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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所居的舜华台,陈设风格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庄重精美,但细看之下,透出无法掩盖的冷落之态。王后端坐,费无极恭恭敬敬跪坐于下首。

王后微笑着问:“夫人近来可好”

费无极面露感激:“有劳王后挂念,家中一切都好。”

王后点头:“如今见面不似从前容易,不过夫人要进宫还是方便的,知会一声便是。”

王后的语气温和中带出几份适度的亲切,显示出对这位曾效力多年的近臣的熟稔与重视。费无极自是连声道谢。

此时一名侍女入殿通报世子到了,费无极忙站起身来。王后微笑加深,还未及开口,建的身影便出现在殿门处,他迈步进殿,才唤了一声母后,未及行礼,便发现了费无极。建神情微微一滞,走至殿中,立定了,向王后行礼。

王后含笑伸手:“起来罢。来,坐。”

建起身,费无极忙恭敬行礼:“卑臣参见世子殿下。”

建欠身还礼:“少傅大人安好。”

建的语气淡然有礼,费无极满脸堆笑正要搭话,建却并不看他,一径走至王后身侧坐下。费无极有些尴尬地笑笑,坐了回去。

王后亲昵地拈了拈建的肩头外衣,问:“天凉了,怎么还穿得这样单薄”

建不以为意道:“儿臣不冷。”

王后嗔怪道:“就知道逞强。”

费无极忙笑道:“殿下文武兼备,身体强健,自然不惧寒冷。”

王后微笑,但建并无搭话的意思,只看着王后笑笑,问:“母后唤儿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王后笑道:“少傅即将启程,行前自然是要唤你来好好商议商议。”

建道:“儿臣听得诸事已备,母后放心便是。”

王后嗔怪地看了建一眼:“你这孩子……从小粗枝大叶,都是别人在为你操心。这门亲事,你父王极为看重,差错不得,所以才特地唤你来商量。你看,自己的事,还不如少傅大人上心呢!”

建微微一笑,向费无极微微颔首,礼貌而疏离,谢道:“有劳少傅。”

费无极忙摇头道:“不敢不敢。”

王后亦转向费无极,和声道:“这是实话。少不得这次要辛苦少傅了。”

费无极忙道:“哪里哪里。大王王后慧眼独具,择得贤媳。卑臣为世子殿下效力,辛苦一些也是应当的、应当的。”

王后微笑着点头。建面上微露不耐:“母后,儿臣约了子西与子期看近卫操练,如无它事,请容儿臣告退。”

王后讶然道:“你这才来便走……”

建道:“儿臣既约了王弟,不好爽约,儿臣明日再来向母后请安。”

建将语气放得更和缓:“二位王弟怕是已然出城,儿臣不好让弟弟们久候,还请母后见谅。”

王后拗不过,只得让步道:“好罢。城外风大,记得添衣,还有,你莫要总是猴在马上,摔了可不是小事,还是坐车稳妥。”

建起身答道:“儿臣记下了,儿臣告退。”

建边说边走下座位,向王后行礼如仪,丝毫不乱。

王后微笑点头,费无极早已起身行礼:“卑臣恭送殿下……”

建客气地微微欠身:“少傅不必多礼。”

建说完便往外走,几大步便出了殿门。费无极目送建出门下了台阶,这才重又落座。

王后摇头道:“这孩子,还是这般毛躁……”

费无极忙笑道:“世子殿下英姿勃勃,正是储君风范。”

王后笑道:“少傅是看着建儿长大的,自然看他什么都是好的。”

王后说着便转了话头:“对了,本宫听说,彼乃强秦之女,又兼才貌难得,秦君自然是奇货可居,求婚一事……怕是不好办吧”

费无极一脸自信:“他那里上门求娶之人再多,我以荆楚之强、妃位之贵、储君之杰登门游说,还怕秦君不动心么!”

王后不由得一笑,略一举袖掩着唇,一低头的意态极美,不减当年的妩媚。她笑道:“少傅大人的口才,这桩亲事定然是能成的。本宫有一物,要交给大人,大人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罢。”

王后略略转过脸示意,身旁的侍女长息将一卷帛画交给费无极,费无极恭恭敬敬上前,与长息各执一头将帛画小心翼翼地展开,镜头虽未交待画上内容,但只见费无极面上现出惊喜的神情,他将帛画收起,双手捧定,下拜。

费无极:“到底是王后想得周到,有此何愁秦女不来卑臣必能不辱使命、不辱使命!”

王后点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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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无极一脸春风地手持卷轴出宫之时,还不知道使秦的任命也正式颁下了,不过若是他知道任命的内容,可能他的兴奋就要打上好大一个折扣了。

正使的人选倒不曾再出意外,还是临危受命的少傅大人。

意外的,是委任的王命上,还有一位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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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奢正于灯下认真看着城墙绢图,伍员一脸怒色疾步而入,伍尚在他身后,追也追不上,一脸的着急。

伍员噔噔噔走至伍奢座前,单膝跪地,铿声道:“父亲!请替儿子向大王请辞副使之职!”

