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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无级与伍员启程当日,令尹子常进宫时,楚王正携着建于宫中长廊漫步闲谈。楚王见建一身骑装,便问道:“你这身打扮,出过城了”
建应声是,道:“今日少傅与子胥启程,儿子去送一送。”
楚王半开玩笑地:“你是去送伍员的吧”
建低头含笑不语。
楚王点头道:“你们倒是一直要好。也好,将来身边能有个信得过的人。”
建道:“儿子与子胥自幼投缘,倒是没想太多别的。”
楚王微微一笑:“该多想想了。都是要成亲的人了,不可再象之前那般孩子气。”
建有些不服气:“父王母后总当孩儿长不大。”
楚王笑对鸠舍道:“看看,又不服气了是不是”
建有些不好意思,鸠舍半躬着身子带笑答道:“世子殿下纯孝聪敏,又与大王父子亲切,有什么心里话都对大王讲,卑奴眼中只瞧见父子其乐融融,可真没瞧见什么服气不服气的。”
楚王笑骂道:“老滑头!”
鸠舍笑着退开一步,极有分寸地保持着与两父子的距离,以不影响二人的闲谈。
楚王问:“你已及冠,自然该多替为父分担国事。你可知,为父让你临朝听政,却只能听、不能说,是为什么”
建答道:“父王是怕孩儿历练未足说错话。”
楚王点头道:“你知道便好。朝堂之上的学问,便是给你三年能看明白,都属不易。你要放眼去看、仔细去听、用心去想,切忌心急多语。”
建点头认真应了。楚王却看了一眼建笑道:“为父看你常忍得甚是辛苦,不要紧,朝会上不能问,朝会之后,你自可想问什么便问什么。”
建闻言迟疑了一下。
楚王不由得微笑道:“怎么,这就有话要问了”
建直率地:“父王,求亲一事,为何定要换人出使”
楚王“嗯”了一声,仿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身侧。鸠舍立即收住了自己的脚步,他身后的内侍们也停住了。楚王则继续带着建信步往前走,鸠舍等人渐渐落在了远处。
楚王这才闲闲问道:“你觉得,不该换”
建道:“儿臣总觉得,还是太傅前往求亲更为妥当。”
楚王微笑道:“伍奢的确堪当此职,只是我儿心中,却不只是因此才对此事有异议的罢”
建低头不语。楚王回过头看了看儿子,微微一笑:“伍奢于资历、才干、人望上,的确堪称群臣之首,然此去求婚,他却未必是最佳人选。”
建面露不解。楚王解释道:“筑城事繁是其一。还有,伍奢虽有才德,却失之板正;费无极虽然根基不深,于机变口才上却是长处。此次求亲,正需要口舌机敏、殷勤交络,故而为父才命他前往。”
建还是不解:“可……父王为何又任命子胥为副使他与少傅……”
楚王微微一笑:“这个……为父自有道理。”
建面色疑惑不解。楚王又是一笑:“为父知道,你一向对太傅更礼敬亲近些,这自然没什么不好,然而……未免有些厚此薄彼。要知道,座下群臣,总有良莠,如何平衡制约、用其所长,亦是为君者包容权衡之道。这个道理,你要用心体会。”
建低头应是。抬头便子常迎面而来,向父子二人行礼。
楚王驻足,微微点头。建略错开半步,无声得体地欠身回礼。
楚王问:“令尹匆匆而来,可有要事”
子常答道:“是,信使适才送来急报,除军情外,还有一个消息。”
在父子二人疑问的目光下,子常继续道:“晋君的求亲使臣,已启程前往秦国。”
楚王微微一怔,继而回头看了看建。
楚王意味深长地:“这位秦公长妹,倒是抢手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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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渐渐透了进来,幔帐被人轻轻撩开。
昭儿睁开眼,只见细菽正朝里探头,面色有些焦急,见昭儿醒了,忙向她打手势让她出来。昭儿不解,轻手轻脚地起身,回身为兀自未醒的孟嬴掖了掖被子,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昭儿走到外室,手里拿着的外衣也不及披上,轻声问细菽:“怎么了”
细菽急道:“姑姑……”
昭儿忙伸出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面带责怪。
细菽压低了嗓音:“姑姑不太好了。”
昭儿一怔,眉间现出忧急,她扫了一眼内室,带着细菽向外走了几步,二人走到门边,昭儿轻声急着问:“昨日精神不是还好么怎么今日就……”
细菽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也不知道啊!”
