。年轻随从上前笑道:“属下觉得,殿下恨不能将大人绑在身边方好。”

随从名唤艮穆,本是阵亡将士的遗孤,为伍奢收养在府中,因自小便陪在伍员身边,与旁人不同,说话有时便不甚拘礼。

伍员瞥了他一眼,艮穆是个机灵的,马上垂首拱手,问:“大人,可要先回府”

伍员看了看天色:“陪我再练半个时辰,去世子府。”

艮穆欠身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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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员二人又操练了一阵,看天色不早,才策马回城。骑马虽然轻便快捷,为朝廷与大家传递急信时不二之选,但彼时尚无马蹬,骑马是件辛苦事,骑手需双腿用力,手上也要力道,若是坐骑受惊,常有滑堕之虞,故出行远不及坐车舒适安稳。但贵族青年多爱良驹,有身手矫健者还是常一人一骑,雕鞍骏马、俊彦风流,也是时尚。

二人行不多远,隐隐前方村落中传来哭喊之声,听来不似寻常,伍员与艮穆互视一眼,伍员一带缰绳,二人转向村落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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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停着一辆马车,无伞无盖,上坐着一名村姑模样的少女,向着车下哭喊,车下一对夫妇,看似少女的父母,死死扒着马车不肯放手。车旁一人,宫使模样,面现不耐,喝道:“你家女儿是进宫侍奉大王的,那是天大的荣耀,比在这个穷家还不强过万倍”

语毕,示意同来的后卫将人拉开,马车于哭喊声中缓缓起动。一名年轻男子从围观村民中冲出,拦在车前,大声求恳:“大人大人!小人不曾撒谎,小人与她真是有婚约的!”

宫使斥道:“有婚约又怎样什么事能重过王命让开!”

男子见苦求无用,情急之下,也扑上前去,与少女父母一起扒住了牛车。一名幼童怯怯站在车边抹着眼泪,想来是这家的幼子。

少女母亲哭嚎着:“儿啊!你这一走娘可再见不着你了啊……”

宫使怒道:“放手!不放手我剁了你的!”

少女在牛车上无助地挣扎哭喊。男子情急之下想攀上车去,被车上兵士一脚踹回地上,男子忍痛爬起,又扑上前攀住车辕。宫使心头火起,抡起手中皮鞭便要抽下去。皮鞭才高高举起,只听嗖地一声,一支利箭飞来,正正钉在车辕上,箭势极猛,箭头尽没,箭尾还在颤动作响。宫使吓得身躯一顿,举起的皮鞭都忘了放下,他慢慢转过僵硬的脖子。

不远处马上的伍员缓缓将手中强弓放下,目光冷冷地看过来。

见宫使已被震慑,伍员手上微微一振,与艮穆策马上前。年轻男子忙伸手去拉车上的未婚妻,牛车上的士兵一时不知伍员来头,亦不敢拦,听任男子将少女扶下,少女父母迫不及待地一把搂住女儿。宫使这才回过神来,声音微颤着喝问:“你……你是何人”

伍员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宫使,并不接话。

宫使以为伍员是示弱之意,脸上怯色褪去,又显出嚣张之意来,倨傲道:“本使奉王命征选美女,识相的,速速让开!”

少女父母忙大声哭诉:“大人,我家女儿已有人家了!”

宫使喝斥道:“住口!”

伍员看了看不敢再出声的少女家人,冷冷道:“既然此女已许他人,为何还要强征入宫”

宫使不屑道:“刁民多有假称婚约,逃避征选者。本使不追究他们欺瞒之罪已是宽大,要你来管什么闲事”

伍员:“倘若我定要管呢”

宫使冷笑道:“那这阻挠王差之罪,本使谅你吃罪不起!”

宫使边说边遥遥拱手,一脸狗仗人势之色。

宫使这话倒也不假。上有所好,自然要趋奉,为国君发掘美女的工作一直十分繁忙,其实似这般贫寒人家,若有女儿能获选入宫,也算是大喜事,不说多少能得些赏赐,若是能得楚王宠幸,家中均可沾光,家人纵使万般不舍,王威之下,通常也会乖乖将人送上,至于一入宫门深似海之类的感慨顾虑,对这些饱暖尚且不得周全的人家,实在太过奢侈。故而遇到今日这般死活不肯的,倒是少见。遇到这种给脸不要脸的,宫使从来不会客气,他说起来也是奉王命办事的,怕过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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