伍尚着急地看了兄弟一眼,还是守着规矩,站定了,先向伍奢行礼。

伍奢似早有心理准备,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看了伍员一眼,又低头看起绢图来,边看边淡淡地问:“你不愿意”

伍员干脆道:“是!”

伍奢头也不抬地再问:“若是为父命你去呢”

伍员额上青筋爆出:“父亲!大王指派少傅出使,您就该当廷谏阻!您非但不拦,还将儿子拱手献出,供那人驱使……”

伍尚忙喝住伍员:“二弟!不可对父亲无礼!”

伍员怒道:“我说错了么”

伍尚急道:“二弟!”

伍奢伸手止住伍尚,他面色如常,淡淡看了一眼伍员,道:“本以为这几年来,你的性子稳重了些,想不到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伍员神情一滞,硬生生憋着怒火,胸膛起伏不定。

伍尚劝道:“父亲,这也不能怪二弟,您一退再退,让二弟去做费无极的属下,这……二弟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伍奢挑了挑花白的眉峰,将目光投向长子:“你也这般想么”

伍尚不语,面上表情不言自明。伍奢摇头道:“你比你弟弟年长不少,见识本该也高些才是。”

伍尚脸上一红,但却被父亲的话挑得更是有些不服,才欲分辩,伍奢语气凝重道:“你们都是伍家子弟,当知以大局为重。”

伍尚还未及说什么,伍员将头扭向一边,冷然道:“那又为何要我去”

伍奢道:“你们可知,副使人选,乃是为父所荐”

伍尚惊道:“父亲!”

兄弟二人齐齐诧异地看着父亲。

父亲未对此任命表示惊讶及反对,兄弟二人本多少觉得不解,亦是不满,但听得竟是伍奢亲荐的伍员,兄弟俩虽然更是诧异,但反倒冷静了下来。

父亲此举大悖常情,想来定有缘故。

伍奢神情凝重:“近日又有消息传来,晋君亦有意与秦结亲,你们想,若秦晋联姻……会是什么局面”

兄弟二人神情微动。

伍奢加重了语气:“你们以为此番就是去求个亲么此行不仅事关王室体面,更攸关我国安危。费无极长于口舌,于实务上却无才干,若有疏漏,只怕会误了大事。”

伍奢深深看向伍员:“你曾随为父出使秦国,与秦君打过交道,虽年轻、资历尚欠,但副使一职,你最合适!你不但要去,还要撇开私怨、用心办差,决不能出一丝差错!”

伍员低头,不过片刻纠结,已明白事情轻重,他搭在左膝上的手缓缓屈起、握拳,紧抿薄唇思索了一会,抬起头来看着伍奢,神情中有强压住的委屈与不甘。

伍员有些勉强地回答:“儿子明白。”

伍奢微微摇头:“你不明白。”

伍员一愣。

伍奢垂下眼,放缓了语速:“费无极从为父手中将此职抢下,是颇费了些心思的。他对此事如此热络上心,其用意……”

兄弟二人并不接口,因为,这是谁都明白的事。

费无极自然是为邀宠。此行求亲若成,乃是大功一件,少不了加官进爵。此外还有,世子待他一向冷淡,他要为自己将来打算,自然要百般地取悦讨好储君。

伍奢沉着地:“所以……为父偏不让他独揽这份功劳,你去,便如同为父去。”

伍员目光一闪。

费无极是既要抢功劳、又要争权位;他伍奢则是既要全大体国事,又要防小人坐大。

伍员不再多说,只应了一声是。既然明白了父亲的苦心,便没有受不了这点委屈的道理。

伍奢突然叹了一声:“五年前,为父有负他人所托……”

伍员神情微动,他也想起了那位美丽的女人。

伍奢有些怅然地:“若能将她的女儿迎回,多少也可告慰她在天之灵。”

伍员沉默片刻,终于道:“父亲放心,儿子定不辱使命。”

伍奢有些疲倦地抬手道:“你们去罢。尚儿,明日朝会前,你先随为父去城东塌方处巡视。”

兄弟二人默默施礼欲退,伍奢又叫住伍员,伍员停步转身看父亲。

伍奢缓缓道:“正使主务为联络游说、副使主理行程护卫,二者各司其职,你也不必太委屈自己。”

伍员微一颔首应了,兄弟二人离去。伍奢伸手掸了掸衣襟,取过新城图绢摊开,认真地阅看起来。暗夜的屋中,案前灯光洒下一圈光晕,罩住这位老臣,显得温暖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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