昭儿想了想道:“我先去瞧瞧,公主这里你候着。”
细菽应了,昭儿拢了拢头发,边披衣边迈步出门,又回头叮嘱:“记着,别乱说话教公主着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细菽忙又应了,昭儿匆匆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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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宁院,这名字的意头看着不错,但宫中人人知道,此处更多是得病的宫女们自生自灭的地方。此处自不会有足够的医药,更不会有周到的照料,进来的宫女,若是年轻强健,或是运气好,或有扛得过去的可能,但多数进来的人,都是拖延时日等死的的命数。
室内光线暗淡,陈设极其简单,打扫得还算干净。随着昭儿的脚步,微尘淡淡扬起,在透过窗栏的阳光里,如烟。
乳母因着是孟嬴昭儿着意关照的,其实算在息宁院中颇受照抚,但毕竟沉疴难返,前两天瞧着精神好转,昭儿孟嬴甚是欢喜,谁知竟是回光返照。
当下她人已在弥留,头发蓬乱、气息微弱,消瘦苍老得令人不忍直视。榻边站着一位小侍女,面带恐慌无措。
昭儿轻轻坐在榻边,柔声唤:“姑姑……”
乳母微微动了动头,试图转向昭儿这边,过了好一阵子,紫色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喑哑的语声:“亲……亲事……怎……怎么样”
这是她最大的心愿,也是她最后的心愿。
昭儿安慰道:“姑姑放心,大王一定能为公主挑得一位好妹婿的。”
乳母艰难地闭闭眼。
她要死了。
可是,她放心不下。
她从小捧在手心、抱在怀里的小小人儿,她应了她美丽苦命的女主人,一定要照顾好的她的小主人,她早已分不清自己是拿她当主人还是当孩子去怜爱疼惜。
她怎么能放心去死呢
乳母努力想微笑一下:“我……我本想……”
她的声音因长期的咳嗽,听来嘶嘶作响,有如风中的枯叶,干涩的眼睛流露出无尽的怜惜、遗憾和悲伤,她颤巍巍地向昭儿伸出手去,昭儿忙轻握住乳母的手。
乳母勉力提起一口气:“公主……交……交给你了……你要……你要……”
昭儿劝道:“姑姑,您别多想,放宽心,好好养病。公主时时惦记您,等寻着机会,一定来瞧您。”
乳母猛然间反手抓住昭儿的手,气息也陡然粗了起来:“千万……千万别让她来……我……这个样子……她……害怕……”
乳母的声息随着语声呼哧呼哧的进进出出,昭儿不禁有些惶急,忙道:“姑姑……姑姑放心。”
乳母兀自手上用力:“别……别……让……”
昭儿忙忙应着:“您放心放心,不让,一定不让。”
乳母略略松开手,喘息了几下,略缓了些许过来,直直睁着昭儿,不说话。昭儿扶着乳母,正命小侍女去取碗水来。乳母手上又紧了起来,昭儿会意,柔声道:“姑姑喝两口水罢。”
乳母摇摇头,抓着昭儿的手向下用力,昭儿明白,只好往榻里移了一移,只听乳母挣扎着:“公主……”
昭儿正要问公主如何,乳母已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喷出一个字来:“替……”
乳母一鼓作气般地:“你替我……替……你答应……答应……“
昭儿急道:“我答应我答应,您放心。您稍歇歇……“
乳母手略略一松,开始大口大口的倒气。小侍女手足无措。昭儿又悲又怕,鼓起勇气握着乳母的手,另一手帮着在胸口顺气。终于,乳母吐出最后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昭儿僵住,眼泪滚滚落下。
正自悲凄,门外传来人声,听到动静的昭儿才回过神便是一愣,抽回手,忙忙擦了擦腮边的泪水,急步迎出,几乎与刚进门的孟蠃撞了个满怀。
昭儿惊问:“您怎么来了“
孟嬴不及回答,便要入内。昭儿忙拦住孟嬴。
孟蠃不解而不悦:“你做什么……“
孟蠃这才看到了昭儿的满脸泪痕,她瞪大了眼睛,想也不想地朝里冲去。昭儿一把抱住孟蠃,孟蠃自是不肯,极力挣扎。
昭儿死死抱住孟赢:“别看,您别看……”
孟嬴放声大哭:“奶妈妈……奶妈妈……”
两名女孩儿纠缠着、拧绞着,同时又拥抱着、哭泣着,如同互相攀附、彼此扭连、同生同命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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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儿与细菽扶着泪痕未干的孟嬴,遮遮掩掩向息宁院外走去。刚迈出大门,不由得一惊。
便管教宫女携两名宫女静静等在门外,管教宫女向昭儿等人面上一扫,眼神犀利,随即冷静地屈膝行礼,道:“奴婢拜见长公主。”
昭儿不由得暗暗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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